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 大內 (1)
廖吉祥穿着年前新做的流水紋藕荷色貼裏,抱着一捧書從都只監拐出來,看前邊不遠的大柳樹後頭躲着兩個人,都是宦官,一個站着一個蹲着,站着那個很像梅阿查。
他停下來,好奇地張望,蹲着的人他不認得,穿一身破衣裳,腦袋深深窩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啜泣。
“七哥?”他叫了一聲,輕輕走過去。
蹲着那人立刻拿手在臉上抹了一通,站起來背過身,梅阿查回頭看見他,不自覺就笑開了:“不在內書堂,跑這兒幹嘛來了?”
偷偷抹眼淚那人聽見“內書堂”三個字,吓得連忙轉回身,恭順地哈下腰,鬓角那裏的頭發禿了一塊,頭皮紅腫,像是被人揪掉的。
“老祖宗讓我來傳個話,”廖吉祥說,一雙稚氣的眼睛頻頻往那個可憐人身上瞟,梅阿查瞧見了,就說,“這是我老相識,鐘鼓司的。”
廖吉祥才十五六,個子剛長起來,臉蛋兩邊還有些嘟嘟肉,很憂心的,小孩子般詢問:“怎麽哭了……”
哈着腰的人不說話,半是害臊半是驚慌,只搖頭,梅阿查大喇喇跟廖吉祥說:“沒啥,有點不順心的事。”
“那上我那兒坐會兒去吧。”廖吉祥把書推給梅阿查,小心翼翼去托那人的臉,托起來一看,一對柳葉眉斜飛入鬓,一片薄唇胭脂畫過一樣,挂着些淚,像經霜的花枝,凄然而帶豔色,有傾國傾城的意思。
廖吉祥一時看傻了眼,不知所措地問梅阿查:“他、他叫什麽?”
“鄭二哇,鐘鼓司唱旦角的。”
“你別哭……別哭呀,”廖吉祥看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很心疼的,從身上往外掏票兒銀(1),塞到他手裏,“拿着,去買糖窩窩。”
鄭二哇趕忙推他的手,這才開口:“俺不要,”一把清脆的嗓子,還帶着鄉音,“俺用不上。”
梅阿查也攔着廖吉祥:“他不住宮裏頭,承應(2)完就回東衙門了。”
二十四衙門,東衙門最賤。廖吉祥難免把一片憐憫的目光投向他,那孩子大概是屈辱,逃也似地掉頭走了,背影一拐一拐的,像是腿腳不大好。
“他挨打了?”廖吉祥關切地問,梅阿查卻閃避,“沒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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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吉祥不高興地跺腳,想了想,任性地說:“你告訴他,讓他等着,我請旨叫他進宮來陪我。”
梅阿查立即皺眉頭,吞吞吐吐了一陣,擠出兩個字:“不行!”
“為什麽?”禦前伴讀的廖吉祥是嬌蠻的、是跋扈的,聽不得人家跟他說“不行”。
“他……”梅阿查難以啓齒,“是讓人糟蹋成那樣的……”
“啊?”廖吉祥懵懂地看着他,帶着某種鋒利的、養尊處優式的高傲,确實,他這個萬歲爺眼裏的紅人,乾清宮戴雉尾的牌子(3),哪聽過外頭那些龌龊事呢。
“就是……”梅阿查湊過去,貼着他的耳朵說了些什麽,廖吉祥的臉騰地紅了:“你胡說……”他露出厭惡的神色,好像吓壞了,“不要臉!”
“所以你和他一塊,”梅阿查挽住他的手,給他抱着書,奴才一樣牽他回司禮監,“老祖宗非打腫你的屁股不可。”
廖吉祥悶頭跟着他,沒走多遠,斷然說:“他太苦了,”把袖子一甩,他下了決心,“我們稍動一動指頭,就有他一條活路!”
