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桃李靠在牆上發暈, 半天沒動，被一個加班盤庫存的阿姨發現異常。
阿姨看她樣子奇怪，過來一看, 臉色雪雪白，滿頭滿臉都是虛汗。這阿姨是生産管理部的一個小主管, 因為這次換系統吃了好多苦頭, 無用功反複做, 一雙老眼幾乎熬瞎掉，嘴巴上一堆水泡幾個月此起彼伏，從來就沒有消下去的時候, 先前沒少給桃李臉色看。現在突然看到桃李這個樣子, 吓了老大一跳，忙給她攙扶工廠裏的醫務室去，把已經下班跑到廠門口的醫生喊回來, 請他一看，說是過度疲勞, 外加低血糖, 當場輸了250毫升的葡萄糖，幫她叫了車子, 命令她立刻回酒店休息去。
第二天，桃李仍舊像往常一樣, 準時出現在辦公室內，從外面過來經過總經理室時, 還是如常向老廠長打招呼問好, 接下來才去隔壁大辦公室。這天晚上也還沒有早下班，八點鐘，在辦公室內一邊做事情, 一邊吃中午從食堂打包回來的兩只涼透菜包。
整間辦公室只剩她一人，菜包正吃着，突然有人在旁邊拉椅子坐下來。工廠辦公室大而空曠，本來四周安靜無聲，她也正在全神貫注看電腦屏幕，突然身邊有椅子的聲響，她結結實實吓一大跳，手一抖，菜包掉到鍵盤上去，回頭一瞧，是老廠長，她忙站起來，鞠躬問好。
老廠長在她旁邊位子上坐下來，對她的臉看看，又對她的面看看，半響說：“流水的援兵，鐵打的小紀嘛。”
桃李在他面前一向拘謹，因他從來沒個好臉色看，今天突然這樣和顏悅色起來，她受寵若驚，反而不敢說話，只是微笑。
老廠長問：“小姑娘這麽拼幹嘛？”
桃李還是笑，半天，開口講：“沒辦法呀，要還房貸啊。”
“小姑娘上海買房子了啊？不容易的。”老廠長也聽笑了，然後問，“多大啦？”
“虛歲已經27啦。”
“看着不像嘛。”
她忙講：“我早就畢業了，就看着小而已。”
“聽說還在日本工作過？留在日本賺日元工資不也蠻好嘛，為什麽要回來呢？”
“那邊工資待遇高很多，但是我們是管培生過去的，培訓結束就要回來了，本來說好要去北京分公司的，後來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後沒有去。”
可能覺得接下來的事情不太方便打聽了，老廠長點點頭，沒再說話。
時隔很久，桃李現在已經能夠坦然談起自己的家事，悶頭幹了很多天的活，心裏有種很想要對誰傾訴心事的欲望，自己開口說道：“我媽身體不太好，去年一年一直生病，我不論是留在日本，還是去外地工作，總歸有點擔心的。但真正促使我回上海的原因是爸爸。他在我讀大學前就和我媽離了婚，一個人跑去了外地。導致他離婚和出走的原因在我和我媽身上，我媽脾氣又壞又怪，而我那會只顧自己學習上的事情，每次回家都是問他要錢，從來沒想到要關心一下他。這麽多年，他從沒和我們聯系過，大概對我們失望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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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廠長雙臂抱肩，垂首聽着，默然不語。
桃李繼續講：“但在去年，他突然回來了，我以為他會留下來，所以打算回上海後和他一起生活的，因為想要補償他，想要對他好點，向他證明，即便身為女兒，我也有能力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的。可是他沒留下，後來又走了，可能是生我的氣吧，我非要塞給他錢。他這個人很看重面子的，別人看穿他過得不好，讓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了吧。”
