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鄭藝的臉色扭曲起來。
他敢直言譏諷林竹,卻不敢就在大庭廣衆之下頂撞鐘杳——尤其是對方主動擺出這種接見後輩的架勢之後。
兩人的咖位不在一個比較級,鐘杳十八歲出道,到現在十二年,演過的正劇、大熒幕無數,火遍全國人盡可知的角色手拉手能繞鄭藝兩圈。
哪怕他真要開口教訓,鄭藝也只能低頭聽着。
圈子裏最講究輩分,圈外也在乎這個。即使鐘杳現在徒有名氣沒什麽粉絲,只要一旦一頂“不尊重前輩”的帽子砸下來,對他現在的路線和人設都會是致命的打擊。
他們現在在公司的大廳,來采訪祁志的記者都在外面堵着。萬一他激怒了鐘杳,叫對方含怒拂袖走人,說不定轉頭就能登上第二天的頭條。
哪怕有公司幫忙出面,影響也無疑是相當惡劣的。
鄭藝焦灼擡頭,想要借故離開,電梯卻偏偏剛上到了十層,還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鐘杳的神色十足爽朗,右手搭在林竹肩上,左手背在身後。要是再加個保溫杯,活脫脫一副老幹部下鄉慰問的平易近人。
想裝沒看見都不行。
祁志在外面拖拖拉拉,也不知道是采訪新戲還是寫生平自傳,記者依然堵門堵得水洩不通。
鄭藝一口氣憋在胸口,眼底閃爍幾次,終于咬牙低頭:“鐘老師……”
他試圖蒙混過關,擡頭要走,準備同面前看上去爽朗親切的前輩随口道個歉借故離開,卻正迎上深黑瞳底清醒而銳利的鋒芒。
鄭藝心口一寒,本能退開兩步。
鐘杳依然望着他,眼裏不見半分笑意。
鄭藝臉上漲紅,牙根幾乎咬碎,終于悶聲憋出兩個字:“……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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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得又短又輕,幾乎是在嘴裏咕哝一聲就算叫過。熬到電梯到達開門,腳下再不停留,匆匆繞過兩人進了轎廂,反手用力砸上關門的按鈕。
電梯裏傳來沉悶的摔砸響聲。
……
鐘杳收回目光。
浮于表面的爽朗淳樸頃刻散去,鐘杳低頭,看看依然睜大了眼睛全身石化的林竹,歸于清冷的瞳底卻又漸漸聚起星點笑意。
“抱歉,我擅作主張。”
重新和林竹稍許拉開距離,鐘杳稍一沉吟,還是決定開口解釋,指了指被他藏到屁股口袋裏的手機:“你哥哥一直在給你發消息。”
因為遠離了對方身體而解除封印的林竹原地複活,倏地回過神,幾乎是蹦起來摸過手機,匆匆翻了翻頁面。
他今天是從林氏集團總公司直接過來的。
從公司過來,所以穿的是西服。
還是渾身口袋除了裝飾幾乎什麽都裝不下那種修身高訂。
手機藏在口袋裏根本遮不住,歪歪斜斜露出大半個屏幕——屏幕到現在還在高頻亮起,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堅持不懈地湧進來,
又失去了弟弟的林總裁依然在做最後的努力。
大哥哥哥哥哥:小竹,大哥錯了,大哥不叫你筍了。
大哥哥哥哥哥:大哥給你買棒棒糖。
大哥哥哥哥哥:真知棒,買一桶。
大哥哥哥哥哥:加一份鐘杳寫真等身海報。
大哥哥哥哥哥:上次你要的鐘杳抱枕,明天做好,讓人給你送到床上。
……
林竹寒毛豎立,啪地按滅屏幕。察覺到鐘杳全然并沒有要侵犯他個人隐私的意思,正抱着手臂向外觀測着另一枚小鮮肉,終于稍稍松了口氣。
他把手機這樣插在口袋裏,沖出去擋在鐘杳面前的時候幾乎暴露無遺,當然不能怪鐘杳看他的信息。
林竹拍拍胸口,又趁着鐘影帝正在觀察敵情,偷偷瞄了瞄鐘影帝的屁股。
高度剛好,角度也正合适,一看就是無心之見。
——鐘杳是想給他撐腰,所以才會想到要叫得親近熟稔些,剛巧看到了他大哥叫他筍,就照着叫了出來。
林竹只是不在意這些事,卻絕不是不懂得圈子裏的規則。望着鐘杳的背影,心底的一小片喜悅忽然見了光,異常茁壯地生長起來。
磅礴又洶湧地充斥着胸口,細細糾葛纏繞着,開枝散葉,立地生花。
林竹的唇角止都止不住地翹起來,幾乎要在原地蹦上兩蹦。
鐘杳叫他筍了!