鄭二哇,這個标致的鄉下孩子,做夢都想不到自己能進宮,外頭吃苦遭罪的窮閹人成千上萬,他卻脫穎而出,穿着新衣裳,站在提香燈的火者隊伍裏,欣喜若狂。
前頭萬歲爺穿着明黃的緞子,滿滿繡的全是龍,身邊是廖吉祥,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那樣子鄭二哇看不夠地看,仿佛隔着一步就是雲上仙班,他用不了多久也能擠進去,嘗一口富貴的滋味。
忽然,廖吉祥回過頭,笑着和他四目相對,他以為是自己的眼光太熱,驚動了人家,結果只是一瞬,廖吉祥又轉過去,像是無意的一個回眸。
這個回眸,後來鄭二哇記了一輩子,漂亮幹淨、悲憫聰明,萬仞之巅的廖吉祥,獨領風騷的廖吉祥,他卑微的心裏第一次湧起了一股力量,排山倒海一般,要把他兜頭淹沒,模模糊糊的,他知道,那是欲望。
“伴伴,”萬歲爺拉了一把廖吉祥的手,“咱們捉迷藏?”
這不是詢問,而是聖意,所以廖吉祥不回答,忙把腰巾解下來,踮腳給他蒙眼睛——萬歲爺喜歡當鬼,小內官們都知道。
年輕的皇帝靠在假山石上數數的時候,廖吉祥牽着鄭二哇的袖子跑到了乾清宮,那兒的丹陛底下有個老虎洞,他倆先後鑽進去,并排坐下來喘氣。
有一股香,鄭二哇說不好是什麽,不是香燈,清甜得像臘梅,又有些苦,一聞鑽到心坎裏去:“哥,”他面紅耳赤的,“你真好聞。”
廖吉祥“噗嗤”笑了,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袖子裏摸,一根柔軟的細胳膊,鄭銑沒敢握,傻傻地在黑暗裏瞪着眼睛。
“你手上好多汗,”廖吉祥埋怨了一句,然後靠過來,湊在他耳邊,一說話熱氣就往他脖子上噴,“摸着了嗎?”
鄭二哇挺直了背脊,戰戰兢兢地在袖子裏掏,是有些東西,一片片的,很嬌嫩,像是扯散的花瓣,這時外頭有腳步聲,彎都不拐,直奔着這邊,他倆雙雙屏住呼吸,從曲折的洞口看見一片明黃的衣擺,是萬歲爺進來了。
他輕車熟路,邊走,邊叫貓似的:“養春?”
廖吉祥和鄭二哇一動不動,萬歲爺吸了吸鼻子,狐疑地說:“還有別人?”
鄭二哇吓得連忙站起來,貼着石壁,抱着香燈閃到一邊,萬歲爺這就笑了,朝廖吉祥挨過去,兩個人你來我往拉扯了一陣,藏到洞子深處。
鄭二哇偷眼往裏看,黑洞洞的看不清,不一會兒,聽裏頭傳來說話聲:“哎呀……那麽多人,就知道抓我……”
“……你每次都躲這個洞子,不是等着朕抓呢麽……”
“……怎麽就知道一定是我?”
萬歲爺笑了,聲音和方才不大一樣,沉沉的,像是動情:“諸花香氣,卿所篤愛,時采一二種貯襟袖間,故數步外辄識之,”他忽然停下,繼而孟浪地說,“以芬芳襲人也!”
然後就沒聲音了。
也許是疑惑,也許是好奇,鄭二哇悄悄往那邊湊,暗處有許許多多黑影,分不清哪個是活人,哪個是石頭,只是其中一對影子,好像面對面抱在一起,頂着石壁,在微微地動。
吃過飯,廖吉祥穿着亵衣趴在褥子上,翹着腳,手裏是一本《洪苞》,鄭二哇從外頭提熱水進來,看見他的腳心髒了,于是說:“哥,俺給你洗洗腳吧。”
廖吉祥沒當回事,兩只腳互相蹭蹭,心不在焉的:“不用。”
鄭二哇卻把水給他倒好了,捧着他的腳放進盆裏,蹲在地上給他擦洗,廖吉祥是習慣這個的,他給萬歲爺伴讀,身邊從來不缺伺候的人,這時候放下書,審慎地瞧着這個美人:“你去雉尾間,先做個扇傘長随,叫萬歲爺認得你。”
鄭二哇擡起頭,憨憨地笑:“哥,你讓俺……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廖吉祥“唰”地把腳從水盆裏拔出來,濕漉漉地踩上床,拽着他的袖子:“上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趴在炕上,拉着鄭二哇躺到身邊,然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西廂記》,扉頁上有“廣運之寶”的印鑒,是內府書,他翻到當中折角的一頁,指着上頭密密麻麻的小字給他看:“你在鐘鼓司,一定唱過莺莺,這幾句,唱個我聽?”
