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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已經全是汗珠子,嗒嗒兩聲,兩滴汗珠子落下來同木板相撞,異常刺耳突兀。

嚴烨扯起一邊唇角,呷了口茶碗兒裏的龍井,蹙起眉頭來,“水上濕氣太重,平白糟蹋了我這好茶葉。”

姚尉揖手上前,觑他臉色試探道,“屬下給您換一盅去?”

他卻搖頭,“旁的也一樣,将就着姑且潤潤口。”說完眼風朝底下跪着的人掃一圈兒,濃密纖長的睫毛半掩下來,遮擋去眸光,又道,“知道今兒夜裏為什麽召你們麽?”

底下靜谧無聲,自然沒人敢接他的腔。嚴烨等了半會子不見有人說話,作出副了然的神情,“這麽說是不知道了。”青花瓷茶蓋兒猛地扣在茶碗上,瓷器相撞的聲響清脆刺耳,衆人被吓得一個顫栗,又聽他冷冷一笑,“在大化時哪些不要命的東西下過船,說。”

底下人哭喪着臉面面相觑,紛紛朝身旁張望着,卻愣是沒有一個人開口。

嚴烨略皺眉,似乎有些苦惱,“這可就難辦了,自己承認的,我原想留你個全屍,現在看是不能夠了。這麽多雙眼睛瞧着,一個大活人下船,旁的人若是一個瞧見的都沒有,我是不信的。我再問一次,大化那日誰下過船?”

一陣兒的沉默之後嚴烨沒了耐心,他攏起眉頭嘆出一口氣,溫聲吩咐一旁的姚尉,“這麽着,從左邊兒頭一個開始,挨個兒往淮河裏扔,敢在水裏冒頭的,家中老小就跟着下去做伴兒。你們裏頭出了細作,什麽時候揪出來什麽時候算個完。別怪我心狠,吃裏扒外是個什麽下場你們心裏該有數。”

姚尉眼睛都沒眨一下,應個是,抓起一個廠臣的領子便一腳将那人踹下了寶船,那人果真連撲騰都不敢就沉了下去。在大梁的地界兒上,嚴烨的話就是催命符,閻王要你死,想要活是不能夠的。與其拖累家裏人,倒不如自己乖乖地去了,再多求也是沒用的,他們的督主心腸之狠辣根本不消人說。

一衆平日裏在達官顯貴裏頭作威作福的廠臣,此時渾身抖成了糠篩,背對着,他們只能聽見一聲聲沉悶悶的水聲間或響起來,看是不敢看的,光是聽就能毛骨悚然。

對人而言,死亡有時并不是最可怕的,比死亡更可怖的是等待死亡,這樣巨大的壓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當第七個人被扔下河時終于有人涕泗滂沱地哭嚎起來,“督主,大化那日屬下曾瞧見小汪子偷偷摸摸混下船,旁的一概不知了,督主饒命,饒命啊!”

這話一落地,衆人裏頭立時炸開了鍋,一個廠臣面目猙獰猛地跳将起來,抽出刀便往嚴烨的方向揮過去。

能被嚴烨帶在身邊兒都不是等閑人,身手定是一等一的。姓汪的內監被逼到了絕境,進也是死退也是死,索性魚死網破,搏一搏許還有一線生機!他腦子一熱,揮刀便朝嚴烨砍過去。

廠臣裏頭不知什麽人高聲喊了句保護督主,衆人因紛紛拔刀而起。

一切都是電光火石之間,那內監還來不及近嚴烨的身,便被一衆廠臣一擁而上亂刀砍死。那屍體軟趴趴地倒了下去,睜大了雙眼,血水從身下浸出來,将木質的甲板染得暗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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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尉上前給他躬身揖手,垂着頭神色恭謹說:“督主,已正法。”

嚴烨皺起眉,從懷裏摸出張冰白的絹帕略掩住鼻子,他嗯一聲,“在太後跟前兒亂嚼舌根的是何許人,查清了麽?”

