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件二:鬼上身》 (1)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剛升高一的時候,那段時間又正好是中元節,所以就促成了我的這段離奇遭遇。
那時我還比較小,見識淺薄,法力也弱,再加上年代久遠,在執筆記錄的時候,可能與事實有一些差距。
雖然我從小學道捉鬼,但其實我不太信這世上有鬼附身這種荒唐事,不過由于無法用科學來解釋我的經歷,或是我潛意識裏相信天道因果的存在,所以最後我還是選了這個标題,相信比起真相來,廣大讀者更對傳奇故事感興趣。
熟悉我的讀者們都知道,我算是半個孤兒,從小到大的生活費跟學費都是我靠着幼年時代學來的一點點法術賺來的。
我考入的高中在衆多學校中反應平平,我之所以選擇它,是因為它離家近、有獎學金制度、并且在管制上不嚴格,這有利于我開小差賺錢,用來養活自己。
那時網絡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更別說自己弄網站來宣傳了,所以我的宣傳方式是在附近的電線杆上貼小海報,或是請雇主幫忙介紹。
靠着這樣的宣傳,我的客源還算豐富,對一個孩子來說,算是小康水平了,唯一的麻煩是很多新主顧第一次看到我,都一副被騙了的表情。
誠然,如果我是委托人,滿懷期待地謂人捉鬼驅邪,卻發現來的是個半大孩子的話,也會不爽的。
還好,憑着我多年來為人處世的經驗跟機智再加上人緣,大多數情況下事情都會順利擺平,但那一次,可能是中元普度的時間,諸事不利,才會遇到這個離奇的事件。
我受委托的案件倒是很簡單,就是幫一位疑為丢了魂的小妹妹招魂。
喊魂招魂是我的強項,半夜,我追着她的魂一路跑下去,跑進了一個看似不太地道的小酒吧裏。
魂魄順利喊到了,我用紅線牽着魂,系在她的分身小紙人上,又小心地放進口袋裏拍了拍,正準備離開時,事情烏龍了。
酒吧突然沖進來好多警察便衣,進來就喊不許動、臨檢什麽什麽的。
換了現在的我,這陣勢我根本沒看在眼裏,但那時我太小了,站在那裏不敢動,不過總算我沒笨到極點,臨時将纏了紅線的小紙人系在頭發上,還好當時我的頭發比較長,系上去也不引人注目。
不過倒黴的是警察在我挽起的褲管裏搜到了藥九。
可能是那些嗑藥的不良少年在被圍堵時随手丢下的,偏巧我當時只顧着藏紙人,沒有注意到褲管裏的藥丸,于是我就這樣跟那群不良分子一起被警察叔叔帶到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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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都是慣犯,進去後被好一頓的修理,而我也因為未成年被當做是他們的小夥伴了,再加上有藥九做物證,所以不管我怎麽解釋,負責審問我的警察都根本聽不進去,還讓我報上名字、家庭住址跟學校名。
那個警察的年紀暫不清楚,不過他是娃娃臉,看上去挺年輕的,還有那麽點小帥。
在這件案子中,雖然他有點仗勢欺人,但總算沒太難為我,所以為了大家方便記憶,之後的描述中我就用阿帥來稱呼他了。
在之後的兩個小時裏,我跟阿帥進行了意志拉鋸戰,因為跟本案主線無關,就不在這裏詳細講述了。
對話內容大致是我是孤兒,就代表家教不夠;半夜偷偷跑出來逛酒吧,一定是不良分子;還有就是奇裝異服,在頭上紮小辮等等,還好阿帥沒把那條紅繩扯掉,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去哪裏招魂了。
兩小時後,那些不良少年陸續被家人領走了,熱鬧鬧的警局裏就剩下了我一個,因為阿帥沒打電話聯絡福利院的人來領我,說不能半夜給人家添麻煩,而且我還需要等驗尿結果,如果我真是清白的,明早會放我出去。
當時我很想問,假如我是清白的,那我這一夜豈不是白關了?