鄭二哇瞪着那些字,難堪地,沒有出聲。
廖吉祥奇怪地扭頭看他:“怎麽,不會唱?”
“哥……”鄭二哇的臉紅透了,尖下巴擱在炕上,陷在松軟的褥子裏,可憐巴巴地瞧着廖吉祥,“我不認字。”
他以為廖吉祥會生氣,會瞧不起他,沒想到那個人卻恍然大悟的,粲然笑了:“我教你呀,”他指着那些“黑蟲子”中間的一個,“這個字是……”
鄭二哇什麽也沒聽見,腦子裏昏昏漲漲的,全是廖吉祥的香味,他覺得這個人好,太好了,十足好,救苦救難的觀音娘娘也不過如此,稍一側目,他在廖吉祥的亵衣領子裏看到一小截白脖子,和脖子邊支起的圓潤肩頭。
“你聽見沒有?”廖吉祥挽着他的胳膊,整個人靠過來,半邊膀子擠在他身上,拿腰臀輕輕地拱。
鄭二哇不是個幹淨的人,像梅阿查說的,他叫人糟蹋過,心裏頭髒了。鬼使神差地,他扒到廖吉祥背上,沖着他白淨的耳後,熱辣辣舔了一口。
廖吉祥只覺得渾身上下倏地戰栗,捂着耳朵驚恐地回頭,背後是鄭二哇天仙似的臉,那麽豔麗,直勾勾把他看着:“哥,”他的聲音抖得聽不清,“我也想……像萬歲爺……”
說着,他就朝廖吉祥的嘴巴親過來了,淺淺地一下,廖吉祥的臉立刻蒸熟了似地紅,那個樣子鄭二哇一看就知道,他是頭一次。
難道老虎洞裏相對而抱的影子不是他和萬歲爺?難道是自己心懷鬼胎想差了?鄭二哇有些慌,急急地要認錯,突然“啪”地一響,臉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廖吉祥打了他,像那些財大氣粗的老爺一樣,像他兇神惡煞的師傅一樣,像晚上掐着他屁股不放的男人一樣,一剎那,一股恨意陡地從胸中升起,鄭二哇咬着牙齒,沒等他真的說些或是做些什麽,屋門被從外推開,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穿一件藏藍的舊曵撒,猛地看見床上糾纏的兩人,眉頭蹙起來了。
鄭二哇有些赧,但并沒害怕,直到那個老人慢慢轉身,朝屋外輕描淡寫交代了一句:“拖下去,亂棍打死!”
鄭二哇的骨頭幾乎要從肉裏塌下去,他知道這說的是自己,餘光看見廖吉祥從床上撲跌着下地,拉住那老人藏藍色的衣袖:“老祖宗,我們是鬧着玩呢!”
