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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

鄭世子鬼哭狼嚎着說是自己父親是宣國公, 他們不能這麽對他,可在這裏的哪一位不比他身份高,還能怕他不成?

眼瞧着府尹那邊的人把鄭世子押送進了衙門, 謝令從等人為保公正也跟了上去, 底下的百姓先是一陣寂靜,而後就是熱烈的歡呼, 高聲贊嘆謝令從和謝令鈞二人, 一派欣喜若狂之色,可見此前受這位鄭世子壓迫之深。

二樓上的魏亦清見此,面上隐隐有些動容,而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鄭家這些年, 當真是被權勢迷了眼,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次事情驚動了大公主和四皇子,鄭家這一回, 恐怕沒那麽容易脫身了。”畢竟當着皇室的面口口聲聲嚣張致此,致百姓于死地,這完全是在打皇室的臉。

謝玄稷淡淡掃了眼外面,容色溫和, 聲音柔和低啞, 帶着絲□□哄, 仿佛無意間說出的一般:“他沒那麽容易脫身, 魏家,不就可以順勢頂上了嗎?”

魏亦清一愣, 猛地轉頭看着他, 眸光中複雜,卻又頃刻間陷入沉思。

他看着外面人們歡欣雀躍的聲音,神色莫測。

魏家的機會……

……

那位老者身亡, 已經是個不争的事實,就算華佗在世,恐怕也不能把死人救活。

謝令從原本還在擔心那府尹會不會包庇宣國公府,所以才跟了上去,卻不想去了府衙之後,那府尹果斷升堂,一派正氣凜然的模樣當庭審問鄭世子,在得到供詞之後果斷地就把人關進了大牢,說是會禀明皇上,按律處置。

順利的,讓謝令從有些懷疑。

可人家的态度這般好,她也不能再說什麽,只能讓身邊一個侍衛留了下來,說是讓府尹差遣,其實就是盯着這邊以防宣國公府來人把鄭世子給提了出去。

至于那個孩子……

謝令從心中無奈,但死人不能複生,只得命人給了他些銀兩,讓他把爺爺葬了;府尹也保證會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謝令從這才轉身離開了府衙。

馬車上,謝令從靠在今晨身邊,今晨一手擁着她,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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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今晨從始至終沒有插過手,因為他知道他的公主能夠将這些事情處理妥當。

此時面對謝令從的煩悶,他也只是陪在她身邊,默默地安慰着她。

謝令從的眉頭自從離開了府衙之後就沒松開過,她總是覺得,這件事解決的簡直太順利了。

要說宣國公府在朝中勢大,一般的官員都不敢得罪他們,聽方才那些百姓的話,鄭世子橫行霸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往日那府尹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地今日那府尹這般痛快,幹脆利落地就把人打入大牢了?

要說是顧及着她的面子,謝令從不信,她雖說在明面上是皇帝最寵愛的孩子,但終究只是一個公主,還沒能到影響那些朝廷官員的地步。

謝令從眉心越皺越深,今晨實在看不下去,一手輕撫上她的眉頭,緩緩地揉了揉,試圖撫平他的憂愁,一邊無奈嘆道:“好了,別太擔心了。”

謝令從抿抿唇,無奈嘆道:“我就是覺得有些蹊跷。”她看着他:“那府尹的态度,簡直有些熱情過頭了。”

今晨垂眸看她,鴉羽般濃密的睫毛輕顫,斂住眸中的神色。

謝令從認真地看着他。今晨終究是無奈一嘆,無奈道:“淮南道水匪一事,公主可知?”

謝令從點點頭,這就是他離開半年的原因所在,她怎會不知道?

今晨聲音溫柔飄忽:“那公主可知,淮南道水匪,背後其實是宣國公府在操縱?”

謝令從瞬間瞪大雙眼,驚愕出聲:“他怎麽敢?!”