姚尉應是,“禀督主,是吏部侍郎。”

他颔首,修長如玉的指節随意地指了指那底下的屍體,漫不經心的口吻,“這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将首級取下來,包好了一并帶回臨安,我親自給侍郎大人送還過去。”

******

陸妍笙心中揣了事,連帶着身子也遭拖累,小小的風寒之症竟然也纏綿了好幾日。這日清晨,絢麗的朝日從東方的盡頭升上來,淮河上粼粼的波光也是金色的,朝晖映照下的寶船格外端肅,威儀自成,教人只敢遠觀不敢咂弄。

玢兒捧着碗燕窩粥打起簾子進屋,見床榻上的那位仍舊怏怏的,不由蹙眉,“娘娘,今兒還是不見好麽?”

妍笙側目看她一眼,連開口都懶得,只搖搖頭。玢兒見她這副模樣,只得就着床榻坐下來,從碗裏頭舀出一勺粥點給她喂過去,“娘娘,這是奴婢親手給您熬的金絲燕窩粥,你用些吧。”

她卻把頭偏向一旁,将玢兒的手推了開,“沒胃口,我頭暈乎乎的,不想吃東西。”

真是個要人命的主子!生了病的人見天兒吃不下一粒米,病能好才是奇怪!玢兒心頭竄起道火氣,她同陸妍笙是從小到大的交情,兩人比親姐妹還親,也不顧忌妍笙主子的身份,将粥碗往一旁一撂說:“您一句不吃就不吃了,這可是我起了個大早給您熬的哪!”說着似乎愈發地委屈了,語調裏頭帶了絲哭腔,“這些日子我同音素姑姑為了您的病,茶不思飯不想,都瘦了一圈兒了!人家做奴才的頂好就是受累,您簡直是要咱們的命……”

之後的話卻說不下去了,玢兒通紅着眼眶把頭歪向一旁,拿肩膀不住地蹭拭臉上的淚水。

聽她這麽說,陸妍笙心頭生出幾絲愧怍來,她人在病中,做什麽都懶懶的,瞧什麽都不稱意,這些日子沒少挑三揀四,這兩個丫頭着實是受委屈了。她摸摸鼻子,神态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門口那方卻傳來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微涼語氣不善,“掌嘴!”

妍笙朝門口看過去,只見嚴烨沉着一張臉,打起珠簾緩緩走了進來。

玢兒見了他,吓得魂兒都飛了,雙膝一彎,擡起手一下下地自己抽耳光,邊抽邊說:“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他面色陰沉,垂眸端詳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口裏輕描淡寫說:“我原以為你是個伶俐人,卻并不是。娘娘跟前兒尚且能這麽放肆,背着還不翻了天?我豈能容你?”

玢兒聞言哭得更厲害,“廠公,奴婢只是憂心娘娘的身子,旁的心思一概沒有的!廠公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見她哭得可憐,陸妍笙有些坐不住了。她皺着眉頭看向嚴烨,心頭只覺氣不打一處來。這人

還真是成天吃飽了沒事兒幹,玢兒左右都是她的丫鬟,這人大清早地上她這兒來訓她的人,不是找茬是什麽?因沙啞着聲音道,“廠公,玢兒是我的人,既然我能容得了,旁的人容不容得了都不妨事。”

聽出她語氣不佳,嚴烨挑高半邊眉毛,“這麽說倒是臣多管閑事了?”說完勾起唇笑了笑,睨了跪在地上的玢兒一眼,“娘娘寵着你縱着你,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玢兒涕泗縱橫一片,“是奴婢不懂事,往後再也不敢跟娘娘這麽說話了,廠公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再不敢了!”

