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避一避。”
鐘杳不清楚公司的打算,自然也并不了解現在被采訪的後果,卻依然沒有多問。戴着林竹戳到他臉上的眼鏡稍一颔首,就要往大廳裏回去。
林竹拉他:“來不及了,交給我。”
年輕的經紀人微微仰頭,神色不見局促,反而透出鐘杳沒見過的鎮定和輕車熟路。
鐘杳迎上他的目光。
林竹回頭,朝他咧嘴一笑。格外清秀的眉眼明亮地彎起來,琥珀色的眼眸難得沒被鏡片擋着,映出太陽的顏色。
門口的記者們已經包圍過來,閃光燈噼裏啪啦響個不停,人聲轉眼鼎沸。
“鐘老師,您是打算正式回歸了嗎?”
“請問您對之後的路線有什麽規劃,準不準備繼續回歸影視圈?對于現在有些‘小鐘杳’、‘新一代古裝專業戶’的稱呼,您有什麽看法?”
“有向其他方向發展的計劃和準備嗎?對現在娛樂圈的現狀,請問您有什麽感受?”
“經過這麽久的沉澱,對于當初的事件,您有沒有一些新的體會和感悟?”
……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當面砸下來,林竹慢悠悠回身,把鐘杳往後護了護,目光照記者群一掃。
無數駁雜消息瞬間漲滿腦海,信息龐雜到了極限,耳畔也跟着尖銳地嗡鳴起來。
林竹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依然逐個看過去,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容。
奇異的窺探感随着目光所及,迅速從并不坦蕩的心胸裏鑽出來,在明亮熾烈的陽光下,竟然隐隐泛起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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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記者忽然醒神,警惕地看向面前眼熟的年輕經紀人,本能後退幾步,甚至連手裏的話筒和相機都稍稍撤了下來。
一個新記者被擠在後面,尚未察覺怪異。見到身旁莫名安靜,興奮地就要往前擠,被前輩一把拉住:“快回來,少招惹他!”
新記者不解,朝那個看起來清秀稚氣得仿佛藝人的經紀人望了一眼。猝不及防迎上那雙眼睛,只覺得心口驀地一涼,被看穿心事的不安惶恐平白冒上來,居然忍不住狠狠打了個激靈。
前輩扯他一把,不着痕跡地往後挪了挪。
——這已經不是林竹第一次對上他們。
圈子裏有自己的“潛規則”,有些人能招惹就不招惹。除了部分特別大牌又資本渾厚的明星,還有些尤其難對付的經紀人和助理保镖,都是要盡可能繞着走的。
林竹得繞十米走。
如果知道了林竹就是鐘杳的新經紀人,在場的記者裏肯定大半都不會接下燦星這個委托——可惜現在已經來了,也不能說一句采訪錯了,扛着機器掉頭就跑。
記者們各懷心事,原本喧鬧的公司大門竟然漸漸安靜下來。
“各位老師,我們今天還有安排,可能比較趕時間。”
林竹語氣客氣禮貌,目光掃過衆人:“請各位老師先把機器關一下,我們先約法三章,就可以接受采訪了。”
不少明星也會在接受采訪前先要求關閉機器,談妥條件後才允許拍攝。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可聽到他開口時,不少記者卻還是本能地一陣頭痛。
林竹并不在意,确認了每個人都已經關上攝錄裝備,眼底雪芒閃過,擡手理理領帶。
“約法三章,鐘老師剛回國,對國內娛樂圈的近況并不了解,也不會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進行評價。”
他的目光掃過一個《娛樂第一線》的記者,慢條斯理:“對于當初污蔑事件的所有問題,鐘老師都已經在當初的記者會上進行過完整的回答,想寫這方面的稿子,可以參考當時的采訪錄像。”
被點到的記者才變了臉色,林竹卻已經轉身,又朝向一旁的《東方星播報》:“鐘老師這次回來,是因為三年之約到期,沒有任何競争資源、擠占流量之類的陰謀,通稿上還請多幫忙留意。”
……
他一個接一個地點下去,目光落在哪家身上,就一針見血地戳破哪家準備惡意誘導的算計。
記者們人人自危,有幾個被戳破的幾乎已經站不下去,借故匆匆離開,剩下的額頭也冒出一層細細的薄汗。
寒意從心底冒上來,将見不得光的惡意一點點蠶食幹淨。
林竹不緊不慢地點過一圈,手上利落地翻出手機調出照相機,點下錄像的開始鍵,架在一旁的車頂上。
“今天的采訪我們會全程留存視頻證據,請老師們報道時務必實事求是,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剪輯修整。”
他朝記者們一笑,咧開一口細白整齊的小牙,側身讓開鐘杳:“好了,請随意開始提問吧。”
記者:“……”
一場标準得幾乎能上教科書範例的臨時記者會,在林經紀人的監督下有條不紊地展開。
鐘杳這三年淬煉得鋒銳沉厲,原本的氣場該是強悍冷淡叫人望而生畏的,卻意外的被那副造型尋常的眼鏡沖淡了不少。
他的身材高挑挺拔,五官深邃侵略性強,即使戴上眼鏡也不會影響鏡頭下的造型,反倒透出些難得的溫和氣質。
有林竹監督,記者們問的都是些再簡單不過的基礎問題,重心大都放在了國外三年的感悟。雙方你來我往,氣氛竟然也友好得仿佛特意排練。
“在國外學習的三年,我的收獲很多,希望能夠有機會展現給觀衆……”
鐘杳緩聲說着,目光卻不禁落向林竹。
林竹抱着胳膊靠在車上,正一絲不茍地監督恐吓着記者,察覺到他的視線,揚起臉朝他露出明亮笑容。
小土匪一樣。
林竹的笑容向來很有感染力,鐘杳禁不住跟着他牽起唇角,目光微動,還未成型的隐約笑意卻又淡下來。
……
将眼前的問題答完,鐘杳擡手做了個手勢,語露歉意:“抱歉,我的時間有限——”
“不打擾您!”