不過想了想,我沒去反駁――反正他覺得我是黑的,那就黑了吧,因為我也沒辦法解釋我一個小孩為什麽半夜去泡酒吧,總不能說去叫魂吧,那大概會被直接送去精神病院的。
雖然那時我還小,不過在跟各種主顧的接觸中,我弄懂了一個道理――有些事,如果對方相信,那不管你說什麽他都信;反之,就算你把真相放在他眼前,他也不會信。
所以我放棄了磨嘴皮的時問,就幾個小時而已,在拘留所住一晚也挺好的,你們要知道深夜坐出租車有多貴。
就這樣,我被帶去了拘留室。
這還是我生平頭一次進這種地方,裏面出乎意料的幹淨――我的意思是,在中元節這個大好的日子裏,警局裏居然找不到什麽髒東西,看來鬼也怕惡人這個說法是正确的。
拘留室裏黑幽幽的,裏面好像沒人,阿帥開了門,把我推進去,臨走時還丢下一句話讓我好好反省,我靠在鐵栅欄上看着他走遠,很想說我現在只擔心叫魂這事要是耽擱了的話,雇主會不會扣我的錢。
阿帥走遠了,我轉過頭,正準備觀察一下拘留室的構造,誰知先看到了一對大大的眼珠子,我最讨厭飄飄這種不打招呼就出現的方式,本能之下一拳頭揮了過去,正中他的一只眼睛。
痛呼傳來,那人捂着眼蹲在了地上,我這才發現原來那不是好兄弟,而是人――拘留室太黑,我沒看到這裏還有別人,并且看個頭長相,還是個膀大腰圓,面相很兇的男人。
糟糕,打錯了。
他沒理我,而是就近爬到前面,抓着栅欄沖外面叫道:“警官警官,我要自首!我殺了人!”
人家警察早走遠了,根本沒理他,他叫了兩聲,發現沒反應,頭一轉,目光冷冷地看向我。
那是雙充滿野獸般暴戾氣息的眼眸,再看看他那大塊頭,我情急之下,急忙捂住自己的眼睛蹲下來,又質問他。
“哎喲!好痛!你為什麽打我?”
他咕哝了一句很鄉土的方言,我沒聽懂,指着他叫:“你不要再打我哦,我還未成年的,打我!你的罪行會加倍!”
他站了起來,又沖我說了兩句,這次我仗着早年跟随師父走南闖北的經驗,勉強聽懂了他說的是潮汕話,他在解釋他沒打我。
我也操着自認為還不錯的潮汕話回他。
“我也沒有打你啊,你看我也被打了,難道這裏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就只有我們兩個。”
“不是你也不是我,難道是鬼啊?啊,現在是中元,說不定百鬼夜行,來這裏串門了。”
他不說話,木木地盯着我看。
他站直身子後,塊頭顯得更大了,以我當時的身高,必須得仰頭看他。
男人的左臉頰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一邊嘴角還稍微翹起來,用現代流行的話來說,做這種表情也是要看臉的――英俊的人做起來,那叫邪魅,而這位牢友這樣做,我覺得完全可以直接給他臉上貼個罪犯的标簽了。
真要命,一不小心就被關在了這麽可怕的地方。
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後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拘留室很小,就關了我們兩個人,沒有窗戶跟通氣口,空氣潮濕,再加上光線陰,導致這裏的氣息很壓抑,也妨礙了我的感應能力,所以我無法确定這裏有沒有髒東西。
為了好不容易才叫到的魂魄不被吓跑,我将紅繩又系緊一些,再用多餘的發絲蓋,正忙活着,那大漢突然又湊到了我面前,嘿嘿笑着問:“你說鬼跟人,哪個更可怕?”
我覺得他的潮汕話說得非常不标準,所以我需要連聽帶猜,才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都可怕,嘿嘿……”
看看那對渾濁的眼珠,其實我很想說現在你最可怕。
他把頭轉開了,看向拘留室外,嘟嚷:“我想出去。”
“嗯,如果可以,沒人想進來· ”
“你知道我是怎麽被關進來的?”
