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夢,可眼睛卻一眨都不肯眨,聲音輕輕地發顫:“明軒,孩子們都長大了,會寫字,會騎射,他們都是很乖很好的孩子,你看他們一眼好不好?”
白明軒閉上眼睛,連拂過臉頰的那縷風都不知道他眸中是不是已經有了淚光。白明軒說:“他們活下來了,過得好嗎?”
皇帝提着心緩緩向前走動了半步:“他們過得不好,孩子們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好,母後才不肯睜開眼睛看看他們……明軒,朕的日子到了,朕……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一直睡着,他們日後又該怎麽活下去。明軒……”
白明軒流着淚恨聲質問:“陛下為何還在逼我!為何到了這般境地,還要拿孩子做把柄逼我回去!”
皇帝慌忙伸手,想要觸碰到那片明月般的衣角。
他慘然苦笑:“明軒,朕……朕不逼你,朕不逼你……只是……只是朕……”
日日夜夜的劇痛,漸漸模糊的理智,他知道,他時日無多了。
他的明軒在這裏過得很好,歲月安穩,煙雨溫柔。
明軒恨他,怕他,再不願受人逼迫責難。
皇帝哀哀地看着他的皎皎白月,一步一步,退出了這方天地人間。
睜開眼,熟悉的劇痛再次占據腦海,皇帝卻掙紮着坐起來,顫抖着一把奪過太醫手中的銀針扔在地上,強撐着冷聲說:“朕要沐浴更衣。”
他不能用這個瘋癫狼狽的樣子,去見自己孩子們最後一面。
東宮裏,兩個小皇子正依偎在一起念詩。
看到父皇來,兩個小團子有些害怕地顫了一下,但還是扔下詩集邁着小短腿跑過去,怯生生地問:“父皇,你……你頭還疼嗎……”
疼,當然疼,疼得他快要瘋了。
皇帝強忍着痛楚滿頭冷汗,慢慢單膝跪下,把兩個小東西抱在懷裏,低聲說:“父皇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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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團子們軟嫩的小胳膊緊緊摟着父皇的脖子,委屈得眼淚汪汪:“父皇……嗚嗚……父皇不疼了……父皇不要疼了……”
皇帝深吸一口氣,頭痛得搖搖欲墜,他說:“庭兒,玥兒,過幾天,父皇派人帶你們出宮玩,好不好?”
兩個小團子憋着淚花使勁兒搖頭,埋首在皇帝頸間不肯出來。
“嗚嗚……父皇……父皇疼……兒臣不走……不玩……”
“兒臣也不走……嗚嗚……”
皇帝板着臉,兇巴巴地說:“聽話。”
小團子們鬧起來,哭着嚷着就是不肯走,除非父皇和他們一起走。
皇帝本就頭痛欲裂,聽着孩子們的哭聲更是痛不欲生,心中一片哀涼。
也是,當年白崇山把他送給楊谂撫養,應當也是因為相信楊谂會好好待他,卻讓他一生受盡折磨,人不人鬼不鬼地蹉跎半生。
兩位皇子更是身份特殊,極易被心懷不軌的人利用,他又能把兩個小皇子托付給誰?
皇帝慢慢松開兩個孩子,搖搖晃晃地扶着劇痛的額頭離開了東宮。
他該怎麽辦?
若白明軒此生都不願再醒來,誰又能在他死後守住那兩塊天真柔軟的稀世珍寶……
皇帝前腳剛走,兩個小皇子就哭着跑到了明月宮。
母後還在睡着,或許永遠都不會睜開眼睛看他們一眼。
可小團子們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們太小,害怕絕望的時候唯一的本能就是撲進父母懷裏哭。
明月宮裏,昏睡了七年的白明軒,仍然毫無知覺地深陷在沉沉夢境裏。
兩個小皇子七手八腳地哭着爬上床榻,哭得上氣不接不接下氣:“嗚嗚……母後……嗚嗚……父皇不要我們了……嗚嗚……他不要我們了……”
“母後……嗚嗚……母後你醒醒啊……嗚嗚……父皇要把庭兒和玥兒送走了……嗚嗚……母後……庭兒害怕……母後……”
兩位小皇子哭得小臉紫紅,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宮女們心酸地紅着眼眶想要把小皇子們抱回東宮,兩個小團子卻死死抱着母後的胳膊不松手,嗚嗚哭到幹嘔抽搐。
他們害怕極了,小小的腦瓜想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只能不停地哭着哀求母後快點醒過來。
白明軒坐在水榭中作畫,神情恍惚,心中泛着酸楚悲涼。
身後響起腳步聲,白明軒回頭,怔怔地說:“爹……”
白崇山嘆了口氣:“明軒,你怎麽還沒走呢?”