他是來看她的,平白為着個奴才耽擱這麽久,怎麽算都有些劃不來。嚴烨略想了想,嘆了口氣道,“罷了,娘娘是個善心人,這事兒就這麽算了。若是再有下回,我看你這舌頭長着也是白長,拔了倒清淨。”

玢兒如獲大赦,諾諾地謝了恩便退了出去。妍笙瞧着玢兒落荒而逃的背影竟然有些心虛,整個屋子裏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真教人不知如何自處。

嚴烨卻很是适意的模樣,兀自端起一旁的燕窩粥挨着她坐下來,口裏道,“還熱着呢,來,我喂你。”說完便将勺子貼上那略蒼白的小巧唇瓣。

她皺着眉頭躲開了,“沒胃口,不想吃。”起先玢兒都沒能讓她吃下去,遑論他了!有句話說的是看着倒胃口,簡直同這會兒再适宜不過了。

陸妍笙不給面子,嚴烨這回竟然也沒有遷就。他才将轉晴的臉色又陰下去,聲音略沉,“乖乖把粥吃了,不吃東西身子好不起來。小毛病拖久了也能成大禍,今兒我心情不大舒坦,別惹我生氣。”

他語氣裏頭帶着威脅的意味,陸妍笙見他面色不善,心道若真将他熱鬧了恐怕對自己不利,因張開口将勺子裏的粥吃了進去。

就這麽一來二往地吃了好幾口,他攏起的眉頭終于舒展開幾分。喂完粥,他又取過巾栉替她掖嘴,近在咫尺的一張臉,溫柔細膩的舉動,竟然讓她有剎那的失神。

現在的嚴烨這樣人畜無害,微揚的眼角溫潤優雅,這副人模人樣的嘴臉,怎麽也沒法兒和那些罄竹難書的勾當聯系起來。可事實卻又血淋淋地澆在她心頭,告訴她眼前的所有都不過是假象。

冷不丁的,他朝她靠近過來,她猝不及防躲閃不及,一個輕輕盈盈的吻便落在了嘴角邊上。幹淨美好,沒有沾染任何情欲色彩。

她被弄了個面紅耳赤,拿腳蹬他,瞪着眼睛怒叱:“往後你再這麽,我喊人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威脅!嚴烨被她逗得想笑,慢慢唇角果真勾起一絲笑來,“怎麽?你吓唬我麽?”

他有恃無恐,這副奸詐的樣子教人恨得牙癢癢。陸妍笙有些挫敗,忽然又想起來自己不該這麽反應才是,她不是要勾引他再殺了他麽?怎麽把這頭等的大事兒給忘了呢!她懊喪起來,方才的反應太過激了,這會兒想補救也不能夠了吧……

她這廂怏怏不樂,嚴烨那頭卻忽地開了口,他墨玉般的瞳孔裏頭仿似流淌着碎金的光芒,朝她意味不明道,“卿卿,過來。”

她不明所以,朝他那方挪了挪,疑惑的模樣,“怎麽?”

他卻張開雙臂将她抱進懷裏來,箍住她兩只掙紮不休的纖細手臂,“太子來逍興了。”

陸妍笙驀地楞了,“什麽意思?”

他眼底深處帶着種莫名的熱切,微涼的指尖從她的額頭直直滑落到裸露在中衣外頭的精致鎖骨。果然是個尤物,難怪花名遠播的景晟能對她惦念這麽久。

她被他的目光瞧得發毛,一把将他的手拂到一邊兒,追問道,“你說景晟來了,是什麽意思?”

他神色冷下去,唇角的笑意變得嘲諷,“還能是什麽意思?他奉了皇後的懿旨,專程來迎你這個‘母妃’回紫禁城。”

☆、垂涎三尺

? 寶船抵臨逍興的日子,天公不大作美。挂串子似的雨珠往下落,大淮河上萦繞着一層迷蒙蒙的霧霭。幾只斑鸠從天而降,落在草垛子裏,刺溜一下鑽進去,留下幾個黑乎乎的窟窿洞。

陸妍笙的面色仍舊不大看得,教玢兒扶出艙房時還有些腿搖身顫。然而雖是病中,有太子親自來迎,該有的行頭一樣也不能少。她點绛唇描遠山黛,盛裝加身,绛朱色的飛鳳袍,外罩一襲錦雲披風,成色嶄新紋路精細,是上好的蘇繡。