“我現在只想睡覺。”
我打了個哈欠,開始尋覓可供睡覺的地方。
白天我要上課,所以只能趁着晚上賺點小外快,沒想到被抓進了警察局,唉,為了過好生活,我也是滿拚的。
牆角上擺着床鋪,一邊一個,我選了其中一個,走過去躺下,那大叔卻還是不依不饒,跟過來,放低聲音笑道:“其實我是拉皮條的,一不小心被條子逮着,就進來了。”
這次他說話的腔調有點奇怪,不是潮汕話,當然也不是普通話,總之發音很奇特。
我豎着耳朵聽,勉強聽懂了,不過原諒當時我太小太純情,聽是聽懂了,卻不明白意思,好奇地問:“是牛皮還是羊皮,賺錢嗎?”
他笑了,露出黃黃的牙齒。
“那要看貨正不正點,我也介紹過你這種的,很賺的,如果……”
我擡起腳,一腳把他踢了出去。
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聽得出那不是什麽好話。
而且他的眼神不對頭,說不上哪裏有問題,就是讓人不舒服,可能是這裏太陰,造成他氣運低吧,反正當時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将在牢裏待很久很久。
既然沒錢賺,我可不想跟氣運低的人多聯絡。
他沒防備,被我踢了個仰面朝天,卻沒生氣,又爬起來嘿嘿地笑。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皮因為發笑皺到了一起,乍看像是四十多歲,但從氣色跟精神來看,感覺歲數還要更大,背佝樓着,狀态很糟糕。
更糟糕的是一瞬間,我居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的臉似乎被什麽模糊到了,我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急忙用力搓眼,等再看過去,發現他已經恢複了正常――還是那一副貼了犯罪标簽的臉孔。
“小鬼,”他繼續用奇怪的腔調說:“其實我殺了人,殺了好多,我跟那幫條子交代了好幾次,但沒人理我。”
“喔……”
“你相信我,我真殺過人,我要自首,可沒人信,你來幫我吧,我知道你看得到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導致我更困了―― 這世上只有殺了人抵死不認的,還從來沒有自己跑來供認不諱的,我打了個哈欠,随口嘟嚷,“只要你不殺我就行了。”
“可是我要自首的,我不要整天跟那些人……啊不,跟那些鬼一起生活……”
他的口音又變了,像溺水者抓稻草似的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搖,我只好勉為其難地瞇起眼打量他。
他顫顫驚驚地左看右看,像是周圍真有好多好兄弟似的,但是據我的觀察,我們周圍一個都沒有――這是當然,我再怎麽說也是正宗天師傳人,除非那鬼有眼無珠,否則不會靠近我周身五步以內的。
雖然男人的眼神裏透着恐懼,但那對眼珠太渾濁了,所以我無法肯定他現在的狀況,于是我做出結論――他失心瘋了。
“天很晚了,洗洗睡吧哈。”
我随口敷衍完,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又在我床邊吵了很久,見我不理他,只好回到自己的床上,嘴裏還嘟嚷個不停。
我聽了一會兒,覺得接近四川話,小時候師父教過我的,不過他說得很快,我聽不太懂,總之應該是一些罵人的話。
那晚我睡得非常非常不好,我這人從來沒有失眠的毛病,那應該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睡不着,煩躁得想揍人。
諸君都玩過麻将吧?請試想下幾個賭品很差卻又喜歡吆喝的家夥一起搓麻将的狀況,偏偏這些人的口音還不盡相同,天南海北的什麽腔調都有,可以說趕集都沒這麽熱鬧了。
如果我不是太懶,一定會起來揍人的,事後想想,我會不想動,可能是因為頭上頂着抓來的魂魄,所以導致一整晚我都在吵鬧聲中度過。
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四周終于安靜下來了,我正想趁機補覺,讨厭的阿帥警察來找我,說我的監護人來領我了,我的尿檢也過關了,确定沒問題,去簽個字就可以走了。
我迷糊着爬起來,跟着警察離開,那個男人也起來了,坐在床邊直勾勾地看我們,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感覺就像半只腳踏進了棺材裏,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整夜在吵鬧的那個是我呢。
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抽風了,竟然指着阿帥問他。
“你不是說要自首嗎?現在警察來了。”
聽到我的話,大漢全身一抖,眼珠呆板地轉了轉,惡狠狠地看向我,說了兩句罵人的土話。
跟他待了一晚上,就這兩句我聽得最清楚,因為這是當地方言,我們學校有些壞同學罵人時也喜歡講這種土話。
“小孩子不學好,一晚上又交到壞朋友了。”阿帥拍了我後腦勺一下,把我拍出了拘留室。
開什麽玩笑?像我這種未來十大傑出青年的預備軍怎麽可能跟罪犯交朋友?
