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謝一鷺俯在廖吉祥身上,撩着頭發看他脖子上的傷:“好了,都結痂了。”
廖吉祥自己看不見,緊張地盯着謝一鷺:“拿鏡子我看看。”
“別看了,”謝一鷺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你身上的,什麽我都覺得好看。”
廖吉祥眼角飛紅,腼腆地笑:“胡說!”他翻個身,想往謝一鷺身上跨,一伸腿,吃痛地哼了一聲。
“怎麽了?”謝一鷺掀被子想看,被廖吉祥急忙按住,是兩腿中間疼,尿尿那裏。
他有些不好意思,光溜溜的,自己伸手到下頭摸,那個地方腫起來了:“都怪你,”他愠怒地推了謝一鷺一把,“不讓你揉,你非揉!”
“什麽呀……”謝一鷺不明就裏,掀開被角,順着他的手摸到那片軟肉,“哎呀,”他心疼地看着他,“腫得厲害。”
“怎麽辦,”廖吉祥慌了,又慌又羞,“這種地方壞了,怎麽看郎中……”
“來,我看看,”謝一鷺把他從被裏弄出來,往兩邊掰開大腿,埋頭下去仔細瞧,廖吉祥紅着臉,死盯住床架子,餘光裏是自己白晃晃的兩條腿,正是羞憤的時候,謝一鷺居然把鼻子湊得很近,露骨地聞了聞。
“你幹什麽!”廖吉祥狠狠捶了他肩膀兩下,謝一鷺立刻縮頭:“我、我聞聞有沒有怪味……”
“什麽怪味,你才有怪味!”廖吉祥捂住下身,氣惱地埋怨他,“偏喜歡揉那個地方,有什麽好揉的,”他覺得委屈,一委屈就說錯了話,“要是喜歡女人,你出去找!”
謝一鷺這就有點生氣了:“養春,你又亂發脾氣。”
“太監就這樣,”廖吉祥很強硬,甚至任性,“把我弄腫了,還這個那個的!”
“明明是你讓我往那上面……這都多少天了,天天蹭天天抹,能不腫嗎?”
“那是怪我了?”廖吉祥和他針鋒相對,“昨天晚上,是誰拱着我沒完沒了地舔!”
昨天晚上,謝一鷺确實讓他站在床上,自己跪着吸舔了很久:“好了,咱倆別吵了,”他穿鞋下地,“我打水去,你洗洗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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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歸吵,水端來,廖吉祥左腿蹲不下去,還是得謝一鷺抱着給他洗,他很小心,前後裏外都洗到了,廖吉祥這會兒軟下來,枕在他頸窩裏靜靜的,手往下握住他濕漉漉的手背:“不是你揉的,行不行?”
“啊。”謝一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廖吉祥想服軟,又不知道怎麽做,就小聲說:“等好了,你想怎麽弄,就怎麽弄……”
謝一鷺轉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拿手巾給他擦淨:“你呀,是我的祖宗!”他把外衣扔給他,“這兩天別穿褲子了,有事我出門。”
廖吉祥就這樣只穿着一件袍子,光屁股下了床,剛下地,外頭有人砸院門,老門房跑去開,是一夥官差,拎着鏈子闖進來:“你們家是不是有個太監,出來!”
謝一鷺奔上去,不自量力地往外擋他們:“天大的事,好好說!”
領頭的官差還算講理,只踹了他一腳:“這兩天一條巷那邊有個瘋太監光着身子跑,昨天傍晚把戶部王大人的兒媳婦沖撞了,我們奉命來拿,說是你家有個太監啊?”
“有是有,”謝一鷺不讓他們靠近正房,“可不是瘋……”
他們把他推倒了,髒靴子踏在他身上:“我們不冤枉人,瘋太監左屁股上有個刀捅的疤瘌,你讓他出來看看。”
看屁股?謝一鷺搖頭,不同意。
“呵!”官差們大笑,“他不出來,我們進去看!”
