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竹被鐘杳領進化妝間,耳朵依然紅得發燙。
“來,把衣服撩起來。”
看着小火慢炖的年輕經紀人,鐘杳眼裏也多了些笑意,拍拍他的肩,俯身半蹲了下去。
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
林竹心神不寧,憑着本能聽鐘杳的話。把長袍衣擺掀了起來。一眼看見鐘杳半蹲在自己面前,立即手忙腳亂:“鐘老師,我自己來——”
“你那衣服都是現縫的,崩開了服裝師要拿暴雨梨花針追殺你。”
鐘杳輕笑,擡手拍他膝彎:“擡腿。”
林竹徹底熟透,渾渾噩噩任鐘杳把收音器在腿上戴好。
他不敢低頭往下看,卻幾乎能清晰想象得出那只手扶在上面是怎麽用力,又是怎麽調整位置,怎麽把粘扣的綁帶在腿上細細按緊的。
要不是已經帶了妝,林竹幾乎想用力揉兩把臉。
“好了,自己稍微抻着點兒衣服,他們這話筒金貴……”
鐘杳固定好了收音器,拿着話筒起身,一眼掃過去,輕笑:“臉怎麽這麽紅,還是緊張?”
緊張的能上天炸成一朵花!
林竹顫巍巍低頭瞄了一眼鐘影帝拿着話筒的手,原本要說的那一句“我自己來”生生被咽回去,視死如歸地閉緊了眼睛。
哪怕……就這一次呢。
一次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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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将來鐘杳也避開他了,這一次的回憶也能珍存在腦海裏。每次看到兩人在熒幕上并肩的那些鏡頭,都能取出來那些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細節,沾着細綿的白糖,一點點兒滿足地吞下去。
……大概是現在太幸福了,居然生出了這麽煞風景的念頭。
林竹晃晃腦袋,把那些心思從腦海裏搖晃驅散,身上慢慢放松下來。
鐘杳耐心地給他戴着話筒。
林竹規規矩矩站着,兩只手都撐着衣服,抿着唇角悄悄低頭,看向專注替他理耳機線的鐘杳。
傍晚的陽光溫暖,落在鐘杳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所有鋒芒都柔軟下來,漆黑瞳底也滌得異常安靜清明。
林竹攥了攥拳,悄悄挪開目光。
先是因為緊張,後是因為刻意回避直視,從第一面到現在,林竹從沒讀過鐘杳的心。
習慣了事事都有把握,什麽樣的心思都能一眼看透之後,這樣的未知幾乎讓他有些不安,卻還是咬着牙忍住了,一次都沒去看過。
鐘杳是不能看的。
林竹向來乖巧聽話,真執拗起來卻倔得不可思議。不然也不會好好的小少爺不當,執意要跑去進娛樂圈,後來更是連臺前都不要了,直接轉幕後做了經紀人。
林竹其實知道,有這樣的能力在,他做大多事情都會一帆風順。
人們在他的面前沒有秘密,任何心思都赤-裸裸鋪排開。前路從來都是篤定的,用不着患得患失,用不着揣測投機,甚至都不用額外動腦,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該走什麽。
可鐘杳不一樣。
鐘杳是把他從泥濘裏拉起來的人,是他一直追逐的光。
也是他人生裏唯一不可定的變數。
“還是瘦,下回得多喂你點兒好吃的。”
鐘杳随口說着,把話筒線貼身給他理順,從領口送出來,找了個不甚明顯的位置夾好:“別動,給你理理衣服。”
林竹聽話擡手。鐘杳繞了一圈,仔細替他把衣服理好,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快出去吧,一會兒衛導該叫人來催了……”
當前輩的對片場進度向來把控準确,話音才落,衛戈平已經親自風風火火推開門:“你倆戴個話筒還得寫篇小作文讨論一下技術原理?快快,外面準備好了——”
他的話音忽然停住,後退兩步,又眯起眼睛來回仔細找了找角度。
鐘杳怕林竹臉薄,正要出門,被衛戈平一聲喝止:“別動,叫劇照師過來!”
鐘杳揚揚眉峰,收回腳步。
劇照師轉眼扛着機器跑過來,被衛戈平按在門口,念叨着角度光影機位構圖。林竹下意識要望過去,被鐘杳扶住肩膀,輕易将注意力喚回到自己身上:“來,別動。”
林竹下意識擡頭,又想起什麽一樣飛快挪開視線。鐘杳神色溫然,深徹瞳光将他穩穩罩住,隐約目露探尋,單手扶着他的肩。
被落日染得熱烈的光芒跳躍着滑下窗沿,從他們的肩頭傾落。
劇照師眼疾手快,抄起相機按下快門。
……
“好,就拿這個去發微博!就說我很滿意!”
衛戈平的聲音響起來,轉眼打破了寂靜,中氣十足地拍着劇照師的肩膀:“一個字都不準改!”
