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嬢嬢去澳門十多年才給家裏打過兩次電話,寄了少少的一點錢過來,還是在父親過世的時候。她那邊的地址和電話也問不出來,擺明了不願和紀家人多打交道。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卻從她身上得不到任何好處,紀老太每每想起來,都恨得要死。
而桃李每次被姆媽送到奶奶家來,奶奶都愛答不理,滿臉寫着嫌棄。但只要兒子工資,不願為兒子帶孩子也說不過去,傳出去就不好聽,于是常常轉手就把她給打發到大伯伯家,跟桃華一起混着。
大媽媽看到她總歸沒什麽好臉色,嘀嘀咕咕的。不過桃華很喜歡桃李去,因為只要桃李一去,原本屬于自己的家務就全部歸她了,掃個地啦,丢個垃圾啦,剝毛豆啦,扒蒜皮啦,她全做得來。甚至有時候,大媽媽帶着桃華坐在房間裏吃東西看電視,桃李卻蹲在衛生間裏手搓桃華的小衣服。
大媽媽家的街坊鄰居們看見她進出,問起來,大媽媽還要做出一臉苦相,說:“怎麽辦呢。爹不疼娘不愛,我們婆婆也不願意管,就丢到我們家裏來了呀。”
桃李都聽着,從未覺得得委屈,還是照去不誤,并且心甘情願的任桃華差遣。一來她媽非要把她扔去奶奶家,而奶奶卻又不管她。二來她是真心喜歡桃華。桃華愛差遣她不假,嘴巴卻很會哄人,不論有什麽零嘴兒或是總會給她留着,和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小玩具,支使她做事情後,就把她一頓猛誇:“妹妹你可真是家務小能手,事情做得又快又好,這些事情,我就做不來。”
從小到大,從未得在家裏得到一句半句誇獎的遺憾和不足,都在堂姐這裏得到了彌補。堂姐需要她的幫助,她也需要堂姐的認可與陪伴。不論大人們怎麽吵,她與堂姐的感情都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她發自內心的愛着堂姐。
桃華跟着嬢孃走了,桃李媽鼓着一肚子的悶氣,被大媽媽笑話,看男人還在那沒心沒肺的吃糖果,一個沒忍住,就發作了,罵男人:“戆棺材,面子都丢光了,還坐在旁邊剝人家的巧克力在吃,米道切了好瑟了!”一甩袖子,一盤金光閃閃的巧克力就全部撒落在地。
桃李爸懶得理她,更不會勸,勸也是白費力氣,她不會聽的,只能招來辱罵。巧克力撿起來,悄悄溜到門口去了。
桃李媽輕蔑地看向阿嫂:“把親生閨女白送給人家,了不起死了,一人得道,雞精們都跟着要翻盤了!”
雞精是桃李媽背地裏給阿嫂起的外號,她常說阿嫂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深得鄉下雞賊老太婆真傳,厚皮會演戲,所以婆婆是戲精,阿嫂是雞精。
大媽媽着惱:“阿彌陀佛,不作興的。王麗芬,我請你收回你的話!”
桃李媽上來為桃李整理肩帶,順便擰了她兩下,把她擰的眼淚嘩嘩:“我們穿什麽戴什麽不關你事,不需要你狗拿耗子!”
“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實在忍不下去了。麗芬,你保潔工做久了,品味不行哪!”
“幫幫忙,你百貨店營業員高貴死了!”