筍真好聽!
飛快删掉了那一大串義憤填膺對于大哥給自己備注成“筍”的譴責,林竹抄起手機給林松發消息,眼睛裏的光芒都開出燦爛的小花團。
總裁辦公室裏,幾乎要緊張到去給弟弟把鐘杳買下來的林總裁手機一震,屏幕亮起來。
不能叫筍叫小竹: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_(≧▽≦」∠)_
提心吊膽的林總裁:……
這大概是氣瘋了。
林總裁決定晚上加個夜班再回去。
林家兄弟進行內部交流時,鐘杳已經結束偵查,朝他走了過來。
“鐘老師!”
林竹歡快地收起手機,跑到他身邊:“我們走嗎?找個地方聊聊之後的安排——您餓不餓?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又清靜又好吃的店,您要是沒有別的安排,我們可以去那裏坐坐……”
鐘杳微微挑眉,看着忽然活潑起來的青年,不着痕跡的将準備好的解釋收起,稍一颔首:“好。”
兩個人今天才見面,上來就叫得這樣親近,按理其實已經有些冒犯。
鐘杳尊重林竹,不願叫他覺得自己輕浮随意。對着鄭藝設法教訓是一回事,只剩兩人的私下裏,他其實原本有意重新稍稍拉回距離,以免讓林竹生出太多不适。
可那雙眼睛裏的高興卻又真實得不知掩飾。
像是猝不及防見了一片澄淨湖面,天映在裏頭,雲映在裏頭,什麽都坦坦蕩蕩地亮出來。游魚擺着尾巴躍出水面,在水中的天空裏撥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鐘杳同他一起往外走,想起什麽,又補充:“不用叫我鐘老師。我叫鐘杳,你可以叫我——”
鐘影帝忽然體會到了和自家經紀人一模一樣的困窘。
但鐘影帝絕不是會被這樣的困窘輕易擊倒的人。
鐘杳:“可以叫我鐘杳。”
林竹:“……”
鐘杳低頭看他,輕咳一聲掩住笑意,目示門外:“走吧,先去談談。”
他已經淡出圈內許久,偶爾走在街上都不會引起狗仔跟拍,也已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待遇,舉步正要向車邊過去,忽然察覺到袖子上的隐約阻力。
鐘杳回身,正迎上林竹異常凝重的神色:“有事?”
“有一點。”
林竹點點頭,低頭按了兩下手機,快速查看過幾條消息,忽然摘下自己的平光鏡,舉手戳倒鐘影帝臉上。
燦星都已經做好了計劃,不會因為一句話就泡湯——今天的記者原本就是沖着鐘杳來的。只要鐘杳一出公司大門,就會立刻被“意外發現”的記者團隊包圍采訪,到時候有數不清的陷阱等着他。
踩鐘杳捧鄭藝、讓祁志蹭熱度的板子,這場采訪可能會産生的效應可想而知。
采訪是最容易下黑手的,無論怎麽提防,只要在處理上掐頭去尾、移花接木,能把一個人的形象輕易扭曲,變成完全不同的應對。
鐘杳出國三年,歸來之後第一次在公衆前露面的機會,要是落在這些人手裏,無疑是最劣勢的開局。
門口祁志的臨時采訪已經結束,那群記者将散未散,有幾個正朝這邊張望,已經興奮地快步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