“利益所趨,有何不敢?”他定定地看着她,神色間頗有些不忍:“宣國公府老家就在淮南道,再加上近些年陛下信重,家中子弟更是胡作非為殘害百姓,最後竟是與水匪有了勾結,損害無數過路人的利益,光是每年上貢給宣國公的銀錢,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朝廷也不是沒派人去查過,可無奈他們背後有宣國公在兜着,有什麽消息也會及時傳過去,是以朝廷的人回回都落了個空,竟是一直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最可恨的是,那宣國公幫助族中子弟逃脫朝廷來人之後,竟還有趕盡殺絕之意,借着自己寵臣的身份,給那些從淮南道回來的官員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導致那些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知害多少無辜之人殒命。

謝令從神情怔松,滿目茫然。

今晨心疼,但這些就是事實,他的公主沒那麽脆弱,終究是要知道這些東西的。

謝令從抿抿有些幹澀的唇,問道:“這些事,父皇都知道了?”

今晨點頭:“臣進宮述職的時候,已經将證據全然交了上去。”

謝令從無力地靠在他身上,良久之後,才道:“也就是說,處置宣國公,是父皇的意思,那府尹才能這般幹脆利落地做事?”

今晨:“陛下想來不會明說,但……”

但自有他的臣子為他做這些事,完全用不着他出面。

皇帝只要表達下自己的意思,自由無數忠心于他的臣子會攬過這件事。

而這個人,需要忠心于他,且只忠心于他。

謝令從腦袋飛快的轉動,便觀朝廷,那麽多股勢力中,最合适的,也就那麽一個人。

謝令從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只心下恍然,怪不得,怪不得。

她回到公主府這麽些日子,父皇從來沒說過什麽,對她杖責長寧侯的事情也沒有表示出不滿,在外人看來可能是皇帝疼愛她,不忍責罰她。但是,偏偏是在今日,長寧侯來公主府,說是得陛下應允請她回府。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偏偏是在宣國公的事情爆發之後、父皇急需要一把劍幫他處理了宣國公之後——

答應了長寧侯的要求。

要說失望嗎?也沒什麽好失望的。

謝令從早就知道了自己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在他毫無感情地把謝令蕪和謝令慈送去聯姻之後,謝令從就不對這個父皇再抱有任何期待。

只是她有時候是真的好奇,對于父皇而言,他們這些子女到底意味着什麽?可以随時舍棄的工具?

“公主……”今晨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令從沖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她透過車簾,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百姓們臉上都帶着祥和幸福的微笑,仿佛是多麽的盛世太平一般,心中就忍不住好笑,撕下外面那層光鮮亮麗的皮,大啓內在到底是怎麽樣的呢?

馬車慢悠悠地駛過,唯恐沖撞了百姓,謝令從看着外面,卻忽然見到一個衣衫褴褛瘦瘦小小的孩子正小心翼翼地偷了一個包子,然後拔腿就往一旁跑去,包子店的老板瞬間就發現了不對,連忙追了上去,邊罵道:

“小兔崽子!竟敢偷老子的東西?”

“給老子站住!被老子抓住了,老子非得打爛你的腿!”

那孩子一邊跑,一邊死命的把包子往嘴裏塞,眼瞧着臉色噎得通紅,卻還是不願意放棄吞咽的動作。

謝令從手指無意識叩在車窗上,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着今晨,聲音竟隐隐帶着顫抖:

“怎麽會那麽巧?”

“什麽?”今晨疑惑。

謝令從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怎麽會那麽巧,昨日父皇剛派長寧侯收拾宣國公府,今日那鄭世子就當街鬧出了這個動靜?”

今晨猛然意識到什麽,瞳孔驟縮,臉色也是瞬間難看。

今日這一切,莫非都是自導自演出來的?

以一條人命?

謝令從忽然覺得荒謬,但又并非沒有可能。

剛剛那個孩子,跟那個乞丐比起來,也就稍微好了一點。身上的衣裳不知道是用穿了多少年的布做的,眼見着都泛了白,渾身上下一個又一個破洞,只不過被修補起來,瞧着好了一些罷了。

一個家境平困的孩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去換宣國公府的落馬,似乎,也不虧?