我覺得阿帥看人的眼力有待提高,再說就算我真跟罪犯交朋友了,造成這種狀況的人也是他們警察好吧。
出于好奇的心理,跟随他去辦公室的路上,我問:“那位老大爺犯了什麽錯?他會被關很久嗎?”
“咳!”阿帥被口水嗆到了,斜瞥我,“在你們這些小孩眼中,四十就叫老大爺了,那我呢?”
“大叔呗。”
事後我很後悔自己的信口開河,因為這稱呼戳痛了阿帥脆弱的心靈,他不僅沒解答我的疑問,還把我罵了一頓,說再在警局看到我,一定好好修理我。
我就這樣灰溜溜地跟着自己的監護人離開了警察局,路上我找了個去看病的借口,讓她幫我跟學校請半天假,然後無視她的勸阻,跳上了經過的巴士。
我坐車來到雇主家,把叫來的魂魄順利放回去了,又跟他約好等他确定女兒沒事後,把餘下的酬勞彙進我的戶頭,這才匆匆離開――我的課程不能落下太多,假如成績太糟糕需要補考的話,也是要掏錢的。
唉,作為一個窮學生,生活在這個凡事看錢的世界裏,也是很無奈的。
感謝監護人的周旋,學校不知道我被警察叔叔請去喝茶這件事,兩天後,請我招魂的雇主也将餘款彙到了我的賬戶裏。
趁中午休息,我跑去銀行刷了卡,看着自己又多了不少錢款的小金庫,我美滋滋地去了學校食堂,決定午餐犒勞一下自己,選兩個好菜吃。
我點了菜,拿着托盤找了個空位子坐下,才剛吃了兩口,眼前一黑,一個巨大物體站在餐桌前,擋住了我前面的光線。當時我正專心跟手裏的糖醋排骨奮鬥着,好半天才注意到周圍過于安靜,同學們都停止了說笑,有人在小聲叫我的名字,又用手往前指指,示意我去看。
我放下排骨,仰頭看過去,就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對面,兇巴巴的長相,正是那晚跟我住了一夜的牢友。
男人換了衣服,但模樣身板沒變,還是一副看起來很壯卻沒精神的樣子,氣色接近于把家産賠了個幹淨随時會自殺的賭徒,兩眼直勾勾的,呆板而又充滿焦慮,讓我開始相信他殺過人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氣運低得不能再低了!
我靠,這種人站在我的西位,擺明了是要把我的財運全都擋住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急忙拿着餐盤,掉頭坐去了旁邊的座位上。
誰知他亦步亦趨,繞過餐桌準備站去我的前方,我剛咬住一塊骨頭,看到他站的方位,急得趕緊把骨頭吐出來,指着他叫:“站在那裏!不要動!不要再往前走!”
再敢站在我的錢位擋財的話,就算他是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幹掉他的!
他被我吼得不敢動了,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操起濃重的方言說:“張玄,你幫我。”
我掏掏耳朵。
“大叔,你改山東人了?”
他一口山東土話,這讓我真心感謝早年師父對我的熏陶了,否則我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不理會我的調侃,雙手往桌上一拍,粗聲粗氣地說:“他們把我放出來了,但我不能出來的,我有罪,我要進去!”
“這話你跟警察叔叔說去,你跟我說,我也幫不了你啊。”
其實我還想說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幹嘛要幫?不過眼前的排骨太美味,我只顧着啃骨頭,懶得多理他。
“你可以幫我的,我知道你通靈,你看得到那些人,可以幫到我,我被他們纏得快要瘋掉了,我不想死,所以我要進監獄去,你懂不懂!”