老廠長默默點了點頭，半響，說：“父母和子女之間，其實也是講究緣分的。身為子女，盡到自己的責任就好，其他不必強求。”
“哎。”桃李笑，“我這些道理講不來，但是心裏已經想通啦！”
老廠長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別太拼了，身體重要，工作是永遠都做不完的。”
桃李爽快答應：“哎，好的。”
這天的工作報告寫的比平時都快，晚上八點半的樣子，就早早關機走人了。走的時候，總經理室的燈光還亮着，月底，老廠長也在加班，她經過門口，沖門內鞠了個躬。
老廠長頭也沒擡，沖她揮了下手：“回去吧！”
沒幾天，上線項目正式結束，到了給廠方做總結報告的時候，alicia也攜經理現身，一同列席。
老廠長和alicia有說有笑，又是拍照，又是寒暄，對待老狐貍經理，則态度淡淡，多一句話沒有。
但總的來說，這一次的彙報比上一次氣氛好了很多。只是今天拿摩溫不在，無人可以依賴，桃李自己成為主力。她生平第一次挑大梁做彙報，在整整一間會議室幾十號人外加經理和alicia的注視之下，緊張到心砰砰亂跳，呼吸困難，想到第一次到工廠來時，也是同樣的一堆後媽面孔，有心理陰影，彙報還沒開始，就先攥了一手心的汗。
雖然目前系統所有的問題以及數據，乃至彙報用的PPT都是她自己彙總整理的，對于其中內容，沒有人比她會更清楚，且針對此次彙報，廠方負責人大致會問出些什麽問題，她方方面面都做了設想，提前做了萬全的準備，可面對這麽多人，她老毛病忍不住又犯，情不自禁的緊張，就怕人家态度不好，或是突然發難，自己控制不住場面，害alicia和經理丢臉。
會議開始，簡單開場白過後，生産管理的一個負責人開始着急抛問題，他急性子，天津口味普通話說得又急又快，聽起來像是發脾氣。
桃李臉都白了，手抖得更加厲害，強迫自己豎起耳朵，努力集中精神去聽，正萬分緊張攥着出汗的手心，聽着自己的砰砰心跳聲，忽見老廠長擡手，打斷那人的發言，交代說：“你話說慢一點，我們聽不清。”
老廠長和他們開會時，急起來，講話只會比他們更快，共事了半輩子的人的話，怎麽會聽不清？
所以桃李聽到老廠長的這句話，渾身力氣就是一松，背負的千斤重擔落下，呼吸頓時順暢很多，擡頭望向老廠長，向他感激地一笑。對比第一次到這裏時，連口白開水都沒喝上的待遇，忽然就覺得，這兩個多月以來的辛苦與努力，在這一刻，都有了回報。
***
回報不止老廠長對她的肯定，還有上海的團隊。
此次系統上線乃至後期維護的過程，如同淘寶買家們的評價一樣：交易過程中雖然發生了一點小波折，出現了一點小插曲，但賣家及時給解決了，所以給個五星好評。
項目雖然圓滿結束，但個中驚險，只有天知地知，老廠長和經理，以及alicia知。
自己給自己挖的這個坑，雖然有點深，但最終圓滿填平，經理開始佩服起自己的手段，與識人的眼光來。
當初桃李在幾個能随時入職的候選人裏面能力不是最強，履歷不是最漂亮，學歷更是差一口氣。但她這個人卻給人一種非常踏實和可靠的感覺，故而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跟着直覺，幾名求職者裏面選擇了她。事實證明，他沒有看走眼，他當時的選擇完完全全正确。
經理老奸巨猾，做人不地道的地方有，但對小部下桃李還是比較關照和上路的，畢竟人在江湖混，不僅禮貌不能丢，還講究一個禮尚往來，投桃報李。
桃李天津駐場出差，從沒填寫過一張加班申請單，但每個月工資都包含數額驚人的加班費，加上出差補貼等，令她的收入一度超過了在日本時的水平。回到上海後，項目獎金到賬，金額更是令她彈落眼睛。除去這些，在短短兩個月時間裏，調休也積攢了二十天之多。