謝令從渾身無力,眉心緊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長寧侯,長寧侯……

另一邊。

那孩子滿面淚痕,哭得近乎哽咽,肩膀一聳一聳地從府衙中出來,悲泣的低鳴聲被周圍的人聽見,都對他抱以同情的目光。

那孩子那起袖子擦去淚水,可下一瞬,淚水就又湧了出來,仿佛夏日的暴雨,怎麽止都止不住,不過一會,就又淚流滿面。

他人小腿短,跟個提線木偶似的一步一步往記憶中家的方向走去,可是越靠近了,他哭的聲音越大,最後實在忍不住,靠在街角處,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爺爺,爺爺!”他哭得撕心裂肺,眼淚混着鼻涕滿臉都是,他卻絲毫不管,仿佛只有哭出聲來,才能發洩他心中的悲痛。

周圍的人原本還在責怪是誰在那大呼小叫,吵得別人沒個清淨,可以見着他之後,頓時歇了音,轉而就是滿臉的同情。

“是這個孩子啊,啧啧啧,也是個可憐人!”

“可不是嘛,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日子本來就難過,現在還發生了這種事,真是……”

“眼瞧着今早上李老頭不知上哪發了筆財給他老婆子抓了藥,這才多久呀,就又發生了這事——哎,命不好啊!”

周圍人已經壓低了聲音,可是現在天色已黑,路上沒有多少行人,他們所謂壓低的聲音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進那孩子耳中。

他豎起耳朵聽着那些人的評價,哭泣的聲音漸漸小了些,他拼命地搖頭,想說不,不是這樣的,那些人不是這麽跟他說的,可是話卡在嗓子裏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掙紮着起身,正要往說話傳來的地方走去,卻忽地脖子一緊,而後就是身體懸空,他面帶驚恐,正要大喊出聲,嘴巴一下子被捂住。

身後那人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拎進了一旁的小巷子裏,先是一陣天旋地轉,等他回過神,雙腳已經站穩在了地上,而面前的幾個壯漢,正是熟悉的面孔。

李二狗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猛地撲了上去,對着為首的那壯漢又錘又咬,歇斯底裏大喊道:“你騙我!你騙我!你明明說我爺爺只要在馬前站一下就好了的!你沒說我爺爺會死!你騙我!你個大騙子!”

為首的漢子粗重的眉頭一皺,大腿一擡,就把他甩了出去,他粗聲粗氣道:“我是這麽說了,但你爺爺自己老胳膊老腿兒,死了又能怪誰?”

那孩子猛地站起來,跟個小狼崽子似的沖他吼道:“明明就是你們的錯,你們要是事先說清楚,我爺爺絕對不會答應的!你害死了我爺爺,都怪你們,都怪你們!”

為首的壯漢嗤笑一聲:“小孩,這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說這些話有證據嗎?小心我告到府尹大人那兒,告你一個污蔑!”

李二狗臉色漲得通紅,他緊咬牙齒:“你們,你們!”

“呵!”那漢子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從懷中拿出了個布包,上下掂了掂,然後一把扔給他,嘲笑道:“呶,這是答應給你的銀子,好好拿着吧,可別說我們言而無信!”

身後的人瞬間哄堂大笑,然後拍了拍手,轉身離開。咖啡

那包銀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哪怕不看也知道裏面的數量絕對不少——最起碼,足夠給奶奶治病了,可是……

他雙目充血,然後拿起腳下的一塊石頭,猛地撲了上去,大吼道:“我要你給我爺爺償命!”

那壯漢身影一頓,而後轉過頭,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伸手鉗制住他瘦瘦小小的胳膊,一用力,把他推到了地上,然後緊跟上去,半蹲在地上,眯着一雙虎眼,漫不經心道:“我說你這小孩怎麽聽不懂人話呢?你說你爺爺都死了你還較什麽真兒呢?當初說好了的,你們去攔鄭世子的馬,事成之後給你們錢;現在你爺爺福薄,沒那個能耐享受那麽多銀子,你倒還怪起我們了?笑話,當時是我們強迫你做的嗎?我是看你們爺孫可憐,才好心把這件事交給你們做,要不然,這種好事那麽多人等着呢,輪得着你們?你現在生氣了?那又能怎麽樣呢?去地下陪着你爺爺?”

他輕蔑的笑:“再說了,就算你恨,也該去恨那鄭世子,去恨宣國公府,又不是我們害死你爺爺的,你講點理好不好?”他抓起那一包銀子,重重地塞到他懷裏,嗤笑道:“我要是你,還管什麽有的沒的,趕緊拿着銀子,把你奶奶病治好,跑路吧!”