我不懂,更不明白不想死跟進監獄之間的邏輯關系,看看男人左右,問:“你說的“他們”在嗎?”
“在的,在我腦子裏。”
他指指自己的頭,但陽光照在他身上,周圍陽氣足得不能再足,好朋友根本靠不過來的,更別說附身了,所以我斷定他現在的狀态更偏向于精神分裂。
“大叔你快走吧,這是學校,你要是再鬧下去,會把警衛招來的。”
“你答應幫我,我就走。”
“我怎麽幫你?難道你要我去跟警察說――啊這位大叔想進監獄,你讓他進去吧?”
“幫我去翻屍體啊,你找到屍體的話,就能證明我殺了人,我就可以進監獄了!”
我翻了個白眼,很想問――我為什麽要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去盜墓啊,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神經病,在這裏胡言亂語。
“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功課很忙的…… ”
我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他那兩只厚實的手掌再次狠狠地拍在桌上。
我看着盤子裏的蝦仁被震得一個個跳了起來,周圍的同學也吓到了,一齊往旁邊躲,還有人悄悄跑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叫警衛去了。
“我殺了人!殺了人!張玄!我殺了人!我要接受懲罰!你幫不幫?你不幫,我就會再殺人!那些人就都是你害死的!”
這次他說的方言我已經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了,因為我的思維被他的邏輯搞得嚴重混亂了――他殺沒殺人暫且不論,就算他殺了人,也跟我沒關系啊,這人該去的是精神病院,而不是監獄吧?
還好他方言太重,同學們都沒聽懂,但他再繼續瘋下去的話,結果會很糟糕,所以我顧不得吃午餐了,連手也沒擦,就直接跳過去,踮起腳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給我閉嘴,你想被抓起來嗎?”
“是啊,我就是想被抓起來,可是警察不睬我。”
他瞪大眼睛,眼瞳灰蒙蒙的定不起焦距――如果我是警察,遇到這種人,也不會睬他的。
就在這時,警衛跟着同學從外面跑了進來。
為了自己的聲譽不被這個怪人影響到,我杜撰了一個他是福利院工作人員的謊言,也不管大家信不信,說完後,就拖着他跑出了食堂,接着又一口氣跑出校園,直到周圍沒有人了,這才停下腳步。
“我說你到底想怎樣?”我氣呼呼地問。
我吃頓大餐容易嘛我,為了攢錢付學費,排骨跟蝦仁我平時都不舍得吃的,今天好不容易開次葷,都被這人攪黃了,一想到這個我就來氣。
“你幫我……”
他的聲音又變了,眉眼斂下,後背弓起,像是上了歲數的老爺爺,看着我,做出恭謹謙卑的笑臉。
他人格轉換得太詭異了,再配合他不斷變換的方言頻道,要說這不是鬼上身,還真難形容這是什麽狀況,但要是鬼上身,為什麽我看不到鬼呢?
究竟是這鬼的法力太高強?還是我的法力太低下?
不,我絕對不承認是後者,沖他撸起袖子,提前聲明。
“不要以為裝鬼我就會怕了,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鬼。”
“我知道,所以才說請你幫我。”
“你有錢嗎?有錢再說問題。”
“有的有的,我看過你的小廣告,給你十萬怎麽樣?”
我斜瞥他,懷疑他真能拿出那麽多錢來。
他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票子,看看厚度,差不多有一萬多吧。
“你跟着我去找屍體,找到後,這就是你的了。”
如果真有十萬,要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雖然我常常接生意,但是在成人眼裏,我還是個孩子,所以為了招徕顧客,我的價碼都壓得很低,再打個七八折,還要除去過程中需要的諸多花費,我真正拿到手的其實剩不了多少。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提醒道:“我還要上課,太遠我不去的。”
“就在郊外,很容易找的,如果你發現屍首,報警的話,那警察就會受理了對吧?”