鄭二哇呆呆地盯着他雪白的腳丫,他剛給他洗好的,這下又髒了。
亂棍打死的命令并沒照辦,廖吉祥給攔下了,鄭二哇握着笤帚站在乾清宮東暖閣外,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再提香燈,只能幹些打水掃地的粗活,東衙門那種惡意的欺淩又回來了,他臉頰邊有兩快擦傷,手上全是口子。
“蓋上蓋上……別涼了……”窗格裏傳來說話聲,是廖吉祥,他在這兒等萬歲爺從西苑回來,鄭二哇看看手中的長柄掃帚,倍覺凄涼。
他離那個輝煌的頂點曾經那麽近,近得一伸手就能夠着,現在卻一巴掌被打回原形,他不甘心啊,任誰見過那樣的風景,也會不甘心的。
黃傘蓋飄飄搖搖從遠處過來了,萬歲爺穿着騎射時的短衣,風風火火往這邊趕,他和自己差不多大,鄭二哇躲在牆邊看,一張被錦衣華服襯得英氣的臉,左邊眉心有一顆小紅痣,鼻子很漂亮,筆直的,像一柄劍。
“伴伴!”他親熱地喊了一聲,輕快地跳上臺階,大門從兩邊為他打開,傘蓋整齊地撤下,舉到一邊,那本來是自己的差事,鄭二哇眼紅地看着,攥緊了拳頭。
“……餓死朕了,”窗格子裏的聲音熱鬧起來,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然後年輕的皇帝高聲嚷了一句,“還是朕的伴伴心疼朕,這不是發糕,這是‘大救駕’呀!”
廖吉祥娓娓的笑聲傳來了,那麽溫柔,響在耳邊,鄭二哇不知是恨他還是愛他,大着膽子,微微推開窗扇,往裏窺探。
閑雜人等都退下去了,萬歲爺一邊吃着糕,一邊抓着廖吉祥的腰,握住了,不讓他往別處去,那把細腰,鄭二哇是碰過的,柔韌瘦削。
廖吉祥有些羞答答的樣子,從衣擺下掏出一本書,理平展遞給他:“看完了,還給你。”
鄭二哇見過,是他枕頭底下那本《西廂記》,萬歲爺吃着糕,瞅着他笑,像個哥哥,又像個情郎:“好看吧?”
“嗯,”廖吉祥紅着臉點了點頭,扭扭捏捏地問,“還有麽……這種書?”
鄭二哇不明白一本破書有什麽好看,他們倆這個黏糊的樣子,就算還沒有事,也離着不遠了,懵懂的,似有情愫。
“伴伴要看,當然有,”萬歲爺把手在絹帕上擦擦,伸出兩臂,招呼孩子那樣招呼廖吉祥,“過來,朕告訴你。”
廖吉祥不去:“又戲耍我。”
“怎麽能是戲耍呢,”換萬歲爺站起來,朝他過去,“小時候讀書,朕最高興你有字不認得,”廖吉祥露出疑惑的神情,萬歲爺便攬着肩膀把他抱住了,只是抱着,沒一點多餘的舉動:“那時候小,不懂,現在想想,問字偶來花下立,片時僥幸倚香肩!”
廖吉祥本來還有些推拒的意思,聽了這話,便乖順地把頭搭在他肩膀上,他們真的是一對孩子,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在那裏呆立。
鄭二哇恍惚記起,哪篇戲文裏好像唱過,“一種低回羞澀之情,時向眉梢微露”,說的就是廖吉祥現在的模樣,水一樣,被文火慢慢地熬。
這個時候,萬歲爺像是着了魔,忘情地叫了一聲:“養春,我的莺莺!”
“幹什麽呢!”背後突然有人拍了一把,鄭二哇吓得立馬跪下去,耳朵被揪住了,跪爬着被拽到一旁,面前是許多雙皂靴,中間的一雙靴面上搭着五彩紅袍,無疑是個大珰。
鄭二哇魂飛魄散地擡起頭,這一擡不要緊,對方卻驚着了,問他:“叫什麽名字?”
“鄭……鄭二哇。”
“哦喲,好,”這是個四十出頭的公公,額頭上有道深疤,胖身子,一笑像個彌勒,“跟咱家有緣,快起來吧,往後咱家擡舉你。”
怎麽叫有緣呢,後來鄭二哇知道,他叫馬三婢,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事,至于額頭上那個疤,據說是老祖宗挑撥,被萬歲爺用硯石砸的。
鄭二哇梳着姑娘頭,穿羅裙,躲在描金屏風後頭,殿上坐着萬歲爺,身邊是馬三婢,一杯接一杯地給他斟酒。
萬歲爺看起來不大高興,斜靠在龍椅裏,馬三婢勸他酒,他就說:“伴伴不在,吃什麽酒都沒味道。”
“老祖宗帶他去大興隆寺拜佛,半天就回來了,”馬三婢悄悄地抖袖子,抖出來一顆紅丸,“爺爺看戲,最有味兒的《西廂記》!”