“等等!”謝一鷺想了想,知道躲不過,爬起來說,“你們出一個人,我帶進去看。”
這幫人顯然不是來找茬的,也不稀罕看一個太監的破屁股,随便指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後生,讓他跟謝一鷺進屋。
廖吉祥在屋裏都聽到了,門開的時候,他肅然站在窗邊,穿一身白,松松紮着頭發,小官差愣了一下,這誠然是個太監,那肩棱處纖弱的線條,和下颌轉角處的婉轉,可……他的纖弱中帶着傲氣,婉轉中又有威嚴。
謝一鷺合上門,跑到桌邊去翻抽屜,翻來翻去只有幾百個錢,他拿布包上往小官差懷裏塞:“你出去,就說看了,”他語重心長地擔保,“真不是他。”
小官差看了看包袱,出手把他推開,顯然是看不上這點錢:“褲子,”他指着廖吉祥,“脫下來。
“你怎麽……”謝一鷺想和他理論,沒等他争辯呢,那人先兇狠地瞪向他,“再抗拒,你們倆,”他拿手指在兩人之間搖晃,“一起抓起來!”
謝一鷺啞然,眼看他朝廖吉祥過去,他趕緊往上撲,也就一個剎那,那人抓着廖吉祥的胳膊,把他的袍子掀起來了,露出雪白的一段小腿。
小官差驚詫,驚詫這個宦官居然沒穿褲子,臉管不住“唰”地紅了,他摁住謝一鷺揪着他膀子的手:“你養着他晚上幹什麽,我不管,我只管查驗!”
說着,他還要往上撩,另一頭,廖吉祥抓着窗臺上剪盆景的小金刀,瞄着他喉嚨就要下手,謝一鷺看見了,想喊一句“使不得”,這時候,外頭那幫官差忽然急急地喊:“小六!走了!”
小官差憤憤地盯着他倆,像看一對狗男女,外頭還在喊:“快點!”
謝一鷺護什麽寶貝似的,插進他和廖吉祥之間,使勁往下拽他的手,邊拽邊嘀咕:“叫你了,還不快走!”
小官差前腳出門,謝一鷺後腳就撒開廖吉祥,披上鬥篷也要走,廖吉祥有些怕,連忙拉住他:“幹什麽去!”
“我去找仇鸾,死也得弄一張名刺來,”謝一鷺篤定地說,“有了他的名刺,南京城我們誰也不怕!”
“那你……”廖吉祥痛苦地看着他,“不是又要做閹黨?”
謝一鷺回看他的眼神再明白不過,他做什麽都是為了他:“那也沒辦法了……”他扯脫廖吉祥的手跑出去,那夥官差已經走了,老門房站在門口往外看,路上似乎很熱鬧,他經過時随口一問:“怎麽了?”
“說是……”老門房愣愣瞧着街面,“織造局領着營兵,去抓什麽……鄭銑!”
謝一鷺當即站住,鬥篷還沒系好,手一松,從肩上滑落。
仇鸾是帶着聖旨去圍鄭銑的,僵持了一天一夜,零星也動過幾次手,最後的結果沒什麽出奇,三天後,人們就在通濟門上看見了屠鑰的首級,閉着眼,不像個英雄的模樣。
南京幾條大街接連貼出告示,二月初二,要在朝天宮前頭處決鄭銑,一大堆拗口的罪名後頭,是圈着紅圈的“淩遲”兩個字。
太監淨身時已經挨過一刀,萬歲爺特地體恤,不讓挨第二刀,于是大抵是活剮、扒皮兩種刑,大珰都喜歡頭一種,據說比扒皮好受些。
那天是大個晴天,大半個南京城都空了,讀書的、種地的,全往朝天宮擠,謝一鷺本來不想去,是廖吉祥呆坐在窗邊,傷懷地說:“臨死,連個送他的人都沒有。”
他倆這才去了,拎着一小瓶劣酒,謝一鷺想想,也覺得鄭銑怪可憐,仇鸾把蓋着紅印的聖旨抖給他看的時候,他興許都不認得那些字。
這像是割韭菜,一茬割下來,一茬長,要說哪茬比其他的更好些,恐怕不見得,蠅營狗茍都為了那點權勢,一個樣子。