老實說,我不太明白這個人的想法跟目的,甚至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但現在是趕鴨子上架,我不去的話,他會吵得我下午的課都沒辦法上,所以只能走一趟了,大不了再請同學幫忙記筆記。
我給監護人打電話,用拉肚子的借口說要去醫院看病,麻煩她跟老師解釋一下,然後不等她多問就挂了電話――從她負責我以來,這種臨時狀況出現過很多次,她都處理得得心應手了,應該沒問題的。
聯絡完,我跟随男人坐上了去郊外的巴士。
路上我問他的名字,他嘿嘿笑着不說,再問他的住所跟交友情況,也被他支吾過去了,最後我只好開門見山地問:“那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還知道我在那所學校上學?”
他看着我,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我們?
我有點迷糊了。
随着巴士的行駛,陽光在他臉上晃出一道道投影,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珠有點奇特。
一個人最大的靈氣來自眼眸,而這個人的眼睛裏沒有生氣,大家吃魚時有見過魚眼珠的樣子吧,此刻他就是死魚眼,是将死大兇之兆。
可奇怪的是,看他的面相,應該還會活很久的,難道他真是鬼上身?上一會兒離開一會兒,把這人的大腦搞得精神分裂,所以才會主動投案?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解釋了為什麽現在我看不到有鬼附在他身上。
把人體當公交車巴士前上後下或是後上前下,或是大家輪流上,這種附身創意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被這樣折騰的話,他能撐多久。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現在的氣運一哀到了極點,為了不被拖累到,我坐去了離他很遠的地方,再看到他的腳後跟随着巴士的颠簸不時地彈離地面,就更覺得有問題。
真倒黴,難怪師父以前常說七月半魂不安,沒事最好不要走夜路,那晚我要不是為了賺小錢半夜出去幫人家叫魂,也不會被這麽奇怪的家夥纏上。
郊外到了,那個男人先下了車,我跟在後面,見他腳跟落地後,先是轉頭左右看看,表情有些茫茫然,然後又戒備地看向我,流露出的目光讓我聯想到困獸猶鬥這個成語。
那目光帶着絕望、不甘還有屬于野獸的惡毒,我抖了一下,想起了那天早上我從拘留室出來時他看我的眼神。
雖然狠毒,但那才是一個活人應有的生氣。
他好像又人格轉換了,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正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跟着他,他的腦袋突然垂下來,往前挪了兩步,再回頭看我時,眼中的生氣消失了,操着潮汕話木然地說:“跟上來,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他拖着腿向前走,鞋底摩擦着地面,發出不規則的沙沙聲,腳跟時不時地離開地面,大約有兩三公分的高度。
這種程度上的挪移很難确定他是不是有問題,我摸摸口袋裏的紅繩跟道符,很想直接甩過去試試,但這樣一來,很可能就找不到埋屍體的地方了。
猶豫了幾秒鐘,我最後還是決定走一步算一步,十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要是被我一張道符打飛了的話,那我要哭死了。
那是郊外一片挺荒涼的地帶,沿途堆了不少紙錢燒完的灰燼。
現在正好是中元,大概是附近居民燒的,不要問我怎麽看得出那是紙錢灰,有關這方面的知識比較深奧,那些專用名詞我說了大家也未必懂,所以就簡而概之,重點講述我的經歷吧。
越往前走越荒涼,就在我忍不住想開口詢問的時候,他突然指指前面,說那裏有口枯井,屍首就埋在井旁。
他加快了腳步,可嘆我個頭沒他高,長得也沒有他壯,只能在後面一溜小跑地跟着,眼看着我們快走到了,迎面走過來一個男人,看到他,停下了腳步。
“大勇你也來了。”
那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模樣普普通通,甚至還有一點猥瑣,他看起來跟大漢認識,上前熟絡地打招呼,又看看我,臉上浮出詭異的笑。
“找到好貨了?這次是準備介紹給誰?”
