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下那枝為我送行的楊柳,天色卻已經很晚了,我是踩着鮮花一路遠去,你又何必再唱那《斷腸》的曲子。父皇,兒臣聽了好難過……”
小皇子輕輕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兩個小團子一起仰頭看,卻發現他們威嚴霸道的父皇,眸中落下一滴淚,悄無聲音地浸濕了龍袍。
皇子們在蟠龍殿裏用過晚膳,被父皇抱着去明月宮裏看望母後。
母後總是在睡覺,懶洋洋地不肯看他們一眼。
皇帝輕輕地把兩個小團子放在床榻上,兩團粉嘟嘟的小東西就熟練地一左一右趴在了白明軒旁邊,眨巴着大眼睛在昏睡的人身上蹭來蹭去。
大皇子委屈地嘟囔:“母後為什麽還是不理我們呀。”
皇帝深吸一口氣,輕輕撫摸兒子的頭:“是父皇做錯了事,你們母後不想理父皇了。”
這些年,他終于慢慢學會了做一個皇帝和父親。
兩個小團子上課累了,窩在母後身邊就開始此起彼伏地打着小哈欠要睡覺。
皇帝嘆了口氣,蹑手蹑腳地退出明月宮,讓宮人們好生照顧白明軒和兩個小孩子。
白家父母之死他追查了兩年,卻半點線索都查不到。
這座浩大皇城中,他雖是一國之君,身邊卻總被迷霧蛛網遮擋,什麽都看不清。
他生于山野之間,本就是脾氣暴戾之人,怎麽受得了這種處處受人牽絆阻攔的日子。
皇帝站在明月宮外的臺階上,還在隐隐作痛的頭中浮現出昔日舊年九和鎮裏風雨溫柔的景象,更加覺得心如刀絞。
明軒……明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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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明月宮裏,昏睡中的白明軒還沉浸在陳年舊夢裏,那裏春光正好,雲游四方的父親歸來,給他們帶來一壇好酒。
一家人聚在梨花下小酌慢飲,微醺對月。
野人終于學會了一點人樣,至少不會再把老父親氣得再去雲游一回。
這些事并沒有真的在記憶中存在過,可白明軒已經不在乎此情此前是真還是夢。
若大夢至死,此生何歡。
一年又一年,宮中的杜鵑開了又謝。
小皇子們每天都長得更高一點,跌跌撞撞地學着騎馬射箭。下人沒看住,小皇子從馬上掉下來摔疼了,晚上一個人跑到明月宮裏,在母後床邊委屈巴巴地掉着金豆豆。
皇帝站在明月宮的殿門口,沉默着看向那些輕輕晃動的珠簾。
大皇子站在他身後,小肉爪子有些害怕地輕輕扯住父皇的龍袍,小聲說:“父皇……”
皇帝把那個小團子抱起來:“你也想過去陪着母後嗎?”
大皇子窩在父皇懷裏,小聲說:“皇弟哭了,他是個小哭包,兒臣不是,兒臣是大人了。”
皇帝沉默着,沒有說話。
大皇子有些害怕,哽咽着說:“父皇,母後會一直睡着,再也不醒過來看兒臣了嗎?兒臣會射箭了,想給母後獵一只白狐,母後為什麽不看兒臣呢……”
今夜春雨,是白明軒昏睡的第七年,兩個皇子已經能跟着皇帝去圍場打獵了。
皇帝漸漸開始把朝堂大權親自握在手中,大刀闊斧整治貪腐提拔新官,惹得蘇系官員十分不滿。
蘇顯琛也十分惱怒。
天下殘疾的棄嬰不計其數,他看中的,不過是這野人無牽無挂又天性癡傻,最适合當個傀儡。
可他沒想到,這副傀儡的殼子裏,藏着的卻是一只天性嗜血的野獸。
皇帝在位這些年,從什麽事都甩手不管,到肆無忌憚不顧蘇顯琛反對升貶朝中官員,最近幹脆收了蘇顯琛的禦賜儀仗,不許他再不經通傳就自行入宮。
蘇顯琛一手把那個大字不識的野人推上皇位,如今卻被自己養的傀儡趕出皇宮。
奇恥大辱!
當真是奇恥大辱!
蘇顯琛氣得老臉鐵青胡子打顫,咬牙切齒地說:“老夫早晚要弄死那個瘋子!”
可那個瘋子如今已經是真正的天下之主,蘇顯琛留在皇宮裏的那些自己人,早就悄無聲息地一個接一個消失了。
只留下一個未曾被皇帝發現,就是當年為皇帝醫治過腦子的那個太醫。
蘇顯琛有兩個計劃,一是勾起皇帝體內的餘毒把他徹底變成個任人擺弄的傻子,二是幹脆下毒弑君,把皇帝殺了換個更聽話的。
蘇顯琛連夜見了太醫,問他有什麽藥可以不被人發現。
太醫苦笑:“蘇大人,我是個大夫,只會治病,不會下毒啊。”
蘇顯琛臉色陰沉:“廢物!”