他慢慢站起身,極具壓迫性的身子站在他面前,哼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李二狗呆滞地癱在地上,終于是忍不住,哇嗚一聲大哭了起來。

那一夥壯漢走出巷子之後,才有一人看着為首的人,糾結道:“這,老大,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什麽不好的?”為首的人狠狠地瞪着他。

那漢子撓了撓頭,遲疑道:“我看那孩子,也挺可憐的啊……”

“他可憐是他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為首的男人訓斥道:“都說了別管閑事別管閑事!你就是記不住是不是?”

那男人讷讷道:“不是,不是,我記住了,我不說了。”

為首的壯漢壯漢哼了一聲,大步往前走去。

臨近到家的時候,那漢子又從身上掏出來一個包,把裏面的銀子數了數,給身邊那幾人均勻分了分,然後又把布包揣進了懷裏。

“行了,都回去吧。”他打發道。

剛才那個說話的漢子察覺到不對,他憨憨問道:“不是大哥,你的銀子怎麽那麽少啊?”

他這話一出,另外幾個人也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一人從他懷裏掏出了那個布包,數了數,頓時皺起了眉頭:

“大哥,怎麽回事?怎麽咱們兄弟的那麽多你就這麽些?”

“是啊大哥,當初不是說好了,這次得到的錢平分嗎?你給兄弟們這麽多,你自己卻相當與沒有,哪能這樣啊?”

漢子們一言一語,那壯漢有些不耐,吼了一聲道:“行了!都給老子閉嘴!”

周圍頓時鴉雀無聲。那壯漢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不是我看那小孩太可憐了,就把我的那份錢也給他了嘛。”

衆人沉默了片刻,那漢子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揮揮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趕緊滾,還在這裏呆着幹什麽?”

幾個漢子眼眶微紅,紛紛把自己懷中的銀錢拿出來,一人湊了一點,塞到他懷裏,急忙道:“大哥這錢你拿着,不能光靠你一個人,我們又不是什麽沒良心的人。”

他們說完,跟個兔子似的,一溜煙就跑沒了影。

那壯漢看着又好氣又好笑,嘴上罵着:“一群兔崽子!”暗中卻是伸手抹了抹眼角,轉身走回了自家屋子。

黑夜慢慢來臨,小巷子裏,李二狗癱坐在地上,有一聲沒一聲地哭着,月光透過相鄰屋子的間隙,照進巷子裏,落在他身上。

他擡頭,看着天上皎潔的明月嗎,只覺得一陣悲戚,往後,爺爺再也不能陪着他一起看月亮了。

他心神俱損,卻又不得不掙紮着站起來,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他不能頹廢下去,沒有了爺爺,他還有奶奶,要是奶奶再出什麽事,那爺爺得死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強行擡起步子,一步又一步,宛如沒有感情的工具一般,僵硬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想,這個時間還不算晚,平時他們都是現在才回家,奶奶不會說什麽的。

只是,他要怎麽跟奶奶說,爺爺已經沒了呢?奶奶身體不好,肯定會受不了的,想到這,他鼻頭一酸,差點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不行,不行,不能讓奶奶擔心。

他強忍着鼻頭的酸澀,一步又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

他轉過街道,走進巷子裏,本以做好了打算如何解釋爺爺的事,卻不想剛進巷子,印入眼前的,就是通紅的火光。

他瞬間僵在了原地。

不遠處的大火熊熊燃燒着,周圍的鄰裏聽着動靜連忙從自家屋裏走了出來,而後又迅速折返回去,拿起自家的水桶,一桶一桶的往外拎着水,朝着那燃燒着大火的房子上潑去。

“快快!快再去接幾桶水來!這火太大了!”

“讓周圍的鄰裏也來幫忙!”

“實在不行把他們家的桶借過來也是好的!”

“哎呦當家的你動作利索點,磨磨蹭蹭的這火要是燒到咱們那裏怎麽辦?”

四周一片喧鬧之聲,人群來來往往,就連幾個比他還小的孩子此時也踉踉跄跄地拎着個水桶出來。

面前火焰升騰,熱得緊。

李二狗卻感覺如墜冰窖,手腳如冰塊一般冰冷僵硬。

他木着一張臉,一動不動地看着那面前着着大火的房子。

他家的屋子。

他的奶奶還在裏面。

他拔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了過去,聲音帶着哭腔,絕望地喊道:“奶——奶!”