大媽媽霍胖從來沒輸過,面有得色,拿眼睛餘光斜視妯娌:“高貴說不上,但我在南京東路百貨店上班,每天外賓都不知道接待多少,指點你們掃大街的保潔工還是綽綽有餘的。”
桃李爸媽與大伯伯一家到去年為止都還是紡織廠的職工,四個人裏面三個是車間工人,一個是貨車司機。貨車司機是桃李她爸。今年頭上紡織廠倒閉清算,全員下崗。桃李爸會開車,很順利的進了差頭公司,大媽媽擺了一段時間地攤,賺不到錢,于是花錢托人,去了南京路百貨店做營業員,唯獨桃李媽,沒錢也沒什麽技能,街道給介紹了一份家政工作,她嫌丢臉,不去,說自己堂堂國營紡織廠工人,豈能自降身份去給人家當保姆傭人?起初挑三揀四,後來實在連飯都快吃不上了,終于還是靠街道介紹,應聘進了保潔公司做掃地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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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貨店營業員,保潔阿姨以及差頭師父,這三種神奇的職業,紀家占了個全。
對罵半天,吵到後來,輸贏已經不重要了,就只為了出一口惡氣,圖個痛快。互罵到天黑,到了買菜燒飯的時候,紀老太也在弄堂口接受完鄰居們發自內心的豔羨與吹捧,回了家,兩妯娌各向對方“呸”一聲,終于散了。
還沒到樓下,桃李就已挨了她媽一腳,人沒站穩,嘴巴磕到刷着綠漆的樓梯扶手上去了,嘴巴當時就腫了起來,沒哭,自己爬起來,默默跟在大人後面。
她媽猶自恨恨:“桃華去澳門過好日子去了,雞精兩口子眼看就不用吃苦了,他們家是要翻盤了。”
桃李爸看她臉上抓痕,便勸:“下次對着吵,不要打,安全第一。”
“戆亂!”
“咱們做事問心無愧,做人心安理得,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縮貨!”
“為了我們這個大家庭的和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調一點,不要執着。你看你,脾氣軸的像頭牛。”
“我才不要聽你的廢話!你阿嫂還有你老娘這些人是沒有平等和睦的,只有她站在你頭上拉屎或你站在她頭上拉屎,想在紀家過日子,要麽忍,要麽兇過她們!我被逼成現在這幅潑婦相,都是你們一家門戆度的功勞!”
“不要鑽牛角尖,你心放大點,想通了,學會放下了,自然就會開心。”
“開心你個鬼!”風一吹,臉上火辣辣的疼,桃李媽從口袋裏摸出一面小鏡子,對鏡檢查自己臉上一道道的傷痕,順便撩撥了一下頭發絲,“現在頭發都掉得差不多了,操心太多,沒辦法講究了,可我王麗芬年輕的時候也是一頭茂密的大波浪。”
“多過日子,少照鏡子。”
“當年我也活躍在各種領舞和領唱活動隊伍中,不大不小的也是個領頭人物,追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桃李爸渾身雞皮疙瘩都浮起密密一層:“馬上奔五的鄉下老奶奶還要發老嗲,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再鄉下也比你們棚戶區強!戆男人,戆得來要西!誰嫁給你誰倒黴,真是觸黴頭,一輩子的苦!跟了你,早早變成了死魚眼珠!”
“就算軍功章你也不能老挂在嘴上呀,煩不煩,戆不戆?誰拿刀逼你嫁給我了嗎?有比我好的人選你不去嫁,非要跟我,你戆度啊?十三點兮兮!”常年被老婆罵,桃李爸聽得忍無可忍時,也琢磨出了一套叫老婆閉嘴的技巧。
果然,桃李媽不提這茬了,轉而自傷自憐:“唉,算了,不跟你說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她當年勇起來一只鼎,可惜無一點謀。娘家就一個弟弟,和鄰居吵架實在硬氣不起來,女人們吵架可以,打起來就不行了,于是鐵了心要找個兄弟多的大家庭。
結過婚的小姐妹們勸她:越是人口多的大家庭,關系越是複雜,婆婆妯娌加小姑,想要日子過得稱心,那得是多會做人,多會來事?
