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桃李在熱海工廠的日常就是, 上班下班，泡溫泉，吃雞蛋。她從神戶到熱海的時候是四月份, 等到天一點點熱起來，可以消閑的地方就更多了, 這裏有溫泉也有大海, 還有一個走上半天可能都遇不上一個游客的梅園。
到了這個時候, 她就覺得，之前所計較的那些都變得不重要了，本社誰愛留誰就留。三千萬, 五千萬, 誰要賺誰就賺。lee啦，李桑啦，本社那些精英們啦, 就祝福他們日進鬥金，數錢數到手抽筋吧。
如果說遺憾, 也有一個。就是對她幫助良多的老朋友福山退休了。福山年初動了一個手術, 恢複得不是很好，看門的工作再也無法勝任, 在過完七十八歲的生日之後，便搬去了他的豪華養老中心。聽說公司為他辦了一場很熱鬧的送別會, 可她卻因為流放在外，連當面說聲再見都做不到。
熱海呆到差不多快要半年的時候, 桃李有一天突然發現, 自己那條一旦天陰下雨就必然疼痛冒寒氣的手臂竟然一點不疼了，不冷了，外面風再刮, 雨再下，它卻同另一只好手臂一樣活動自如毫無異狀了。
桃李在熱海一周泡足七天溫泉，日子自在自由，過得不知今夕何夕，以為長長久久就這麽待下去時，突然某一日接到上面命令，長達一年的流放生涯結束，要求他們東京本社去。
桃李等一群管培生們被長達一年的上山下鄉挫去一身傲氣與銳氣後，終于得以重回東京本社，進了營業部實習培訓。
公司在全國各大城市的分公司都有營業部，甚至有幾個大城市的營業部人數比本社多出很多，僅桃李知道的，神戶營業部的人數就在東京一倍之上，但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營業部，無論地位還是收入，都數東京最高，原因無他，只因為這裏是本社，總部。
如同祥子阿姨所說，日本是看臉的國度，顏值是重中之重。故而這裏不僅女人，連男人都特別注意形象，桃李所接觸過的日本男人，哪怕連工廠裏的車間小工，都會染發修眉，穿衣幹淨利落，很會收拾自己，有的飲食方面比女人還注意。熱海的工廠裏面，她有時候吃不飽飯，可男人們好像完全無問題。
在她剛來日本的那會兒，有好心男同事教她餐廳點菜實用日語：“我不要套餐，請給我單品，拜托了！”
一份套餐日本男同事吃不完，一頓飯只需要一個單品，可是桃李就沒問題，套餐吃完，再找補一點小零食小水果也絲毫無壓力，所以這句實用日語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實用。
可能這裏大家都控制飲食的緣故，所以馬路上很少能看到油膩胖子，路人們差不多都打扮的大方得體，舒服養眼。特別是早晚高峰時間，在車站前亦或是十字路口，眼前盡是一片一片黑灰風衣外套的通勤男女，很能體會到一種日式的精致與美。
而一間公司裏面，營業部更是門面擔當，是看板招牌一樣的存在。在集中了全國頂流銷售精英的東京本社，男人們一律定制西裝加大牌腕表，往哪一站，腕表一看，感覺像分分鐘要去趕機，有一堆大項目等他們去談。
營業部裏面的男人，長相身高年齡姑且不論，就沒有氣質差的。用安妮的話來說，這個部門，簡直是型男潮男聚集地，其中有幾個顏值已經達到收拾收拾，随時可以出道的水平，比如渣出天際的花心風騷男早見，比如自帶憂郁、眼神動人的性感冷漠lee。
深山老林的工廠出來，突然被扔進了本社的型男潮男大本營，年輕女孩子們又不是入定老僧，心底難免漣漪微動，陣陣蕩漾，陣陣發暈，不由得就忘記了在熱海和神戶深山時的淡泊與平靜，沉寂已久的心思從踏進這個部門時起，就開始波動和活躍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同銷售精英們做空中飛人，奔赴海外各國談項目，與尊貴客人交換名片，并上臺為他們放PPT，從而敲定大生意的場景來。
可實際到營業部一看，精英們一個兩個忙到飛起，腳不沾地。他們有應酬不完的客人，做不完的報表，以及參加不完的會，即便呆在自己位子上，也是電話打不停，郵件寫不停，他們自己的一大堆工作都做不完，哪還有閑情逸致去指導和提攜新人。帶你去見客戶？把公司新上市的速效救心丸賣到全世界，保證人手兩三盒？今天出門照過鏡子沒有？去去去，一邊呆着去，別站在走道上，擋路。
至于培訓，就不要奢望了。現實就是，冷淡點的當他們是空氣，親切和氣點的：哦，你們工廠回來啦，那邊怎麽樣，溫泉還不錯吧？總之歡迎歡迎。來來來，我這裏有過去幾年份的資料信件、賀卡名片以及一堆破爛都沒時間整理，來幫我處理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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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們：嗯嗯嗯。
精英們：破爛裏面，沒有價值的粉碎掉，還能用的給我歸類放放好。
新人們：呃呃呃。
精英們：粉碎機不要理我太近，粉塵對呼吸不好。
新人們：哦哦哦。