鑼鼓點兒響,鄭二哇這時候該出去了,可不知道是生疏還是打怵,他身上僵得動不了,馬三婢急得直叫:“莺莺,現身哪莺莺!”
萬歲爺先是皺眉,也是少年脾氣吧,拂袖站起來,這是要走,馬三婢正犯愁的時候,鄭二哇那邊一着忙,撞倒了屏風,就聽“咣當”一響,浮塵在日光中揚起,一個千嬌百媚的崔莺莺便瑟瑟站在那裏。
萬歲爺驚詫地盯着他,像盯下凡的神仙,鄭二哇也是漂亮,桃花色的面頰半遮半掩,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爺爺去呀,”馬三婢從旁慫恿,“你的莺莺!”
他的莺莺一直是廖吉祥,可大約是那人谪仙似的,确實美豔,他走過去,被鄭二哇“撲通”跪倒在腳下,以頭搶地地呼喊:“萬歲爺!”
這是個宦官,他看出來了,這時候馬三婢跟着過來,一手托着紅丸,一手端着酒:“爺爺,奴才獻仙丹。”
什麽仙丹,紅鉛而已,皇帝卻不懂,疑惑地看了一眼,正要揮手,馬三婢貼過來,小聲說:“服了,叫萬歲爺騰雲駕霧!”
下頭手指尖突然一熱,萬歲爺低頭看,是鄭二哇把他的指頭含到嘴裏了,馬三婢的“騰雲駕霧”他似乎有些懂,半推半就地,把鉛丸和着酒吞了。
剛吞下去,大腿就被一把抱住,鄭二哇跪着,隔着絲綢褲從下往上緩緩摩挲他,越摸越熱,越摸越露骨,直到那個要命的地方被一把抓住,他驚詫地哼了一聲。
之後的事就模糊了,他不知道怎麽就脫了衣裳、上了床,等再醒過神,看見的是個光溜溜的太監,塗着一臉胭脂,不男不女地騎在他胯下,那地方舒服極了,是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爽快,他聽見自己粗喘着,一聲接一聲地叫喚。
“爺爺,奴才……奴才好不好?”那個假莺莺不知道用什麽夾着他,濕漉漉黏糊糊的,一起一落間,他能看見自己一小截稚嫩的東西,撐着褥子瘋狂颠簸了好久,他才知道,自己是插到他的屁股裏了。
“啊!”他實在受不了,受不了這種蝕骨的消磨,呻吟聲脫口而出,喊的卻是,“伴……伴伴!”
廖吉祥跟老祖宗從大興隆寺回來,先沒回自己屋,把老祖宗送回房喝一杯茶的功夫,有小宦官半道把老祖宗叫到外屋去了。
廖吉祥沒當回事,幫着掃了掃褥子,歸攏了一下書稿,隐約的,聽見外頭說:“……鄭二哇和萬歲爺在玉熙宮……”
聽見那個名字,廖吉祥還好奇來着,并沒在意,直到斜刺裏傳過來一句:“……睡到一起了!”