原是蒼白的一張臉,因着胭脂的點綴竟也顯得紅潤起來,看着像病态的紅暈。秋水樣的眸子是朦胧的,看人時總像沾着淚光,平添幾分嬌弱的美态。

音素在邊上撐傘,妍笙扶着玢兒的手立在甲板上,打眼朝下方的何陽渡上看一眼,目之所及盡是人。攢動的人頭裏,有個人格外扯眼。那人在前排立着,被一衆貴胄衆星捧月般地簇擁着,身量高條錦衣華服,發上豎着白玉冠,俨然風度翩翩。

是景晟太子。她心情本就不佳,這會兒又瞧見那色胚,更覺怏怏不樂。

将巧的,在渡口上候着的景晟似乎也瞧見了她,柔弱纖細的身條,完美精致的五官,指若削蔥根,面若含朱丹,教那微風細雨個框進去,像一幅筆觸細膩的丹青。這麽一比拟,景晟覺得自己果真有眼光,連帶着目光也跟着熾熱起來。

這美人兒走了将近一個月,他原以為不過一時興起,看不見了卻開始牽腸挂肚起來。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越容易得到越沒趣兒。陸妍笙姿色驚人,出身也高貴,在景晟看來,嫁給了他父皇簡直是暴殄天物。他心下琢磨着,若是将來父皇仙去,他便能毫無顧忌地将她收入後宮據為己有。只是明目張膽地來恐怕不妥,朝堂上的文臣舌頭毒,恐怕遭人非議,到時候恐怕還得勞煩嚴烨想轍子。

那頭太子在暗忖,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了主意要把陸妍笙弄上自己的禦榻了。

陸妍笙對他龌龊的心思渾然不知,她身子還未大好,走起路來仍舊有些暈眩,忽地喉頭一癢,虛倚在玢兒肩上微微咳嗽起來。

木梯子從寶船上徐徐地放下來,落在碼頭上,沉悶異常的聲響。碼頭上的一衆人不約而同順着梯子往上去,忽聞那頭腳步聲大作,是皂靴踏在厚木板上的聲響。再扯長了脖子瞧,梯子上下來了一幫穿玄色公袍的東廠人,領頭的人唇角含笑,一個眼波流轉時如風如月,他撐傘而來,白玉扳指間或淋上幾滴飛濺的雨水,叮叮作響,當真風華絕代。

下了梯子,邊兒上人過來接過他的傘,立在一旁微踮着腳給他撐着。他眉眼有笑意,朝着景晟微微揖手躬身,“臣給太子請安。”

景晟等了好半天,見從船上下來的是嚴烨,不由有些尴尬。他擡起只手放到唇邊,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一邊兒說着“廠公免禮”一邊兒不住拿眼風兒瞟那木梯子,神情有些焦急。他張口就想問貴妃,又礙于邊兒上盡是外人,只得悻悻作罷,轉了個話頭,繃着臉皮端上架子,朝嚴烨說:“這趟差事辦得好!老祖宗同我知會過了,等掌印回宮複命,必有重賞的。”

嚴烨擺出副受寵若驚的神态,神色愈發恭謹,揖手道:“太子言重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太後倚重臣,是臣幾世修來的福分,臣不敢居功。”

太子點點頭,伸手略拍了拍嚴烨的肩,面上一派了然,“老祖宗年紀大了,每回都賞你金銀珠寶,我心裏也覺得虧待你。掌印嘴裏從來不說,我心裏卻是知道的,紫禁城裏有頭有臉的內監都興娶對食,你這些年來替朝廷奔波受累,把自個兒的終身大事都給耽擱了……”說着他微微一頓,皺了眉頭問:“廠公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嚴烨回他:“臣十一入的宮,今年将好是十個年頭,二十一了。”