她聽不進去,挑選來挑選去,最後挑中了紀家嫁過去。自己扣扣索索偏嗓門大,為人處世八面不玲珑,左右不逢源。嫁過去,婆婆搞不定,男人愚孝懦弱,和她也就是搭夥過日子。她每每與人家鬧矛盾而吵打,他第一個跑開。這麽多年,娘家的忙幫不上一點,自己還過得一肚皮怨氣。
快到家時,遠遠望見一堆鄰居擠在馬路上,裏面有人叫喊。一家三口加快腳步,趕緊擠上前去圍觀。鄰家的兩個小青年正在吵,一個喊:“殺一個!”
另一個手攥一份晚報,喊:“殺兩個!”
“殺一個!”
“肯定要殺兩個!”
“放屁!”
桃李家再過去,有一條小馬路,名曰天通庵路,也是棚戶區,就在上月,發生了一件轟動全上海的流氓案。起初因為鄰裏糾紛,一家婦女潑水,不只是有心還是無意,把水潑到另一家的孩子身上,兩家婦女由此産生口角,到馬路上扭打。後面一家人家的男人趕到,也加入了女人們的戰争當中。因為在人數上占了絕對優勢,那男的把人家婦女的衣服當街給扒了,當衆摸人家的裸-體。
這種事情在棚戶區是家常便飯,不算什麽大新聞,但被報紙報道後,卻震驚了整個上海灘,好多市民都憤怒了,聯名上書,問:“我們可以允許流氓侮辱我們的姐妹嗎!”雲雲,紛紛要求嚴懲流氓犯。
現在,流氓犯給抓了進去,但是還沒判下來,大家都對這個案子給予了極大的關心,基本上吃飽飯就湊在一起看新民晚報,研究每天的案情進展,并猜測流氓犯會不會被殺頭。這兩個打架的小青年是同事,看了今天的晚報後,一個說可能殺一個,另個一個表示會殺兩個,主犯和從犯都得死。争論半天,兩個人都說服不了對方,動了真火,就扭打在了一起。幾輪下來,小個子這方明顯落了下風。
桃李媽撫着臉上抓痕,看着那僅有招架之力的小個子,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大聲提醒伊:“阿毛,你鑰匙串上不是有把水果刀麽?!”
桃李伸手去扯姆媽的衣襟,手被一把拍開。
桃李媽的那句提醒阿毛已然聽見,果真伸手去身後摸,他對手一見,開始慌了,生恐自己赤手空拳要吃虧,便用盡全力将阿毛一推,準備甩開他跑路。
阿毛面朝地摔倒,再擡起臉時,從嘴巴裏流出血來,“呸”的一聲,從口中吐出兩顆牙齒。他對手吓得轉身就跑,阿毛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圍觀群衆眼見鬧大了,便紛紛以白眼來譴責桃李媽:“桃李姆媽,你也想吃牢飯了?”
“就是講,害人之心不可有!”
“這兩個人出了事,你就是教唆犯。”
桃李媽尚不明白戰火為什麽會燒到自己身上,她是好心幫處于弱勢的阿毛而已。被衆人七嘴八舌說的生氣,氣勢洶洶的與衆人對吵:“組撒,組撒!一齊盯着我組撒!”
桃李爸最煩她這點:“你這個人呀——”
桃李姆媽這個人,壞其實不見得多壞,蠢是真的有點蠢。
瞪了她半響,順了老大一口氣,桃李爸下面的話才接上來:“——人頭豬腦!”
作者有話要說: 看網上帖子有感而發的一篇文,大家随便看看,勿抱太大期望。
(每開一篇文,都有一個契機。八方美人是因為看到一個很帥的名字,澤居晉,覺得用來做男主名不錯,此人真有其人,五百強日企東京本社高層,哈哈哈哈。莫家阿寶,世紀公園附近,五月和小錢相親約會的那個公園,那裏有一條路,叫錦延路,覺得用來做男主名會很帥,正好那會兒癡迷丫鬟小姐帶球跑的狗血古言,所以有了阿寶,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