“輕着,”老祖宗低聲呵斥,是怕廖吉祥聽見,可他已經聽見了,蹑着腳,附耳到門邊,“馬三婢……中間給牽的線……”
“咔嚓”一聲,是老祖宗把桌上的茶碗握住了,廖吉祥知道他,氣極了要砸東西,惶然的,他等着那铿锵的一聲,可老半天,外屋沒動靜,老祖宗是生生忍住了,怕驚動他。
“去,裏屋看看,”老人小聲說,“怎麽這麽靜。”
廖吉祥來不及落淚,趕忙爬到床上,面朝裏裝作和衣睡下,幾乎同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倏忽,小宦官回去禀報:“爺爺,睡下了。”
老祖宗沒說話,小宦官又嘀咕了兩句才出去,廖吉祥瞪着眼睛等了好久,老祖宗也沒進來,忽然,他明白了,老祖宗哪會信他睡呢,他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就睡呢,老祖宗是怕自己難堪啊。
眼淚這就不争氣地流出來了,他胡亂拿袖管去抹,想想進宮這些年,他從沒哭過,老天爺像是給他鋪了登天梯,一進來就被老祖宗挑中,一挑中就送去乾清宮當伴讀,誰給過他一丁點氣受呢,因着老祖宗,從沒有。
可眼下,他卻傷到骨頭裏了,被狠心的青梅竹馬,被一時善念釀下的禍,他該去興師問罪的,卻搗着嘴,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這天的晚霞尤為紅,西下的日光從雲霧藹藹的縫隙裏透出來,有耀目的金色,在這旖旎的金紅中,廖吉祥和鄭二哇在乾清宮前長長的臺階上相遇了。
他上去,鄭二哇下來,那窮小子變樣了,穿着一身嶄新的繡金大紅貼裏,鬓發抿得幹淨油潤,顯得一張臉美玉無瑕般白,眸子含着秋水,纖長的眼角斜飛着,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的魂兒勾走。
廖吉祥低下頭,想跟他擦身而過,鄭二哇偏叫他,顫顫地喊了一聲:“哥!”
廖吉祥沒答應。
“我就是個戲子,”鄭二哇自輕自賤地說,“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出路。”
廖吉祥冷笑,他已經不是鄭二哇了,萬歲爺給他賜名“銑”,取“色澤明豔,如金石”的意思,一夜之間,他從打水掃地的小火者中聲名鵲起。
“我不跟你搶,”鄭銑抓住他的袖子,一副可憐的樣子,“我在雉尾間當個傘扇長随就知足了,當初你不就是讓我……”
廖吉祥沒讓他說完,硬擦過他上去了,鄭銑在臺階下往上望,那個纖薄的背影,他注定是抓不住了。
廖吉祥進了殿,萬歲爺沒在平時讀書的地方,他轉頭往床上看,果然,那個人眯着眼橫在那裏,身邊是個搖扇子的小宦官。
見廖吉祥來了,他欣喜地從床上坐起來,急躁地拍床沿:“下去下去!”
小宦官哈着腰,繞過廖吉祥退下了,不光退下,還把門從外帶上,屋裏一黑,萬歲爺立即拉住廖吉祥的胳膊:“伴伴,朕想你……”
“怎麽不點燈?”廖吉祥不着痕跡地拂開他的手,拿衣袖把腕子包住,讓他摸一下,他都覺得自己髒了。
“點什麽燈,”萬歲爺從後頭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懷裏,借着那個勁兒,轉了一圈,雙雙倒在床上,“朕可等不及了!”
說着,他就把嘴往廖吉祥臉上蹭,蹭着了,又趕緊拽着扯他的衣袍,廖吉祥羞憤得滿臉漲紅,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個口口聲聲叫他“莺莺”的哥哥,如今背着自己和別人幹下了茍且事,反身又想來糟蹋他,他厭惡至極,劈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十分響亮,把黃昏的天色都劃破。
萬歲爺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廖吉祥按着自己的衣領,一點沒有示弱的意思,正因為他不示弱,萬歲爺反而羞慚,彎了彎嘴角就要扯出一個笑,卻聽廖吉祥冷冷地說:“滾開,”光是這還不夠,他接着說,“肮髒!”
普天之下,誰敢扇萬歲爺的嘴巴子?誰敢讓萬歲爺滾開?關着門,只有他們兩個,皇帝忍了,可這句“肮髒”,他忍不了,因為他真覺得自己髒,糊裏糊塗和一個戲子幹出了那種事,他只想着和廖吉祥也幹一次,才能幹淨。
“你當自己是誰!”要害處被戳中,他氣急敗壞了,一把打掉廖吉祥的冠兒,揪着他的發髻,把人從床上拖下去,借着盛怒,一直拖到門檻上。
外頭聚了不少小太監,他猙獰地沖他們吼:“立刻給朕趕出去,什麽也不許他帶!讓他到寧夏、甘肅去遭罪,連夜就滾!”