地面不是多麽平坦,他中途一個踉跄趴在地上,原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裳又爛了一個洞,膝蓋上面頓時鮮血淋漓,他卻仿佛沒有知覺一般,連滾帶爬地朝着着火的房子走去:

“奶奶,奶奶!”他淚如雨下,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眼眶通紅。

周圍的人注意到他連忙把他拉住,好聲哄勸道:“二狗二狗別去,這火太大了,你不能進去!”

“你放開我,我奶奶還在裏面!”李二狗拼命掙紮:“奶奶,奶奶!”

他慢慢跪在地上,頭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地面,血和着淚流了下來。

滿是卑微與絕望——

奶奶。

……

謝令從雖說不想再見長寧侯那一大家子,可無奈皇帝都同意了,她也沒辦法,收拾收拾就回了長寧侯府,本還有些舍不得今晨,可看着他那一副笑眯眯沒有絲毫不舍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幹脆利落地轉身就走了。

回到錦園之後,剛一落腳,就見今晨站在錦園中指使着斂秋斂冬等人首飾正屋隔壁的一個屋子,瞧着她之後,笑容和煦,聲音輕緩,長身玉立,整個人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仿佛在發着光。

謝令從心中的怒氣一瞬間就消失了。

她哼哼了兩聲,拉着他坐下,問:“怎麽來這裏了?”

今晨笑得一派風輕雲淡:“臣跟陛下說了,請求繼續做公主的侍衛,畢竟除了公主的侍衛,臣別的也不會做了。”

謝令從眸中盈上滿滿的笑意,面上卻是嗔道:“油嘴滑舌!”她頓了頓:“父皇竟能同意?”皇帝對他的态度,一看就是要委以重任的,怎麽會放任她留在自己身邊,無所事事?

“倒也不是沒事,只不過暫領禁軍副統領一職,每日要去那邊訓練訓練禁軍罷了。”今晨握着她的手:“更何況,陛下巴不得我能用你待在一處呢。”

謝令從一怔,而後笑了出來,心下了然。

他自是巴不得他們二人感情好,他這個女兒能幫他好好籠絡住今晨。

錦園素來是謝令從一個人的地盤,有外祖給她的那些侍衛守着,旁人雖說對這位公主好奇,但輕易也不敢踏足其中,謝令從逍遙自在,倒也過得愉快。

二人在那下着棋,趙策忽然急急忙忙,神色急躁地走了過來,在今晨耳邊低語了兩句。

謝令從眉心一蹙,道:“什麽事,說大聲點。”

趙策一怔,下意識地看了今晨一眼,就見他無奈點點頭,他見狀抿抿唇,沉聲道:“昨日那個孩子,家中走了水,唯一的祖母也葬身火海。”

謝令從臉色一沉,急切道:“那個孩子呢?”

趙策擡眸:“那個孩子,不知所蹤。”

今晨捏着棋子的手一緊,面上的神情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趙策咽了咽唾沫,接着道:“還有——”

“還有?”謝令從沉聲道。

趙策咬牙,一鼓作氣道:“京郊亂葬崗上發現了幾具屍體,皆是一些游手好閑的混混,平日裏也沒什麽正經工作,以靠收保護費為生。但依微臣所查到的,這幾個混混之前同兩撥人有來往。一個是那爺孫倆,還有一個……”

“誰?”今晨眸光冷寂。

“教坊司司業,王亳。”趙策道。

謝令從皺眉,明顯是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趙策接着道:“而那教坊司司業,又與禮部員外郎陳晉極為要好。”

“這陳晉,當年被長寧侯府招攬,是上一任長寧侯一手捧出來的,與這一位長寧侯極為親近。”

謝令從沉着一張臉沒有作聲,而後袖袍猛地一揮,便聽噼裏啪啦的聲響,黑白棋子嘩啦啦散落在地。

趙策立刻垂首躬身。

“公主息怒。”今晨立刻溫聲勸道。

謝令從素手緊握成拳,面上帶着滔天的怒火——

“他怎麽敢——?”

