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以命相抵
第二十八章:以命相抵
“黃輔國”慕容伯懿在殿上衆人噤若寒蟬的時候,喚了一聲一直沉默着的輔國大将軍。
老将軍應聲恭敬地躬身施禮,道:“老臣在。”
輔國大将軍本名黃毅松,因避諱慕容伯懿的懿字讀音,改名黃靜松。先帝在位時原是骠騎大将軍,為國征戰沙場二十載,平定早年西北動亂,戰功卓著。後來景帝繼位時,以年事已高為名,自請告老還鄉。景帝未允,只削了兵權,由從一品降了正二品,挂了輔國大将軍的名號,命他留守京畿,只參與政務,不再帶兵。
這官銜雖然只降了一品,實際上權力卻被大大削弱了。不過黃老将軍并無怨言,比起一些人,他已經幸運了許多,至少還有命活着。只可惜環顧朝野,已經再難見故人。
慕容伯懿問:“你以為如何?”
黃老将軍沉思了一會兒,不卑不亢道:“老臣以為,大皇子家中年初剛得一子,實在不宜這麽早離了父親。太子乃千金之軀,未來儲君,萬不可有差池,亦不便親臨戰場。五皇子六皇子尚年幼,這人選,應該自三皇子和四皇子裏出最為合适。”
在衆人各有不同程度驚異的表情中,白鴻章笑得狡黠。
慕容伯懿心道,黃靜松果然是個聰明人。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歲,均還有兩年及冠。而且,與大皇子和太子不同,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沒有母族靠山,實力單薄,就算立下了戰功,也構不成威脅。但是……這兩個皇子真的能代父出征嗎?
三皇子嗜好風雅,素喜琴棋書畫,對兵家之事從沒上過心,最不屑的就是舞刀弄槍的粗人,俨然翩翩濁世佳公子,這種人上了戰場是什麽樣子,慕容伯懿一想想就頭疼。
四皇子年幼的時候資質倒是不錯,還習過武,可是自從生了大病一場後,便染了沉疴痼疾,近幾年來都是病怏怏的。別人也許不會出什麽事,他去了,可還有命回來?
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見他時,冷宮中那個少年清瘦的身姿,虛弱蒼白的臉龐,慕容伯懿蹙起了眉。慕容風珏,他最好看的孩子,長得像極了生母——那個曾經被稱為大燕第一美人的女子。回憶起那個女子的一颦一笑,他突然有些煩躁。
“衆卿家先退下吧,明日朕自有旨意。”慕容伯懿揉着太陽穴擺了擺手。
殿外雨依然下着,秋雨寒涼,或許,該去看看那個孩子吧。無論再怎麽恨他的母親,他也畢竟是自己的骨血。慕容伯懿想着,下朝之後便喚了內侍擺駕重陽殿。
按照大燕律,皇子在及冠後要出宮另建府第。因此年長一些的大皇子和太子已經都離宮了,三皇子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前兩年在宮內屢造下毒而追查兇手未果,出于人身安全考慮,只好也讓他先行出宮安置了。于是,現在還留在皇宮裏的,只有慕容風珏和兩個年幼的小皇子。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住在各自母妃寝宮附近,慕容風珏則被安置在重陽殿。
一路走過桂花飄香的禦花園,走過菡萏枯黃的內湖,走過金碧輝煌的妃宮,直至梧桐深院蕭索之處,終于到了重陽殿。
年久失修的宮殿看起來有些灰暗,雖然不是冷宮,但也比冷宮好不了多少。慕容伯懿示意內侍不要通傳,讓侍衛們在外候着,便進了重陽殿。殿內的陳設很簡陋,宮人也不多。兩個貼身侍衛守在殿外,只有一個看起來還挺機靈的小內侍緊張地給他上了茶,顯然沒有料到皇帝會到這裏來。慕容伯懿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向慕容風珏的寝殿走去。小內侍輕手輕腳地跟着,幫他挑起了簾子。慕容伯懿便站在那裏,看着榻上的人。
慕容風珏正在熟睡,眉眼沉靜,卻不安寧,似在夢中也受着病痛的折磨。他蓋着很厚的被子,似還有些發冷,緊緊抓着被角,蜷縮成一團。凄風苦雨敲擊着他的窗,叨擾了他的夢境,少年俊彥的容顏上染着哀怆,不時發出一陣咳聲。
慕容伯懿看得心裏一緊,大步走向殿內的主室,在軟榻上坐了下來。小內侍忐忑不安地尾随而至,聽皇帝低喝道:“他那麽怕冷,怎麽不提前燒碳?”
小內侍急忙跪倒在地,吞吞吐吐道:“啓禀陛下……我們去要過,但是……但是冬天都要不來完整的配額,更何況這還沒入冬……”說着眼眶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慕容伯懿剛想發作,卻又想起這似乎是早年自己授意的,便将怒火又壓了下去。沉着臉問:“老四最近情況如何。”
小內侍照實情禀了,太醫說很不好,怕是撐不了兩年。
慕容伯懿聞言靜默了良久,想起了這個兒子小時候是怎樣出衆,被多少人寄予厚望,現在又是怎樣一副落魄的模樣。這落差任何人都會感到惋惜,他也不例外。但是,一點點惋惜不會消融他心裏的憎怒,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這份怒火這孩子承受得有些無辜。可他控制不了,無法讓自己不去恨他的母親,不去遷怒于他。看到他的那張臉,他感受到得更多的還是痛恨,這麽多年過去了,恨意絲毫未減。
冷情鐵血的帝王将手指的關節握得咔嚓作響,吓得小內侍以為自己要性命不保。
幸好,他并未發作,只是站起了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既然已經沒有兩年可活,那不如早點解脫吧,我們別再在這兒互相折磨,這也算對你和你母親的恩典了。這些年朕不動你,你替朕出征,便算是償了這份父子情誼,從此,兩不相欠。
慕容伯懿回望着風雨中的重陽殿,眼裏一片漠然,緊了緊雙拳,讓自己堅定這個想法後,便回到了禦書房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