他一揚手,廖吉祥翻下臺階,他猛地把門拍死,在門後捂住腦袋,他是九五之尊,殺伐果決,鐵石心腸,可不争氣地,他竟紅了眼眶,痛苦地蜷縮下來。
外頭熙熙攘攘許多人來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打了個冷戰,推開門,門外,老祖宗帶着一幫小的跪在那兒,是給廖吉祥求情的。
也許是叛逆,也許是逞強,他随即端起架子:“人走了嗎?”
“走了,”老祖宗重重磕了個頭,“廖吉祥他……”
“走得好!”皇帝強裝着開懷,眼角眉梢還帶着幾分浮誇的得意,“叫幾個得力的人陪他去,別叫人說朕不念舊情!”
聽這意思,求情是沒用了,老祖宗顫巍巍站起來,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遵旨。”
他轉身要走,萬歲爺忙叫住他,叫住了又不知道說什麽,一轉念,他跑回屋裏,抓過筆急急寫下一封箋:免爾死罪于将來,着朕至意于久遠。
這是寫在紙上的丹書鐵券,是潦草而就的免死金牌。
他把這頁薄紙塞給老祖宗,用一種鄭重、又怕人看出來是鄭重的語氣說:“給他,叫他好自為之!”
老祖宗的眼睛有些花,但這時候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樣憐憫,那樣疼惜,逼得這個位高權重的孩子不得不再莽撞一次:“傳朕口谕,雉尾間傘扇長随鄭銑,賜掌宮內牌子事,随朝請劍提督待诏房,賞大紅金彩鬥牛圓領蟒衣一表裏!”
這是太出格的寵愛,甚至荒謬,這孩子拍着老祖宗的肩膀說:“取了你個廖吉祥,還你個鄭銑,”他下令,“收到你門下吧。”
老祖宗蒼老的嘴唇似乎抖了抖,終究沒有說出什麽來。
年輕的皇帝安然回到他的龍床上,卻閉着眼久久睡不去,這個時侯他還不知道,那封箋交到廖吉祥手裏,就被扯碎了,他更不會知道,十年後有一天,等他真的殺伐果決、鐵石心腸了,還是在這張床上,他哭得昏天黑地,因為有一個故人在甘肅,為了他的江山殘了一條左腿。
(1)票兒銀: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四司、八局)中銀作局的銀票,一錢到十兩不等,用來賞賜,也在宮中太監間流通。
(2)承應:戲子、戲班應皇帝要求進宮表演。
(3)牌子:明代宦官職位的一種,見有禦前牌子、暖殿牌子幾種。
< 番外大內完 >
番外:年度盤點:大明吐槽君
不要糾結古代還是現代,這是平行時空裏發生的事
大家好,我是大名吐槽君,作為我的粉絲,你們一定知道我的風格——尺度大,尺度很大,尺度非常大。所以我的小名是大明房事君嘛,又到了一年一度盤點的時候了,我知道肯定有人要提名閏二月那對幹柴烈火搞到一起的缙紳姐弟,還有五月的“同窗說帶我看書,結果看的是那種書……”,九月“壞了身孕相公得知村頭二丫傾心他,義無反顧要休妻”和“家犬大黃忠心護主,主人我卻只想和它纏綿”也是大熱門。
當然,以上這些都不是。
這一年,有一對“曠世奇男子”一直在給我投稿,我也發出來過一次,題目是“小我六歲的男筆友總是對我動手動腳”,有一段日子,差不多每十天就會收到他們的信,怎麽說呢,尺度之大令人發指,盡管內容十分傷風敗俗,但我是個認真負責的人那,所以身體也越來越差了……
呵呵,我不會一個人瞎的,大家來和我一起感受下啊,隔着紙都能想象到他們的驚慌失措了,啊,好開心。
男子甲之一
大明吐槽君你好,第一次投稿,可能說得比較亂,題目就叫《小我六歲的男筆友總是對我動手動腳》,或者別的你覺得合适的。