她呼吸急促,雙目赤紅,今晨見狀低嘆一聲,揮揮手讓趙策退了下去,自己坐到她身邊,溫聲安慰道:“蕭琞如今如日中天,有陛下的庇護自然能為非作歹,你也莫要氣壞了身子。”

謝令從深吸一口氣,卻是道:“雙雙曾經給我說過,蕭琞此人為人心狠手辣,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我之前還心有疑慮,如今看來……”

縱然知道蕭琞此人陰險。當初七夕之時,明明是她和今晨一同游玩,最後那人竟成了他,從這件事中就可見一斑。但這些日子他隐藏的太好,謝令從當真沒想到,他竟手段不堪到這種地步。

皇帝,長寧侯,陳晉,王亳,再到那群混混,最後是犧牲的那個老人家。

上位者的權術,素來是再殘忍不過的。宣國公府這些年在朝中的布置也不少,若當真要大動幹戈,恐怕傷的遠遠不止那麽些人,這麽一想,只死了那麽幾個人,似乎還挺幸運

只是,當真如此嗎?

謝令從渾身無力。

……

皇宮

謝令鈞一大早就被太監叫起來,說是陛下傳召,他眯着眼,雙手懶散地張開,等着身邊的宮女給他換衣裳,一邊還在嘟囔道:“這才什麽時辰吶,父皇這麽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麽?我還沒睡夠呢。”

之前他在邊疆呆了半年過夠了每日早起生不如死的日子,本以為回到京城就能享福了,誰知道這才第一天,就被迫這麽早早地就起來了。

“哎呦我的爺呀,您可別胡說八道了!您昨個兒回來也沒去跟陛下請個安,陛下沒生氣已經不錯啦!”身邊的老太監苦着張臉勸道。

謝令鈞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顯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身邊的宮女見着他俊朗的面孔上一派懶散之色,更添了幾分性感,再加上穿着衣裳間總會有意無意的碰到他的身體,一時之間更是面色微紅,為他說情道:“哎呀公公您就別說了,昨兒殿下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來,路上累得很,再說不是也跟陛下禀告過了嗎,陛下也應允了的。”

見那幾個丫頭都在為他說話,老太監一時無奈:“好好好,是老奴的錯,還請殿下快些吧,外頭的人還在候着呢。”

老太監無奈退了出去,謝令鈞半睜開眼,瞧着面前貌美的婢子,揚揚眉,眉宇間滿是風流肆意,調笑出聲:“小爺沒白疼你們!”

那宮女瞬間羞紅了眼,惹得其它宮女豔羨不已。

四皇子最是好脾氣,平日裏風流不下流,對她們這些婢子出手也是大方得很,從不會無緣無故打罵下人,也是因此,他身邊伺候的工作向來是個香饽饽。

甚至還有一些姿色出衆的宮女,想着若是能借此得了殿下的寵幸,待将來殿下出宮建府,自己也能有一個安穩的未來,是以對伺候他這件事極其上心。

磨蹭了好半天,謝令鈞才慢悠悠地走出宮殿,跟着一直在外面等着的父皇身邊的小太監向着禦書房走去。

他一邊晃晃悠悠地走着,一邊打了個哈欠,懶散的問道:“诶小公公,父皇這麽大清早地找我,所謂何事啊?”

小太監笑着答:“這奴才也不知道,陛下只下了令,并沒有說什麽。”

實際上,皇帝的原話是,讓那混賬小子趕緊起來,滾來見朕。畢竟,旁的皇子若是離宮一年半載,回來的第一件事定然是去拜見皇帝,可這位爺不走尋常路,進宮之後誰也沒見,自己回了自己的寝殿,一聲不吭就睡下了。要不是皇帝派人來催,怕是能睡到日上三竿。

由此可見,皇帝對這個兒子還是格外了解的。

一路懶懶散散地走着,終于到了禦書房,謝令鈞站在門口,那小公公正要去通報,就聽身邊的祖宗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然後一聲大吼:“父皇,兒子來見您啦!”

那小太監腳下一滑,差點沒跌倒在地,欲哭無淚地看着他,又掃視了眼四周,小聲道:“祖宗,我的祖宗诶!您當心着點,這是禦書房!”