白明軒喃喃道:“爹,明軒留在這裏陪爹娘不好嗎?”
白崇山看着遠方的蒙蒙霧氣,輕輕嘆氣:“明軒,你聽,有孩子在哭呢。”
白明軒側耳凝神,小孩子委屈害怕的哭聲遙遙響起,聽得人心裏難受極了,可他還沒來得及聽清那兩個口齒不清的小東西在哭什麽,白崇山就開口了。
“明軒,你小的時候也特別愛哭,哭得小臉都憋紅了,急得你娘恨不得長出十只手哄你。”
白明軒輕聲說:“爹,明軒并非白家親子,這些年卻讓您和娘親為我費心勞神,明軒心中感激愧疚,實不知該如何報答。如今,明軒只想在這裏陪着爹娘過快活日子。”
白崇山又嘆了口氣:“明軒,哪個爹娘養孩子,是想讓孩子為他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呢?爹娘早就走了,咱們父子間的緣分盡了,可你還有一輩子沒活完呢。明軒,回去吧,你聽得了自己的孩子這樣哭嗎?”
白明軒心中痛楚,鼻尖酸澀:“爹……兒子……兒子不願走……”
白崇山搖頭嘆氣。
白夫人在花園那邊輕聲說:“明軒,回去吧,孩子們等你等得太苦了,那個人……也等得太苦了……”
兩個小皇子哭得睡着了,夢中仍然緊緊抓着白明軒的衣服,無論誰來抱都不肯松開。
皇帝如今頭痛得無法理政,自己痛了一會兒,又跌跌撞撞地來到明月宮。
七年了,每當頭痛發作的時候,只有這個地方能讓他舒服一些。
宮女小心翼翼地扶住他:“陛……陛下……兩位皇子在裏面睡着了……”
皇帝疲憊地說:“朕知道了,如今天冷,再去拿兩床小被子,別讓皇子們凍着。”
宮女們不敢打擾,悄悄地推下去了。
皇帝走進暖閣裏,看到兩個小小的孩子正窩在白明軒身邊睡得香甜。
白明軒一睡就是七年,開始的時候,皇帝像個瘋子一樣天天逼着太醫院聚在明月宮診脈用藥想法子。
後來,天下名醫該來的都來了,有用的沒用的奇珍異寶都用了,那個昏睡的人仍是靜靜地躺在那裏,連睫毛都不肯動一下,好像真的只剩了一具空殼。
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皇帝等啊等啊,心中那些暴戾瘋癫的念想都慢慢成了枯草荒漠,只剩一片空蕩蕩的死寂。
他不再強求,不再逼迫,只是苦苦等着,念着,日夜忏悔,倉皇無依。
皇帝小心翼翼地來到床前,輕輕撫摸兩個皇子的小腦袋,又俯身輕吻白明軒平靜的睡顏,低喃:“明軒……朕這一生,對不起你。可如今朕要走了,不知道還能照顧皇兒們多久。你不肯醒來,是怕朕再禁锢你,傷害你嗎?朕不會了,這些年日日夜夜裏,朕一個人躺在龍床上,就不停地想那些過去的事,想啊想啊,就開始恨自己,為什麽就是學不會像個人一樣去愛你。如今,朕要死了,再也沒辦法把你囚禁在身邊,你別怕,帶着孩子們走吧,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京城……”
兩個小團子迷迷糊糊中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努力想睜開困倦的眼睛,軟綿綿地夢呓着:“父皇……”
皇帝閉上眼睛擋住淚痕,他這一生過得渾渾噩噩癡傻瘋癫,如今到頭,卻招惹了兩個如此天真可愛的孩子為他牽腸挂肚。
他的親生父母棄他如履,他的養父把他虐待成一個瘋子,明軒怕他恨他卻不愛他,他這一生就活該與蛇蟲野獸相伴,怎能再奢求像個人一樣,享兒女情長父母天倫。
皇帝輕輕拍打着小皇子的脊背,哄孩子們睡覺。
他想起了孩子們背過的那首詩。
“君未折楊柳,山川已暮光。吾本踏花去,何須吟斷腸……”
明軒去了,走得幹脆利落毫不留戀。
如今……他也該走了,明日,便派人把兩位皇子送到民間,找兩戶人家分開撫養,永世再不要相見……
白明軒在夢中看見了昔日宮牆。
他曾經不顧一切想要逃離這裏,如今卻又循着孩子的哭聲自己走了回來。
到底是不舍,不忍,不狠心。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體沉重得像被壓在大山下一樣,他動不了,說不出話,手腳都已經不聽使喚了。
模糊的眼簾忽然被一個粉嘟嘟的肉團子占據。
肉團子粉嫩嫩的小臉呆呆地看着他,琉璃珠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就“哇”的一聲嚎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