要是一年前，天之驕子們肯定又要躁動和不滿起來：呔，爾等好大膽，簡直不要臉！連小爺都敢使喚！小爺好歹名校畢業，精通至少三國語言，到哪裏不被人高看一眼！你現在竟然叫我做這種小學沒畢業的打工仔都可以做的事情，開什麽國際玩笑！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歷經整整一年的沉澱和歷練，天之驕子們已經學會了隐忍，不再鋒芒畢露，一個個安靜如雞，對于這個打雜工作，無人有異議。
資料信件賀卡名片和破爛有很多，但架不住年輕人手腳麻利，三五天，把整個部門的破爛全部處理完畢。這時女秘書代為傳達部長的命令：“資料室內有很多文件也已經堆積如山了，請你們幫忙盤點一下，并搬到地下室的倉庫去吧。”
部長所說的堆積如山的資料頗為壯觀，一間資料室直堆到天花板，房門一打開，一股沉悶的塵土味撲面而來，女秘書若無其事地撣了撣頭發和衣服上的浮灰，面不改色道：“那麽，這裏就拜托了。”
資料一點點盤點完畢，編號，掃描，制作管理清單，然後跟螞蟻搬家似的，用兩臺小推車把一資料室的資料都運送到地下室後，灰頭土臉的天之驕子們這才明白，當初在IT部，在經營管理部，在企劃室，在創藥部，在其他所有部門，人家是花了多大心思在自己這些管培生身上：又是安排師父帶，又是各種培訓和操練。在監查室時，甚至被領導帶去新加坡分公司遛了一圈。而營業部呢，跟育藥部就是一個德行，甚至連育藥部都不如，基本上就是把你扔在部門裏自生自滅，聽天由命。
不過天之驕子們現在已經認清了現實：他們這批人給本社上層留下的印象夠嗆，本社平均一千三百萬日元的年收，他們鐵定沒機會去賺了。所以餘下來的最後半年時間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将來能夠順利回中國分公司或辦事處，老老實實做自己的儲備幹部就行，其他的，就犯不上去多想了。
現在，每個部門輪流着去實習，技術與知識能夠學到固然很好，學不到，也能多認識幾個人，所有部門都轉上一圈，呆上一陣子，人頭熟了，将來打起交道來，也好開展業務不是？
想明白了這一點，天之驕子們的心态就豁達平和很多，不僅認清自己的處境，還能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了：帶你們出去營業見客戶吧，怕你們捅婁子。部門裏面的瑣碎事情吧，有秘書有助理有阿姨，實在是沒有你們這幫閑人的用武之地，所以就幫着做點力氣活兒吧。
資料搬運完畢，力氣活兒做光。一堆七八個人老是無所事事的呆坐着也不是辦法，營業部長就吩咐精英們把手頭上簡單一些的工作交給管培生們去做，做個統計表啦，畫個曲線圖啦，來客人時，女生們還可以做女秘書的幫手，幫忙送個咖啡茶水啦，等等。
說來諷刺，所有管培生裏面，最先見到尊貴客人，與尊貴客人搭上話的，不是那幾個平時學習能力出衆，日語水平一級棒的優等管培生，而是三個茶水小妹，桃李安妮，小公主。
桃李有兩次被精英好心介紹給客戶，客戶遞上名片，客氣笑笑：“學習和工作加油哦。”
另外一次運氣不好，在精英們面前表現的很正常很正經的老頭子，一面對她，馬上就變了臉，笑眯眯的，色眯眯的，使勁誇她：“哇，很卡哇伊呢！個子很高，style很好呢！”鞠着躬，捉住她的小手手，盡情地握了一把。
這樣的客人簡直膩味，不見也罷。
桃李可能因為style很好，沒多久，榮升為部長的禦用茶水小妹，有時候端茶送水去會議室，經常能遇到部長罵手下。營業部的一衆精英男神們對待管培生頤指氣使，都不太拿正眼看，但往部長他老人家面前一站，馬上靜如鹌鹑，大氣都不敢出，因為部長脾氣實在太兇，太喜歡罵人。
這位營業部長跟桃李媽有的一拼，對外和煦又體貼，特別是客人，時而像春天般溫暖，時而似夏日般火熱；而對待手下自己人，則如同嚴冬一般冰冷，又像階級敵人一樣殘酷無情。
就長相來說，部長長得跟演員香川照之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似的，一張八哥臉，再配上兩條長長的法令紋，額頭上苦大仇深的一堆皺紋能夾死蚊子，兇相得不得了。
魯迅說，相由心生。這句話有一定道理。
營業部長一臉兇相，但其實脾氣遠比臉更可怕，他拍桌子訓人和罵人時喜歡把“迷惑”二字挂在嘴上，只要他兩眼一瞪，獅吼一聲“迷惑！”，全部門的人都會汗毛倒豎，虎軀發抖，因而人送外號迷惑部長。
迷惑部長罵起人如同秋風掃落葉，把手上文件資料丢到地上去還算是比較輕的，有些叫桃李聽來，有些已經涉及到人身攻擊的地步了。比如他罵一個性格溫和，在客戶面前不夠強勢的部下：“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你現在就脫下褲子讓我見識一下你的男子氣概！”
又比如他罵一個大農村鳥取縣出來的倒黴孩子：“……簡直是天大的迷惑！如果下一季度業績再提高不上去，就滾回你的鄉下老家去，跟你爸媽一起種蘿蔔卷心菜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皇居走友會》《奇葩的國度》《男人的尖端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