景晟長長地哦了一聲。他擡眼看嚴烨,這麽張好臉皮,是個內監着實有些可惜。他替嚴烨惋惜起來,琢磨了一瞬給嚴烨出了個主意,善解人意的姿态,“掌印,這麽着,回了宮我替你做主,賞你幾個年輕貌美的宮女兒。”

堂堂太子居然還喜歡管這檔子閑事,看景晟這模樣,還頗有些洋洋自得,必是認為他會感恩戴德吧。嚴烨低眉垂目,朝他深深揖下去,“太子厚恩,臣沒齒難忘。”

景晟笑容滿面地擺手,“哎,我是太子麽,你替我分憂,我自然也會為你周全。”他了解這幫子宦官,要他們幫忙不是不能,好處卻是要許夠的。嚴烨的心思比狐貍還狡猾,輕易請不動,只能格外地客氣周到。他略琢磨,又道,“掌印放心,這都是前話,将來見了娘娘,恩賞更是大有的。”

這句“娘娘”說得精妙,兩人之前的一番言論全是景晟要替嚴烨讨賞,是以聽在旁人耳朵裏只會以為是太後娘娘。可嚴烨心裏卻跟明鏡似的,這個太子說的娘娘哪裏是太後,分明如今還病殃殃的般若貴妃陸妍笙。

他神色沉下去幾分,景晟方才說自己替他辦事,可他二人之間打的交道并不多。他是大內掌印,提督東廠,向來都是直接聽太後和皇帝的吩咐。迄今唯一替景晟周全過的也只有孫答應那麽一件事,他可不認為那是景晟所指。

顯然的,景晟在暗示嚴烨,他要得到陸妍笙,這樁事非同小可,放眼整個紫禁城內外,除了嚴烨沒有第二個人能替他謀劃周全。

是以,在景晟太子看來,這是他二人間的一筆交易一個買賣。他許嚴烨好處,嚴烨設法将陸妍笙送上他的床,順理成章。

然而嚴烨的眼底卻冷下去。這個太子爺行事太過荒唐,做兒子的成天惦記着父皇的宮妃,天底下恐怕尋不出第二個來。然而他唇角的笑容卻仍舊溫潤,他沖太子微微一笑,和風霁月的意态,“太子爺放心,臣都省得的。”

到底是嚴烨,天下第一聰明的人,不消說透,一點就通。太子心情頗好,有這個人的應承,萬事仿佛都踏實下來。他心癢難耐,忽地湊近嚴烨耳邊,壓低了聲音問:“貴妃好不好?”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又是誦經又是調養,前後折騰了個把月,再拿“遍體生瘡”來拖也不是辦法,索性一次解決徹底。

嚴烨神色淡漠如水,同樣低聲地回他,“娘娘身上的病好全了,只是回來的路上染了風寒,身子尚虛。”

聽他這麽說,景晟心落在了肚子裏。既然身上的病好了,風寒是小病,将養将養也就好了。美人酮體着實令人神往,他心頭想着,不覺身上都燥熱起來,幹咳了幾聲兒說:“唔,我瞧貴妃嬌弱,在外颠簸難免受罪。還是趕緊回宮養身子罷!”

正說完這句話,木梯上又信步下來一群人。陸妍笙走在最前頭,月牙色的披風飛揚起一角,病态柔弱美麗非常。

她來到兩人跟前,同景晟的目光相觸不自覺地皺眉,卻無可奈何,垂下眼招呼,淡淡道:“太子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說話,景晟咧嘴笑起來。果然是尤物,連聲音都是柔媚的,這副嗓子放到芙蓉帳內,單是想想就覺銷魂。他笑眯眯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給她請安,“兒臣迎駕來遲,般若母妃一路辛苦了。”說完伸出個手一比,“禦辇備好了,母妃請。”

這厮一口一個母妃,聽得妍笙一陣惡寒。又見太子伸出只手來彎下腰,朝她道,“母妃,兒臣伺候您。”

這下可怎麽好!她如何也不願意把手往景晟那色胚手裏放,簡直是自投羅網!她不知所措,可太子彬彬有禮,俨然一副真把她母妃的模樣,教她進退不得。

景晟等了半晌見她沒反應,不由蹙眉。這丫頭難不成要當着這樣多的人駁他面子麽?

