第31章
厚重的毛呢布料輕輕摩擦, 熟悉的體溫氣息透過衣物滲過來, 心跳隔着胸膛飛快應和。
林竹從頭到腳齊心協力地熟成了一團。
“沒事了, 別擔心……”
鐘杳的聲音夾雜着跑動時些微急促的呼吸, 在一片嘈雜喊聲裏安靜地落在耳畔,帶着微微的縱容笑意:“小少爺,您再拽下去,就要把展某勒死了。”
林竹這才回神自己還拽着鐘杳的領帶, 也才堪堪意識到兩人還在戲裏。連忙松開手, 身體不受控地一歪, 随即被鐘杳護在背後的手穩穩抄了回來。
鐘杳是唯一看過且看懂了分鏡的, 緊緊手臂,輕聲給他帶戲:“抱着我。”
……
還抱回去!
原本試圖裝麻袋的林竹心跳愈塊,忍不住後悔起了這幾天自己一不小心就重了的二三四五斤。
現在去繞酒店跑圈肯定不現實, 林竹收斂心神, 盡力揣摩着小少爺的人設情緒,身上依然微微發着抖, 擡手死死扒住鐘杳肩頭, 埋頭下定決心。
明天開始, 至少每天跑五公裏,再跳一千個繩……
還不知道自家經紀人的心思已經飛到了酒店健身房,鐘杳護着他在深黑的巷子裏穿梭,躲過搜捕的警衛, 帶着機位一路長鏡頭沖進私宅。
……
展源把懷裏虛弱悸栗的青年輕輕放在沙發上。
他的臉半隐在陰影裏, 看不清神情, 垂在身側的手卻始終攥握成拳。片刻,展源慢慢蹲下來,擡手替他的小少爺輕輕拭去頰邊的一道血痕。
像是忽然察覺了什麽,展源神色微變,傾身探上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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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竹忽然擡手。
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恍惚,似乎并沒能徹底認出面前的人。清秀眉間渲開一抹鋒銳戾氣,擡起的手臂看似只是要攔鐘杳靠近的動作,卻藏着分明淩厲的擒拿手勢。
“你生病了,讓老師看看。”
鐘杳穩穩架住他淩厲的手臂,手腕一轉,将那只冰冷的手穩穩握在掌心。
林竹受他所制,本能還要掙紮,鐘杳卻已經傾身将他暖暖擁住。
“沒事了……”
鐘杳依然握着他的手,空出的手臂将他攏住。
他全然沒有做出任何防備,把剛剛還下手狠辣不眨眼的小少爺護在胸前,柔聲安撫:“我在,沒事了。”
林竹在他胸口驚醒。
“你——”
林竹聲音發啞,透出高燒下的虛弱喘息:“怎麽辦?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鐘杳一笑,放開手臂,半蹲在沙發前:“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我們扯平。”
林竹怔怔看着他,鐘杳神色安靜清明,沒有因為知道他就是死敵幼子而生出任何異于尋常的波瀾。
林竹眼底的驕縱嚣張輕輕一悸,滲出隐約恐懼:“你……都知道了?”
他眼中尚有些迷茫,卻随即清醒。
展源顯然已經知道了,不然也不會在那個時候忽然出現在那樣一條不起眼的偏僻巷子裏,不會恰好遇到他,把他抱回展家私邸裏……
林竹掙紮着想要起身,又因為脫力高熱力不從心地跌回去。
“好了,這件事就翻篇了,我們不提這個。”
鐘杳笑了笑,揉揉他的腦袋:“小少爺,瞎想什麽呢?什麽秘密都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只要你還叫展某一聲老師,老師就還能護着你一天——”
林竹已聽不下去,啞聲打斷:“要是……”
秘密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
只要還叫一聲老師,老師就還能護着你一天。
林竹在他胸口輕輕悸栗,一邊盡力讓自己和人物角色合二為一,一邊勉力分割開現實的界限,不讓其中的任何一句臺詞一不小心在心裏落實。
小少爺咬緊牙關,扯住展源早已被他身上血污蹭得亂七八糟的風衣:“要是——我不叫你老師了呢?”
鐘杳低頭,漆黑深瞳溫和安靜地攏着他。
不能叫鐘杳不能叫鐘杳不能叫鐘杳……
林竹心口疼得直想抽氣,卻又裝滿了知足的幸福無憾,反複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出戲,醞釀起三分戾氣五分固執,眼底築開自保尊嚴的驕矜冰封:“展——源?”
父親是要設宴困殺展源的罪魁,老師是要帶人推翻他父親效忠政府的砥柱。
自幼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小少爺還沒來得及懂得家國大事,身邊一切的強烈颠覆下,他已經不清楚自己該有的立場。
叫出展源的名字,是不是對方就會以為他和他父親不過是一路貨色,是不是這樣就能讓他的展老師設法脫逃,離開這裏,活下去……
溫暖的掌心輕撫上臉頰,柔和地撫了撫。
林竹呼吸微滞。
“連名字都叫了……沒大沒小,不尊師道,不諱尊者,不識禮數。怎麽辦呢?”