桃李回上海後尚未來得及體會銀行卡餘額大幅增加的喜悅，就直接大病一場，醫院裏躺了幾天，打電話請姆媽來照顧一下。可惜時機不巧，佳麒老婆最近查出懷孕，胎不穩，在家養胎，姆媽要照料侄子侄媳，又要在家擦灰，實在抽不出時間去醫院，遂燒了飯菜，派叔叔送過去。
叔叔送飯菜過來，回去跟她報告情況：“桃李生病是加班加出來的，過度勞累，已經吊了兩天鹽水了，臉色不太好，兩只眼睛也陷進去了，公司已經上班這麽久，按理說業務都該熟悉了，怎麽要加這麽多班，受這麽多苦啦？”
姆媽還不知道這已是桃李回上海後的第二份工作，就跟着提心吊膽，恨鐵不成鋼的罵：“肯定是工作做不來，能力跟不上，人家八小時做完的工作，她得加班到半夜。唉，四年大學白念，三年日本白呆！再被開除，我看她怎麽辦！”
雖然姆媽沒有來照顧，但幸好還有安妮。安妮下班時間早，每天五點多準時來一趟，幫她買點水果，帶點生活用品，缺什麽，跟她講一下，馬上給辦到。
除了安妮，來陪他的，還有一個小貝。放在從前，回複他單音節都算是客氣的，可病中孤獨又軟弱，她現在和他聯系變很多，基本電話都接，信息都回。偶爾也會聊聊天，訴訴苦。
小貝得知她住院後，便找同事換了夜班上，早上一下班，衣服一換，便直接驅車趕往她這裏來，陪她說話，逗她發笑。自己加班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時，就請家裏的鐘點工阿姨一日兩餐做好送到醫院來。本想将她轉到自己工作的醫院去，又怕折騰病人，反而不好，于是就四處托關系找人，請醫院的醫生護士對她多加照顧。
所以雖然姆媽太忙，到她出院都沒有露面一次，但桃李的幾天住院生活因為來看望的人不斷，跟同病房的病友們相比，尚不至于太可憐。
桃李本來是為了躲小貝的追求才申請去的天津，結果卻又因為這趟差，反而他打更多的交道，距離拉近很多，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吧。
不過小貝現在多多少少明白，這個女孩子漂亮溫柔的外表下，有的卻是一顆樸素木讷且冷靜的心，轟轟烈烈的追求方式不适合她。越是給她壓力，她越要躲，以平常心去對待她，不再提起交往戀愛等字眼了，她态度反而變好很多。
他便坦誠與她講：“可能我性格有點毛躁，但心裏喜歡你是真的，想要早點把你追到手也是真的，不管怎樣，以後我會盡量改變，請給我機會，不要再逃開。”
桃李為之感動，沉默許久，最後卻說：“再說吧。”
***
醫院裏躺了近一周，身體好得差不多了，桃李出院去上班，食堂吃飯時，和經理同桌，經理打量她的臉，說：“怎麽看着比前兩天胖了一點？”
桃李笑着打哈哈：“我這是壓力肥，外加連續吊了幾天水，有點水腫。”
經理叫她多回去休息幾天，現在沒那麽忙，而且調休多的是，她講：“我都工作這麽久了，到現在還沒有給我安排過新人培訓呢，可以的話，幫我安排幾天培訓好了。”
當天下午，Alicia助理打電話過來，請她去alicia的辦公室說話。跑過去，alicia遞給她一張出差申請，說：“我們德國海德堡分公司的IT團隊比較優秀，那裏環境也比較好，你去那裏培訓一個月吧。”
于是桃李開開心心回公寓收拾行李，前往德國，參加她遲來的新人培訓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夥伴表示已經忘了男主是誰，是李上言。
桃李買到第五套房（別墅）的時候，言兄出場。
上海成長篇→日本篇→上海篇→上言篇。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