大漢不說話,那人又壓低聲音問:“你是來找這個的吧?說來奇怪,他不是說都放在家裏嗎?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不過看懂了他比劃錢的手勢,順便還知道了大漢的名字。
他的朋友看上去不像是好人,我準備回避,誰知那男人直接湊到我面前,笑嘻嘻地問:“小弟弟你還是學生吧?有做過嗎?我認識不少大人物,可以給你介紹個好價錢。”
這人的智商應該不高,因為他說話邏輯很混亂,我完全聽不懂,而且他的行為跟他的長相一樣猥瑣,居然把手伸過來想掐我的臉。
我正在想是直接揍他呢,還是玩陰的,就聽他大叫起來,手捂着頭全身發抖,緊接着我看到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
大勇站在他身後,手裏拿了塊石頭,面目猙獰地抓住他,又舉起石頭砸向他的腦袋。
石塊不大,但是連着打下去也挺要命的,男人沒力氣逃跑,摔倒在地,一邊叫痛一邊叫救命。
我在旁邊看得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請原諒我當時沒有做出英明神武的大俠舉動,因為我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學生,要說捉鬼除妖我沒問題,但打人我沒太有經驗,更何況我完全不知道大勇為什麽突然要打他。
“有話好好說,就算你想進監獄,也不用玩得這麽直接吧?”
等大勇打到第四下時,我終于回過神了,沖上去攔住他。
要說以我當時的小身板去攔個壯漢,的确是挺有難度的,還好大勇聽話,他丢開了石頭,改為向男人拳打腳踢。
我攔不住他,只好打電話報警,周圍沒有公用電話,我用了自己的手機,接通後我才想到這樣做的後果,可惜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在之後的三個小時裏,我經歷了警察救人、提取物證、案情訊問等一系列過程,倒黴的是我又遇到了上次審問我的警察,也就是阿帥,他看完筆錄,問我。
“幾天不見,你學會打群架了?”
“沒有,我是路過打醬油的,看到有人打架,我就報了警。”
“你不在學校好好上課,跑去郊外打醬油?”
“我去醫院看病,跟王姨報告過了。”
王姨就是我的監護人,阿帥聽了我的話,打電話跟她确認。
她證實了我的說法,不過阿帥還是不依不饒,放下電話,又問我,“醫院在市內,你去市郊幹什麽?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有病,你是為了逃課吧?”
基于要解釋的情況太複雜,還有就是即使解釋了,以阿帥的智商也未必能理解,我只好忍痛認下了逃課的罪名。
還好被打的那個人傷勢不重,他堅持說那是朋友之間的誤會,不打算追究,所以大勇只是被暫時關押,而我,也沒惹上什麽大麻煩。
所以審問全程中,除了大勇不斷嚷嚷他殺了人之外,一切都還算順利,那些警察大概也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沒人理他。
在我被通知離開的時候,阿帥提醒我說,那個精神有點問題的男人叫王大勇,他跟他朋友都是地痞,雖然我是孤兒,但是要潔身自愛,否則跟着他們混,這輩子就完了,他不希望再在警局裏見到我,要是再有下次,他一定聯系我的學校。
出了警察局,我感受到了郁悶是種怎樣的心情。
首先,我發誓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懂得潔身自愛、為了賺錢而奮發向上的孤兒了;其次,我今天明明是做好事打報警電話的,為什麽最後反而成了反面教材;最後,不是我找王大勇,是王大勇找我的,我還是剛剛才知道他的全名的。
不過,只要是七月半遇到了倒黴事,基本上你就別想解釋清了,只能等鬼門關關了,黴運自己慢慢走掉。
可惜我低估了七月黴運的強大程度,當晚我被王姨狠狠教訓了一頓不說,還為了趕下午落下的功課,連晚飯時問都錯過了,等我饑腸辘辘地洗了澡,爬上床準備就寝時,一個佝樓得像是大蝦的影子飄到了我的床前。
七月看飄飄就像每天看新聞一樣正常,我沒當回事,閉上眼睡覺,誰知那影子一直飄在那裏不走開,嘴裏還不斷地咕哝。
“我殺了人,你去挖屍首,給你錢的給你錢的。”
同樣的話他咕哝了有兩三個小時,咕哝到我睡着被吵醒再睡着再被吵醒,更可怕的是他各種方言俚語輪番上陣,讓我再次體會到了那晚在拘留室經歷的痛苦。
最後我終于忍不住了,坐起來低聲吼道:“有錢了不起啊?你再敢吵我睡覺,就算是財神爺我也照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