太醫說:“不過,我倒是可以不治了,讓病人自生自滅。”
蘇顯琛眼中一亮:“那野人的病還沒治好?”
太醫說:“陛下的病根,是幼年時毒在骨子裏的,哪怕治一輩子也未必能痊愈。”
蘇顯琛陰森森地冷笑:“那就讓他病着吧。”
皇帝這幾日頭痛的越發厲害了。
他自年幼時被楊谂折磨,就落下了這個頭痛的病根,多年來斷斷續續時好時壞,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這些日子天氣漸暖,他的頭痛症好像也越來越厲害了。
晚膳的時候,兩個下學的小皇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奶裏奶氣地叫着父皇,争先恐後地嚷嚷着要給陛下背新學的文章。
皇帝頭痛得厲害,又不忍心拂了孩子們的興致。
他喝了一口冷茶,強撐着頭痛,說:“背吧,父皇檢查一下你們有沒有好好上課。”
他的明軒,因他暴戾蠻橫的性格而自戕,這麽多年來都被不肯醒。因此對着白明軒留下的這兩個孩子,皇帝百般容忍寵愛,生怕孩子們見到他兇狠暴戾的模樣,會像他們的母後一樣害怕他。
兩個小東西卻不背文章了,忐忑不安地仰頭看着他們的父皇,小聲問:“父皇,你臉上流汗了……”
皇帝苦笑:“父皇沒事。”
小皇子怯生生地趴在皇帝大腿上:“父皇,你又頭痛了對不對?兒臣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
皇子們懂事孝順,知道父皇這些日子頭痛,于是都不去鬧騰了,請過安就回東宮裏看書寫字。
父皇常常頭痛,一痛就是好幾天。
等過幾天父皇好了,他們再去給父皇背文章。
兩個小團子擠在一張大床上,頭靠着頭睡得香甜。
皇帝的頭痛病卻遲遲不見好,三日五日過去,反而痛得越來越厲害。
他已經沒法處理政務,手指發顫,眼前模糊,痛起來恨不得一刀砍掉自己的腦袋。
皇帝知道自己如今狀況不對,于是讓人留在東宮看護皇子,決不能讓那兩個孩子到蟠龍殿來。
他痛得厲害,暴怒地掀翻桌椅,一腳踹爛床榻,像個瘋子一樣拼命撕扯自己的頭發。
太醫院送了藥湯過來,他不顧那藥湯燙不燙,搶過碗一口飲盡,只盼顱中劇痛能稍稍緩解。
可那些藥湯毫無作用,皇帝痛苦地哀嚎着,怒吼:“沒用的東西!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朕要把你們千刀萬剮,朕要誅你們九族!”
就在此時,門口忽然響起了幼童害怕的哭聲。
皇帝腦中的劇痛都壓不下那一瞬間的慌亂,他踉跄着撥開侍女太監沖向前,兩個小小的皇子正站在門口,抱在一起害怕地看着他,嗚嗚地哭着:“父……父皇……嗚嗚……父皇……”
皇帝痛苦地捏着太陽穴怒吼:“你們幹什麽吃的?來人!來人啊!送殿下們回東宮!來人!!!”
兩個小皇子被驚慌失措的宮女們抱走,皇帝再也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痛,撕扯着自己的頭發昏死過去。
白明軒的夢中,仍是一片春暖花開的盈盈好景致。
翩翩檐上燕,袅袅百花香。
他坐在水榭中作畫。
遠遠的,有人從長廊那段走來,高大的身軀似是有些惶恐和緊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水榭中的仙人。
白明軒停筆擡眸,怔了一下。
來人一身明黃龍袍,金冠束着高髻,額前垂着金珠。
胡子刮的幹幹淨淨,露出堅毅的下巴和鋒利的鬓角,顯出一副英俊威嚴的模樣。
只是發鬓有些白了,眼角也長了細紋,曾經暴戾蠻橫的君王之相,染上了成年累月堆積的孤獨蕭瑟。
白明軒覺得自己應該害怕的,可他看着皇帝那副模樣,卻也生不出幾分懼意了,只是有些疑惑:“你為何會來?”
皇帝有些不安地停在了三丈外的地方,遙遙看着白明軒,喃喃自語:“明軒……朕……朕等了你好多年……真的等了好多年……”
白明軒筆尖一顫,一滴濃墨落在畫上,好好一副江南春景,就沾了凄楚淚痕。
白明軒輕聲說:“陛下,我忘了。”
恨也好,愛也罷,前塵如煙,往事不堪再往,不如就此別過,又何必再生執孽。
皇帝不敢走近,怕驚了這個太過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