鐘杳一句一句數落着他,眼中漸泛起融融笑意,那一點兒溫潤的平靜也化去,深黑瞳眸映在燈下,柔和得不可思議:“看來是我這個老師沒當好。”
“耽擱了你的進益,是當老師的不是,可惜我現在家財散盡身無長物,學費是退不起了……”
鐘杳望着他,輕輕一笑:“餘下殘生,索性就都賠給你吧。”
林竹狠狠一顫,眼中怔怔蓄起水色。
鐘杳俯身去抱他。
……
“卡!”
跟過來監場的衛戈平大嗓門滿意地響起來,轉眼間沖淡了一切氣氛:“這遍就可以了,效果很好——服化給他們倆去做下一場的妝,外場的布置收拾回來吧,不用返工了,半個小時後下一場……”
林竹倏地從戲中驚醒,手忙腳亂抹去眼中未及溢出的水汽,撲過去撸鐘杳的袖子:“鐘老師!我沒拿捏好力道,疼嗎?我以為沒離那麽近的!”
鐘杳:“……”
鐘杳回頭看了一眼茫然無覺正揮斥方遒的衛戈平,忍不住擡手揉了揉額角,朝林竹笑笑,擡手揉他的頭發:“沒事,這算什麽疼——你剛剛的打戲真漂亮,我都吓着了。”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來,眼睛裏分明透出藏也藏不住的雀躍:“真的?我都好久沒練了,還怕配合不好……”
“真的,又利索又好看。”
想起自己那時所見輾轉騰挪的靈巧身影,鐘杳輕輕颔首,幾乎忍不住想再抱抱他:“身上疼不疼?去化妝間,我給你看看,別落了傷。”
這一場戲拍攝結束,下面要接的就是喂藥換衣服,兩個人都得先把身上的泥水血跡擦淨,再由服裝化妝重新布置。
林竹雖然有功底,卻畢竟頭一次拍打戲,剛剛倉促間确實挨了幾下,這時候碰着也覺有點兒疼,估計已經青起來了。
他不想讓鐘杳看見,連忙搖了搖頭,去翻場邊的書包:“不用不用,我帶藥了,我自己來——”
話音未盡,鐘杳已經朝他作勢擡手。
林竹原地立正:“您來!”
這個人怎麽這麽學以致用!
有了劇本的鐘杳進步神速,昨天剛被連根拔起的林竹今天已經爆炸好幾次了,生怕鐘杳真把他從片場打橫抱走。連忙和正副導演服化道打了一圈招呼,乖乖跟着出了片場,一路往化妝間磨蹭過去。
雖然已經從戲裏出來了,彼時的餘韻卻還沒來得及徹底散盡。
林竹跟在鐘杳身後,一路穿過明暗走廊,悄悄按了按胸口,唇角忍不住輕抿起來。
餘下殘生什麽的……
編劇怎麽寫這麽引人遐想的臺詞啊?
展源的殘生就剩下不到兩天了,等會兒還得入戲,林竹覺得自己這時候高興好像有點兒太不合适。擡手用力揉了揉臉頰,跟着鐘杳進了化妝間。
酒店房間改造的化妝間功能齊全,兩人各自快速沖了個澡。林竹在熱水裏稍微多泡了一會兒,随手抓了件短袖套上,一身清爽地出來,鐘杳已經拿着藥等在了外面。
“過來,我看看。”
年輕的經紀人看起來依然精精神神,鐘杳招手讓他坐下,掀開衣物,目光隐蔽地輕輕一縮。
林竹特意泡了熱水,被燙得發紅的皮膚已經讓淤血不甚明顯,看起來卻依然有些觸目驚心。
在片場看得仔細,鐘杳已經記下了他磕碰的位置。依次查看了幾處,往掌心塗了些紅花油,搓熱了覆上去,柔聲開口:“有點兒疼,忍一忍。”
“沒事,這算什麽疼。”
林竹咧嘴一笑,自己撩着衣服,老老實實讓他上着藥:“您不比我辛苦多了?拍了那麽多武打片,受了那麽多傷,我看着都心疼得不行。”
鐘杳沒應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替他把藥塗勻,使了些力氣揉開。
這一會兒麻木勁過了,正是最疼的時候。林竹額間冒出細細密密的薄汗來,臉上卻沒帶着多少痛色,依然枕着胳膊和鐘杳說話:“這一段能留下嗎?不剪輯也行,我想回去自己看……”
鐘杳望他一陣,輕輕一笑:“能。”
林竹徹底滿足了,趴在桌上慢慢吐着氣,目光掃過一圈,忽然落在一盒精致的青團上。
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想着晚上的戲,林竹白天沒吃多少東西,剛剛的消耗又不少。腦海裏剛浮起青團軟糯香甜的口感,肚子裏就不争氣地跟着咕嚕嚕叫了一聲。
林竹:“!”
鐘杳正替他腰側上藥,不可能沒聽見。
林竹窘迫莫名,幾乎要找個地縫鑽進去,鐘杳已經把最後一點藥上完,直起身不緊不慢沖了沖手:“餓了?”
林竹眼含熱淚:“鐘老師……”
鐘杳輕笑出聲,在他頭頂輕輕一揉,探身拿過那盒青團。
“不叫我老師了,就給你吃一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