陸妍笙急得臉都白了,她狠狠瞪了眼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嚴烨。這人何止是壞,見死不救喪心病狂,簡直令人發指!平日裏不是那麽能說會道麽?這會兒見了景晟就啞巴了?活脫的欺善怕惡!

她又氣又急,正這當口兒,掌印終于慢條斯理地開了尊口。他朝太子道,“太子爺,風寒雖是小毛病,卻會傳染,若是連累了您,老祖宗和皇後娘娘怪罪下來,可就成貴妃的罪過了。”

陸妍笙反應過來,連忙接口附和,“廠公說的是,我不敢勞煩太子爺,您要是平白遭了病,我擔待不起啊。”

她說的字字懇切,神态誠摯令人動容,還真像那麽回事。景晟略皺眉,嚴烨向他走近幾步,壓低了嗓子勸道,“這麽長的日子都等過來了,太子爺還急這麽會兒麽?”他語重心長,搖身一變成了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人,“貴妃娘娘到底年紀小,這種事急不得的。”

唔,說的在理。景晟點點頭,看嚴烨一眼,“還是你想的周到。”說完一擺手,大度得很的架勢,“總之煮熟的鴨子飛不了,我便靜候掌印佳音了。”?

☆、重返紫禁

? 有了嚴烨的應承允諾,太子爺的一顆心仿佛落進了腹中。他心頭的如意算盤打得精,如今皇帝病重,宮中明裏的掌事是太後和皇後,然而落到實處,卻還是得掌印說了算。

既然嚴烨已經撂下了話,将來的謀劃就不必他操心了。他了解這人的手段,往往狠辣卻出奇地受用,過程見不得光,結果總會是好的。因着這一茬兒,景晟在心頭自然而然地将陸妍笙當做了囊中物,連帶着瞧她的目光也愈發地不不加避諱,一路上總是想法設法地再三親近。

然而距離紫禁城愈來愈近,妍笙一門心思都在專心致志地難過,對景晟的騷擾并沒什麽功夫搭理。她表現得格外冷淡,每每一句身體不适精神不佳就将太子爺拒之千裏,久而久之,景晟卻對她愈發地感興趣起來。

金尊玉貴的大梁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多的是女人投懷送抱,間或遇上這麽個油鹽不進的,反倒激起異常的熱情來。太容易征服的女人并多大意思,輕易幾句好話兒就能被哄得寬衣解帶,有什麽趣兒?景晟自诩情場老手,他附庸風雅的本事自有一套。在他看來,陸妍笙是個新奇的獵物,外柔內剛,這可是個稀罕寶貝,教他內心燃起莫名的火來,非斯人無可澆滅。

******

三月初,正是盛春的節氣。春意漸濃,碧瑩瑩的穹窿萬裏無雲,偶爾飛過幾行大雁,從溫暖的南方遷徙回北,雁過無痕。紫禁城巍峨绮麗的身軀屹立在天地之間,金光籠罩下,巍巍然,莊嚴肅穆,教人望而生畏。

玢兒從禦辇上下來,回過身打車簾。那簾幕後頭伸出來一只纖細柔美的皓腕,裏頭出來個女子,一身錦繡宮裝,绛紅色的宮縧直直地垂落下來,裙角底下現出一對精致的緞面繡花鞋。

瘦高纖細的身條,立在朱紅宮毯上,陸妍笙擡頭朝上方望,金燦燦的日光卻照得人睜不開眼。她略擡手擋了擋,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來,語調熱切,朝她殷殷道,“般若母妃,咱們已經回宮了。”

她斜眼乜過去,只見景晟笑容滿面地望着自己。

當人打心眼裏厭惡起一個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會随之令人心生厭煩。景晟之于陸妍笙,簡直就是活脫脫的現身說法。