“哎呀你怕什麽?”謝令鈞卻是毫不在意,形容懶散地在那站着,絲毫沒有即将面聖的自覺。

小太監滿是無措,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麽幹爹跟他說見着這位四殿下一定不要大驚小怪,多見識見識就好了。

如今看來可不是嘛,就算是太子殿下和大公主來了,可是乖乖地在門外等着傳喚,哪有像這位爺一樣的,直接大着嗓門一吼,裏面若是有大臣在,陛下在議事,豈不是會生氣?

果然,禦書房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小太監正戰戰兢兢卻不想裏面忽然傳來一聲怒吼:“讓那混小子給朕滾進來!”

小太監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身邊人揚聲應道:“诶!來啦!”

他說着,長腿一擡,一手推開門,然後大步跨了進去,唯留小太監在那目瞪口呆。

殿內,謝令鈞剛擡腳跨進去,就見身旁一人沖他躬身行了行禮,然後擦肩而過,他皺了皺眉,往身後看了一眼,感覺這人有些眼熟。

仔細一想,呦,這不長寧侯嗎?他大皇姐大婚的時候他還見過他一面呢。

謝令鈞心裏有點蠢蠢欲動,要不是顧念着現在是在禦書房,揍了他自己也會被父皇揍一頓,哪那麽容易讓他走?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走遠,然後回頭,大大咧咧地走向大殿中央,不甚規矩地行了個禮,吊兒郎當道:“兒臣見過父皇。”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他一副站沒站樣,松松散散,全然沒有他舅舅站如松坐如鐘、一派淩厲将軍的模樣,頓時氣笑了,他随手抄起一份奏折,迎頭扔了上去,破口大罵道:

“你瞧瞧你現在這是什麽樣子?讓你在邊疆待半年,你就帶成了這副鬼樣子?你舅舅好歹是禁軍統領、邊關将軍,你跟在他身邊那麽多年,不說學了個十成十,最起碼五分總有了吧?怎麽還是這麽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哪有一點男子氣概?”

“父皇這話就不對了,”他毫不客氣,偏頭看了一眼四周,瞧見沒有椅子,索性直接席地而坐,看着皇帝頭頭是道地說着:“我是您的兒子又不是舅舅的兒子,就算跟舅舅在一起的時間再長,還能變成他兒子、跟他一樣不成?”

皇帝險些氣笑了,他又抽了一本奏折砸了過去,笑罵道:“你個混小子!”

謝令鈞頭不偏不倚,直直地接下那個奏折,從臉上拿下來一看,頓時挑挑眉,饒有興致道:“哦豁,又是一道彈劾我的奏折?”

“你還知道是彈劾你的?!”皇帝怒道:“你自己說說,出去半年,回來第一件事當街打架,朕連你人都還沒見到,就先收到彈劾你的奏折了,你說你怎麽那麽能呢?”

謝令鈞撇撇嘴,瞪大眼睛道:“那這跟兒臣有什麽關系?宣國公世子當街踏死人,欺壓百姓,我不過是行俠仗義的,怎麽沒見彈劾那鄭世子的,反而都來彈劾我來了?看着我好欺負是吧?”

“行俠仗義,行俠仗義?你行什麽俠仗什麽義?他做錯了是他的事,然後你就能當街大打出手,抽人家鞭子啦?你還記不記得你當時是為什麽離開京城的?”

“記得啊,怎麽不記得?”謝令鈞語氣懶散:“不就是把戶部尚書的兒子揍了一頓嗎?那老頭當時恨不得把我皮剝了!”

“感情你是一點都沒覺得自己錯了?”皇帝氣急。

謝令鈞梗着脖子:“那那小子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我是立志要做江湖游俠懲奸除惡的人,見到這種事能不管嗎?當然不能啊?可那小子自己不經打,還怪到我身上來了!”他嘟囔道。

皇帝見他理直氣壯,差點沒氣得心梗發作,謝令鈞見狀忙道:“父皇冷靜冷靜!你從前也不會跟我一般見識的,怎麽我就離開這半年,您就變成這樣了?”承受能力這麽差?

皇帝氣得往桌案上一摸卻什麽都沒摸着,低頭一看,便發現奏折都被扔了出去,桌案上一片空蕩蕩,他一氣之下抄起手邊的硯臺,直接扔了出去。

謝令鈞瞪大了眼睛,雙手撐地往後一跳,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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