之前鄭藝被公司作勢拉踩鐘杳,連他一塊兒拖下了水。劇組卻因為沒找到合适的時機,始終沒能正面回應,眼睜睜看着網友狂歡了一通,居然沒能湊上半點兒的熱鬧。
眼下終于找到了合适的機會,衛大導演只覺身心舒暢,神清氣爽地下了吩咐,拖着人直奔片場:“走走,拍戲拍戲,時間不夠了……”
林竹不及回神,已經被衛戈平拉着出了房間,卻依然本能回頭找着鐘杳。見他點了頭,才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去。
鐘杳稍錯了幾步,穩穩墜在後面。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藍衫的清秀身影上,良久輕輕一笑,随後踏進片場。
“《無橋》三十二場一幕一次——action!”
一晚上的拍攝都異常順利。
林竹超常發揮,又有鐘杳引導搭戲,整場效果好得驚人。兩場戲中間不過休息了幾分鐘,一氣呵成拍攝下來,向來嚴苛的衛戈平都面帶喜色,不住地滿意點頭。
“這麽有天賦,不拍戲可惜了。”
編劇唯恐天下不亂,趁着林竹讓服裝師拆縫線,拿着劇本逗他:“想不想活到最後一集?繼承你老師遺志戰鬥到最後,混個男三,把你們家鐘影帝名字往後擠一個……”
鐘杳剛走過來,正聽見編劇信口畫餅,啞然一笑,配合着停住腳步。
進這個圈子,少有不是為了出名的。
人往高處走原本也再正常不過,不少人甚至會借着當助理經紀人的機會刷熱度積攢劇組關系,人脈夠了就想辦法轉幕前,也是條另辟蹊徑的路子。
他知道林竹沒動過這樣的心思,卻并不介意林竹預先鋪一鋪路。
這些天漸漸了解了流量的吸金模式,鐘杳對自己的處境已經有了清醒的認識。他有把握演好戲,也有信心把資源打成一手好牌,可究竟能不能再迎合大衆審美,能不能從一衆眉清目秀能唱會跳的小鮮肉裏殺出條血路,卻并不是多有把握的事。
看着人群中亮眼的清秀身影,鐘杳稍一沉吟,沒急着上前。
萬一自己真已經脫離時代難以為繼,林竹單飛,說不定真會比他發展得還好些。
鐘杳不是偏執霸道的脾氣,也不介意身邊人借着自己尋些出路,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幫上一把。
林竹為他費的心思已經夠多,這部戲要是把握住了,就是林竹将來轉行最好的機會。
“不了不了,我本來也沒想幹這行。”
林竹背對着他,身後又圍了一群人,不知道鐘杳過來,心滿意足連連擺手:“這一回就夠本兒了——我在這兒拍戲,鐘老師跑了怎麽辦?我可好不容易才追上的……”
編劇意味不明地啧啧贊嘆,低頭奮筆疾書記錄素材。
“為了偶像進娛樂圈的多了去了,人家不都順順利利地功成名就……你就不知道替自己想想?沒點兒理想沒點兒追求?”
邊上副導演聽的皺眉,看着萬事不求的年輕經紀人,忍不住敲他腦袋:“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一心守着鐘老師,萬一鐘老師以後不要你了呢?總得給自己留條路,多長點兒心眼……”
林竹一怔,明亮的笑容凝在眼睛裏,心口忽然泛上熟悉而隐秘的痛楚。
……不會是萬一。
沒有人會喜歡和一個能讀心的人待在一塊兒的。
他早就懂得了這個道理。
人們現在和他關系好,只是因為他能輕易知道別人的脾氣喜好,從不會做讓別人不快的事情——可沒有任何人會喜歡自己的內心被人窺伺,一旦知道了他的能力,身邊的人只會如避瘟疫地遠離他。
就像五歲那年,見到自己得意地表演超能力的時候,爸爸媽媽隐秘而錯愕的注視……
林竹眨眨眼睛,本能地想要摸糖,卻發現自己穿着的只是戲服。只好将唇角循着慣性活潑地揚起來,眯着眼睛笑容不變:“我——”
“誰說我不要了?”
鐘杳的聲音忽然從人後響起來。
副導演輕咳一聲匆忙擡頭,軒挺身影已分開人群過來,把剛被服裝師從戲服裏解放出來的年輕經紀人攏到身邊,目光淡淡落下來。
鐘杳自從進了組就始終平和溫善容易相處,這時忽然不加收斂地放開氣勢,竟然叫衆人莫名地心驚肉跳,原本紛亂的片場也一時漸靜下來。
林竹倏地醒神,擡手倉促揉了揉眼睛,連忙開口圓場:“鐘老師,我們閑聊天呢,沒事的——”
“閑聊也不行。”
鐘杳蹙蹙眉峰,被他一迎,身上的淩厲漸漸和軟下來,語氣卻依然硬邦邦不變:“我是準備為人民演戲到八十歲的,沒有經紀人怎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