這個太子爺不是什麽好鳥,滿肚子的壞心思,加之觊觎她的美色,更是從沒對她安過好心。然而心中雖了解這一層,礙于這厮太子的身份,她也沒法兒對他擺臉色,仍舊只能強裝出一副笑來。

她不着痕跡地朝旁退一步,朝他微勾起唇角道,“承蒙皇後娘娘厚恩,着令太子不遠千裏到逍興迎我,我心中着實萬分感激。”她說着微微一頓,換上副苦惱的神色,“我心裏思忖着要好好答謝太子,又着實沒什麽能送得出手。太子見過的稀罕玩意兒多如牛毛,平常的物事也沒法兒人你的眼。”

景晟心道你把自己囫囵送來就是的最好的答謝了!然而這話到底沒法說出口,他幹咳了兩聲,在她面前裝出一副正經八百的姿态,擺手正色的模樣,“母妃這說的哪裏話?您這回出宮替父皇祈福,不辭辛勞不遠千裏,若真要說感激,也該是兒臣感激您。”

陸妍笙聽得渾身犯怵,這人一口一個母妃一口一個兒臣,簡直教人不舒服!照着這一世的年紀算,她還不到十六,景晟大了她整整四歲,如今卻硬要将她的輩分擡高成他娘,也真不嫌磕碜人!

她愈發對這個太子感到不耐,面上雖笑着,眼底卻已經完全沒有了笑意。然而景晟卻似乎渾然不

覺,他還兀自說着,“兒臣聽掌印說,母妃身上的病已經好全了?”

身上的病?陸妍笙一愣,半會子才反應過來他話中所指,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這可怎麽辦?嚴烨是怎麽對景晟說道她“病情”的她一概不知,如今他問起來,多說只怕露出馬腳。她略想了想,決定順着嚴烨的話回答,“唔,是好全了。”

看來這趟宮果然沒白出,把人教給嚴烨照料也是沒錯處的。景晟心頭一喜,對掖着雙手笑眯眯地俯視她,端詳那張顧盼生姿的俏臉,他還關心着一樁事,那時她不是身上起瘡子麽,可留下什麽疤麽?他對她的嬌軀垂涎三尺,若是身上留了疤可就不好了,女人身體不似男人,講究的是個“白璧無瑕”。

然而将将張口卻又覺得這麽問不妥,頗明顯了些。這個陸妍笙明裏雖是貴妃,可到底也還是個沒開過臉的閨女,問得唐突恐怕會吓着她。

太子略皺眉,思量了瞬只是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陸妍笙微微颔首,多的話也不想再同這人說了。她偏過頭望向別處,卻将巧望見一個高個兒的男人從宮門裏頭出了來。穿曳撒,系鸾帶,雙臂繡金蟒,面容淡漠,起菱的唇角猶似含笑,描金帽下是一雙深邃的眼,迷離森冷。

一眼望見嚴烨,她竟有剎那的晃神,這才恍覺自景晟随行以來,自己已經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他了。

他略提起曳撒,邁過門檻來到兩人跟前,略弓下身子給太子和她揖手,“太子,娘娘,老祖宗說了,您二位舟車勞頓,不必急着往慈寧宮複命,今兒就回宮好好歇息着,明日她老人家自會召見二位主子。”

這人裝模作樣起來簡直教人嘆為觀止,他這樣恭謹生疏的姿态,反倒令妍笙有些不适應了。她遲遲地哦了一聲,面上也淡淡的,朝他說話的語氣平平,“既這麽,本宮就先回宮歇着了。”

說完她看向景晟,臉上堆砌起一副笑容,“太子自便。”

景晟聞言朝她微微揖手,“兒臣恭送般若母妃。”

陸妍笙微微一笑,扶過玢兒的手便上了等候多時的宮轎,一行宮人複浩浩蕩蕩往永和宮的方向去了。

太子的目光追着那宮轎離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過神,他轉過身看向嚴烨,忽道,“嚴掌印,我瞧着娘娘的身子好得差不離了,你看……”