朝天宮前人山人海,遠遠的,能看見豎旗子的高臺,臺上跪着個扒光了衣裳的人,兩手反綁着,是鄭銑。謝一鷺拉着廖吉祥往前擠,臺上那張臉蒼白狼狽,沒了脂粉和绫羅綢緞,那明豔未減分毫,春桃一般,灼灼動人。
謝一鷺把廖吉祥護到最前面,擡頭就是高臺,他拎出那瓶酒,這時才想起來,出門走得急,忘了帶碗。
行刑的看出他倆是來送行的了,按規矩,必須成全,他牽着鄭銑往前摁,讓他跪在高臺邊,勉強看見下面。
廖吉祥撸起袖子,兩手掬着,讓謝一鷺往裏倒酒,倒滿了,他捧着盡量往臺上擎,滴滴答答漏了不少,鄭銑呆呆看下來,滿眼的震驚。
“你來幹什麽!”他小聲咕哝,廖吉祥重新把手掬起,讓謝一鷺再倒,謝一鷺怔怔的,有些發愣,他驚詫,原來鄭銑早知道,知道廖吉祥在南京。
那雙手雪似的白,淋漓着酒液,濕濕發亮,把酒小心翼翼捧給鄭銑,點點滴滴,只夠幹燥的嘴唇沾一沾,就漏盡了。
鄭銑一直盯着廖吉祥,回過神才看見謝一鷺,那眼神立刻乖戾起來,一瞬間就從等死的階下囚變回了原來那個高高在上的大珰,喝了謝一鷺一聲:“狗東西!”
人群有不小的波動,行刑的開始往後拽他,鄭銑不肯後退,擰動着,面頰、眼睛都掙紅了,凄厲地質問謝一鷺:“你憑什麽……”他怒吼,“憑什麽得着他!”
行刑的把他拽倒了,他翻滾着又爬起來,連最後的一點尊嚴都丢下,轉而看向廖吉祥,羨慕着,嫉妒着:“你又是憑什麽……”他已經無所憑依,絕望地,像是要落淚,“憑什麽有一個謝一鷺?”
“時辰到了!”行刑的拽狗一樣把他拽回去,監刑的扔下簽子,廖吉祥旋即轉身,緊緊攥着謝一鷺的手,人群沸騰起來,一個個露出瘋狂的神色,前排很多人高高舉着一枚錢,那是要跟劊子手買割下來的肉片。
人們在往前擁,唯獨他倆朝後擠,偶爾有那麽一兩個人朝他們唾沫吐,是瞧不起閹人和閹黨,猛地一聲,背後響起鄭銑的慘叫,像是好綢子從中劈開,尖銳得刺耳。
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仇鸾真的一統南京了。
廖吉祥幾乎是從朝天宮逃走的,他曾經離淩遲太近,有那麽幾次,只差着分毫,謝一鷺扶着他,走到西安門外,路口有一夥人在鄭銑的大石碑底下挖坑,旁邊幾個人在往碑上栓繩子,那碑才立起來沒多久,這就要給拉倒了掩埋。
該拐彎了,廖吉祥卻停下:“家裏沒醋了,”他徑直往前走,“慶成大的醋好。”
謝一鷺知道他是心裏悶,不想回家。
他陪他去,中間路過玄津橋,遠遠的聽見王六兒的曲聲,從橋下看,她一臉髒泥,挺着個碩大的肚子,旁邊站着個高挑的和尚,給她念了一段經,往她手裏塞了幾文錢。
“那是……”謝一鷺要趕上去,被廖吉祥拽住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段已成過往的回憶。
“晚上吃什麽?”廖吉祥湊近他,悄悄拉住他的手。
“都行,”謝一鷺想了想,笑起來,“反正你做什麽都糊鍋。”
廖吉祥馬上回嘴:“明明是你拉不好風匣子……”
春天來了,梳總角的孩子們舉着風車在街上嬉鬧,南京的日子懶懶的,滟滟的,似乎從沒變過,一縷微風挾着王六兒的歌聲,輕輕卷起有情人的衣袂:聲聲啼乳鴉,叫破韶華,夜深微雨潤堤沙,香風萬家。
畫樓洗淨鴛鴦瓦,彩繩半濕秋千架,覺來紅日上窗紗,聽街頭賣杏花!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