記者們感動得幾乎落淚,立刻配合地停住話頭,紛紛扛起機器:“請您快去忙!”
鐘杳微愕,不及反應,記者們已經扛着機器轟然而散,争先恐後地逃離了燦星的大門。
“放心,他們至少半個月不敢再回來!”
林竹早習慣了這種待遇,信心滿滿拍胸口保證。撐着車門要站起身,冷不防被曬得滾燙的車身一灼,吸着涼氣一腳踩空,身子也跟着歪了歪。
一只手臂将他穩穩扶住,掌心覆上額頭。
林竹微怔,在手臂間擡頭,正迎上鐘杳深邃的漆黑瞳光:“不舒服?”
汗水順着額角滾落下來,林竹本能地眨眨眼睛,鐘杳擡手替他拂淨,沒再多說,拉開車門扶着他坐了進去。
剛剛采訪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
他們的位置還算有些蔭涼,卻畢竟是室外,熱浪依然是免不了的,人人額間都帶着些汗——可林竹的汗卻出得有些格外多了。
那雙眼睛裏向來都是亮着晶瑩如鑽的光芒的,可在他無意間瞥過去的一眼裏,卻覺得林竹目光似乎有些發眩,像是正在頭暈。
——不過也只是那一瞬,再留意時,就又和平常一模一樣了。
鐘杳的車能提前開啓空調,一開車門就是沁人心脾的涼氣。林竹享受地融化在後座上,擡手扯松板板正正的領帶,眯了眼睛朝鐘杳笑。
“就是熱着了……那些記者太會挑時候!扛那麽沉的機器,居然也不嫌熱不怕累……”
他的嗓音清亮,明明是一本正經的抱怨,嘟嘟囔囔個不停,居然也一點兒不叫人心煩。
鐘杳給他拿了瓶水解渴,望了他一陣,眼裏漸漸重新有了笑意,又多塞給他一罐可樂,讓他攥着冰一冰手上被燙的掌心。
林竹歡呼:“我的命是鐘老師給的!”
“胡扯。”
鐘杳失笑,屈指在他額上輕輕一敲,合門起身,繞到駕駛座上了車:“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
“不商量安排了嗎?”
林竹打挺坐直,神色認真下來:“有一就有二,今天的采訪過後,燦星一定還有別的手段。咱們得快點兒準備,最好三天內拿出新的通稿來,或者參加個綜藝訪談,或者進個組……”
鐘杳溫聲攔住他話頭:“我想好了,《無橋》很合适,今晚我們約個地方細談。”
《無橋》是一部以民國時期為背景的電視劇,林竹給他預定的是個十集就犧牲的角色,論戲份不過三番,可要論出彩程度,卻幾乎足以蓋過全劇中的所有人物。
這部劇的劇組是有名的保質保量,導演也以挑剔苛求脾氣古怪著稱,也不知道林竹是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能把這個角色在手裏扣到現在。
只不過——這些都是稍後要操心考慮的事。
鐘杳思緒一閃即回,單手扶着副駕椅背,回身望他:“現在,你先回去睡一覺。”
林竹微怔,擡眸望他。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鐘杳朝他笑了笑,把眼鏡摘下來,雙手架回年輕經紀人的鼻梁上,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偏軟的發質溫順地蹭在掌心,鐘杳忍不住又揉了兩下,翻出條毛毯遞給他:“困了就躺一會兒。身上還有汗,空調涼的話就蓋上,小心着涼。”
林竹抵抗不了他這樣的注視,本能接過毯子,本能翻出手機搜出家裏的定位,本能交到了鐘杳手上。
鐘杳的手寬大修長骨節分明,掌心穩定溫暖,兩只手交疊,有細微的熱度在空調的涼意裏滲過皮膚。
手機的呼吸燈閃了閃,忽然又彈出了兩條消息。
大哥哥哥哥哥:小竹,大哥要加班到很晚,阿姨放假了,你在外面多買點好吃的。
大哥哥哥哥哥:[轉賬消息]
林竹:“……”
鐘杳拿着手機,半晌先笑出來,把手機遞回去:“算了,去我家吧。”
林竹的狀态看起來的确不太好,至少得有人照顧才行。
鐘杳不清楚他出了什麽問題,但至少體會得到林竹并不想被別人知道,也就不再追問,回身扣上安全帶:“有點亂,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