後頭的話不消說了,嚴烨自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他望着太子,面上仍舊帶着笑容,只那眉宇深處萦着肅殺之氣。他朝太子道,“太子爺放心,臣應允過的事必不會食言。”

景晟笑了笑,略湊過去幾分,壓低了嗓子說:“掌印,依我看,你上回那招偷梁換柱的主意頗不錯。”他說着又思索了陣兒,接着道,“我估摸着這回得事先跟那丫頭知會一聲,畢竟她同那個答應不同,我喜歡她麽,将來必不會虧待了她的。如今父皇的情形不大好,她頂着個貴妃的銜兒,卻同守活寡沒分別。這麽水靈的姑娘,換做誰也舍不得不是。”

嚴烨心頭冷笑,面上的笑容卻絲毫不減。他朝景晟恭謹揖手,回道:“臣明白,太子爺您是重情義的善性人,娘娘若知道您這份兒心意,必定萬分動容。”

這番話說得景晟格外受用,他笑着拍了下嚴烨的肩,也不說話,只負過手轉身朝紫荊城外頭走去尋他的樂子去了。

嚴烨面上的笑意在頃刻間褪了個一幹二淨,他微側目哂一眼景晟的背影,神情森冷如霜雪。

桂嵘觑着他的臉色,上前幾步試探道:“師父,咱們回掌印值房還是東廠的府衙?”

他卻轉身大步離去,頭也不回地撂下三個字來——

“永和宮。”

桂嵘一怔,愈發不明白師父的所思所想了。

他皺緊了眉頭,轉過頭問姚尉,“姚掌班,師父他老人家既然都要把娘娘送給太子爺了麽?那去永和宮幹什麽!”

姚尉也百思不得其解,攤手道,“督主心思深不可測,誰能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

離宮好些日子,宮中的一切事物卻和出宮前沒有半分差別。

一路的颠簸,妍笙只覺分外疲憊。她進了寝殿,将将揮退了玢兒同音素準備寬衣上榻,門外便進來了一個人。

她擡眼望過去,待看清了來人的樣貌,不由渾身都是一僵,連帶着手上拿着的耳墜也落在了地上,清脆刺耳的聲響。

嚴烨的眼簾微垂,随意瞥了眼她落在地上的耳墜,朝她邊走近邊道,“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他的神色淡漠,優雅的薄唇微抿着,似乎帶着一絲孤高的意味。

他身上的氣勢太淩人,沒由來的教她慌張。她朝後面直直地退過去,一連好幾步,直到後背抵上了牙床邊上的八寶紫檀木立櫃。

退無可退,他逼近過來。

陸妍笙慌了神。這是她的寝宮,嚴烨竟然能不經通傳随意出入麽?她有些懊惱,故作鎮定地吓他,“你這麽直直進來了,不怕人說閑話麽?”

嚴烨卻忽地笑起來,“說?誰敢?”

她被堵得沒了話,只是瞪着一雙眼兒警惕地看着他。

他凝視她半晌,忽地拽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背光幽暗的偏殿裏拖。

這個舉動将陸妍笙吓得不輕,她掙紮起來,口裏不敢喊大聲了,只能壓着嗓門兒不住道,“嚴烨!你撒什麽瘋?你要做什麽?”

站定了,她剛想說話,他卻箍緊了她纖細的腰肢,朝那張紅豔豔的小嘴深深吻了下去,發狠似的,蠻橫霸道。

這段日子他心頭也燒着一團火,來勢洶洶,鋪天蓋地,幾乎要将他的整個身軀靈魂吞噬殆盡。

這個太子為了她千裏迢迢遠赴逍興,想法設法與她親近,這些日子以來的一點一滴都被他看在眼裏。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有絲毫動作,甚至連一丁點兒的情緒也不能表露。他要景晟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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