本人性別……先保密,愛好……現在可能是男了,比較內向,雖然三十出頭,但是很多東西沒體驗過,也不太懂。他是我唯一一個筆友,說到我倆認識的過程,真的挺神器的,我平時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心裏難受了就寫出來讓人塞到一個廟子旁的石燈裏,這樣三四年了,從來沒發生什麽,今年開春突然有人回我,聊了幾次覺得挺投緣的,他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我認識他之後發現,我真的特別需要這樣一個人,就很重視他(的信),每次看完都收好了鎖到櫃子裏,從來不在桌上亂放,怕弄髒。對……然後我們就約見面了……一言難盡啊,現在想想可能不如不見……見面之後發現他是個曾經被我狠狠欺負過的小屌絲!!!我現實生活裏有點小權力,經濟實力也比較好,他就是普通,大概算……窮吧,但是他很有才華,全國大考排前三,高個子,長相也是我喜歡的類型(不是那種喜歡,就是看到他就覺得舒服好看),他最吸引我的是他的正直,吃了我的睡了我的也敢指着我鼻子說我哪裏不對哪裏不對(不是那種吃和睡謝謝),我可能也是賤,他越這樣我越舍不得他,覺得他好。
以上背景,然後問題來了,在我基本什麽事都能容忍他的時候,他……他上手了……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上手,總要摸我抓我什麽的,偷看我的時候也是,不要問我怎麽知道他偷看我,那種奇怪的眼光真的想不發現都難……就有一天他在我家過夜,我們睡一張床,頭和腳倒着睡的,我因為一些原因左腳總是涼的,他居然抓過去用胸口給我捂熱!!當時我什麽都沒說,表現得也比較平淡,但其實心裏早就開鍋了,可能因為我很小爹娘就不在了吧,內心深處特別渴望這種親密關系,當時就覺得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
不好意思羅裏吧嗦了一大堆,重點是前幾天,他他他親我了!!!還不止一次!!!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是逗我嗎?還有一點是他老婆不在身邊,最近還分手了,他是不是只是寂寞?我明示暗示地跟他提我,我出錢給他找女人,但他不幹,說實話我有點怕他這樣,他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大概是太好奇了,從來沒拒絕過,也有一點點期待,我這樣是不是不應該?
另外想問一下廣大考生,親嘴這種事,一下親好幾次正常嗎?就是不停地親,還把舌頭伸到嘴裏(捂臉),不是我瞎編的,是真的,聽起來有點惡心,但可能因為是他?我居然發出了怪聲,還渾身都軟了!!是我的問題嗎?還是他不正常?
我現在對他的态度就是愛理不理,但其實只要他開口,天上的星星我都願意摘下來給他,錢、權、女人,我都能給,但他從來沒跟我提過,我現在擔心自己配不上他,甚至他摸我一下我都怕把他弄髒了,偏偏他還總是摸……
謝謝吐槽君,能碼的都幫我碼一下,就想知道我應該怎麽辦,以後應不應該讓他親我,我要是反抗太激烈了他會不會不高興,謝謝!
男子乙之一
吐槽君好,我是那個《小我六歲的男筆友總是對我動手動腳》裏的男筆友,他肯定不知道我也看吐槽君,真的,我現在已經炸了,長随一直在外面問我怎麽了!!!
情緒激動錯字擔待!我對他怎麽說呢,大概已經瘋魔了吧,別的不說,就他說的“親”和“摸”,那都是我忍了又忍的結果……他真的什麽都不懂,所以說得也太誇張了,我只親過他一次,蹭蹭嘴什麽就不算了吧,而且哪次我有點ying了,還頂着他的腿偷偷磨蹭,但他太傻了沒發現,現在我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