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令從謝令存姐弟倆在宮中轉了半天,到了晌午才轉去了景仁宮用午膳。本以為皇帝也該來了,進去一看,發現只有皇後一個人。
謝令從皺皺眉,很是不滿道:“父皇不是說今日會來景仁宮用午膳的嗎?莫不是又要食言?”
皇後寬和地笑笑,安撫道:“你父皇近些時日政務繁忙,公公說怕是會晚些,咱們再等會便是。”
謝令從嘟嘟唇,抱怨道:“有多忙啊,連吃個飯的時間都能耽誤?”
謝令存笑了笑,将手邊的一盤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道:“近來朝中有一件大事,父皇的确是比較忙。”
謝令從拿起一塊糕點,含糊不清道:“什麽大事?”
謝令存拿起一盞茶慢慢喝了一口,笑道:“魏北王世子進京,可算是大事?”
謝令從一愣嘴上咀嚼的動作也不由停了一瞬,好半天後她才将那口點心咽了下去,驚疑道:“就是鎮守朔北的那位魏北王的王世子?”
謝令存失笑:“還能有哪個王世子?”
謝令從一時有些愣愣地,片刻過後才疑惑道:“魏北王世子這個時候進京做什麽?”
謝令存聳聳肩,隐晦的說了句:“朔北那邊最近不怎麽太平。”
謝令從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當年謝家能打下天下,除了他們的先祖之外,第一任魏北王也是功不可沒。他們二人原本是親兄弟,生逢亂世,本身又都有才華,便揭竿而起,占居一隅自立為王。随後又不停地擴張,最終打下了大啓江山的雛形,奠定了大啓百世統治的基礎。
打下江山後,謝令從先祖稱帝,其兄弟封王,也就是魏北王,封地劃在了朔北那一塊。先祖對自己這個親兄弟很是放心,不僅把朔北那麽大的地方全權交給他鎮守,還留下遺旨說只要魏北王不反,謝家子嗣就不能削藩。
這一遺旨在他死後繼位的幾任皇帝自是遵守的極好,可随着時間的流逝,雙方血緣逐漸生疏,京城與朔北之間又相距甚遠,兩方鮮少能見面,如此下來,彼此之間的關系就更加淡漠了。
與此同時,皇帝的戒備心也逐漸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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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歷任魏北王都安分守己,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對付北邊的長狄也是盡心盡力,但一個臣子擁有那麽大的兵權本身就為上位者所忌憚,更尤其兩地相隔那麽遠,魏北王萬一真的有什麽舉動傳到京城怕也是來不及了。
——更何況,魏北王在朔北紮根已久,那邊的百姓大多是只知道朔北有王而不知京城有皇,如此一來,魏北王簡直就是占據天時地利人和。
皇室這邊從先帝開始就對魏北王起了忌憚之心,也想着殺雞儆猴,但無奈魏北王這些年的确規規矩矩,先帝一直到死也沒能抓住什麽把柄;當今聖上登基後,更是繼承了先帝的事業,對朔北那邊更加上心。
如今朔北那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太太平,再加上皇帝的施壓,魏北王這才想着把世子送進京城,權當做質子了,好讓皇帝放心。
謝令存道:“那魏北王世子前些日子就進京了,父皇先給了他幾日熟悉京城的時間後,才決定要設宴宴請,是以這些日子便忙碌了些。”
算起來,在謝令從出嫁前兩天魏北王世子就已經進京了,只不過那兩日謝令從忙着婚儀,沒有太關注這些而已。
謝令從聞言也沒再多問,這些事情不是她能知道的,只安安心心地吃着點心。
皇後見狀又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一家人說說笑笑,好不和樂,直到皇帝終于來了,謝令從才跳了起來埋怨道:“父皇你可算是來了,我都快要餓死了!”
皇帝好脾氣的笑笑,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些嗔怪的看着皇後:“朕不是讓人來傳話說你們先吃嗎?怎麽又等這麽長時間?”
皇後笑笑道:“咱們一家難得能聚在一起吃一頓飯,臣妾便想着再等等,這不給等來了?”皇帝政務繁忙,太子每日也要忙于課業,謝令從更是閑不住,他們一家四人能聚在一起的時間着實不多。
皇帝聞言神色越發柔和,看了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謝令從,不由失笑道:“好了好了,趕緊用膳吧,瞧瞧朕的小天依都餓成什麽樣了?”
他說着拿起玉箸挾起一道菜放到皇後的碗中,笑道:“這道菜味道不錯,皇後嘗嘗。”
皇後羞紅了臉,嗔了他一眼,“孩子們都還在呢。”
皇帝轉頭一看,就見古靈精怪的兩個孩子已經埋頭苦吃,半點眼神都沒放在他們身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四個人的午膳吃得言笑晏晏,笑鬧聲一直持續不斷,瞧着,倒真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家庭。
……
午膳用過沒多久,兩個孩子就待不住,離開了景仁宮,皇帝皇後相對坐着,一句話也不說,氣氛冷凝得緊。
“陛下政務繁忙,便不必在這兒陪臣妾了。”過了好半天,皇後才淡淡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趕人的話。
皇帝無奈嘆息一聲,往皇後身邊坐了坐,握住她的柔荑,輕嘆道:“筠兒還在生朕的氣呢?”
皇後閨名沈問筠,如今,也就只有在無人的時刻皇帝才會這般稱呼她了。
皇後抽出手,母女倆如出一轍的轉過頭,淡淡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臣妾哪裏敢生氣?”
皇帝擁着皇後,讓她依偎在他的胸膛前,忽地轉移話題道:“百濮國君前些日子遞國書來,說是要迎娶大啓公主。”
皇後一怔。
皇帝低頭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天依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年紀最大的公主,前些年萊夷羌戎請求和親,朕為了保住天依,把令蕪、令慈送去已經讓朝臣不滿,這一次百濮和親之事,若是再越過天依,怕是朝廷會群情積怨。”
皇後抿抿唇不說話。
皇帝撫摸着她的一頭秀發,嘆道:“如今世家和清流兩方勢力互相傾軋,朝廷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若是貿然打破了這個平衡,後果朕也不得而知。”
皇後沉默了片刻,輕聲道:“陛下該跟天依說明白的。她跟今晨那孩子感情深厚,您當初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忽地把她指婚給長寧侯,她心中定然是不滿的。”
皇帝默了片刻,道:“今晨好是好,可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出身太卑微了,他現在還沒完全成長起來,恐難以令衆朝臣信服啊。”
皇後皺眉道:“那也總比長寧侯好啊,他手段卑劣,現在能夠傳出和天依兩情相悅的謠言逼得天依嫁給他,日後還不知道能做出什麽來呢?”
“朕也知道,可這個時候,長寧侯是最合适的人選了。”皇帝解釋道:“長寧侯府已經敗落了,與世家之間的聯系也十分淡薄,他又有野心,日後若是成長起來了,既不會是清流一派,也不會是世家一脈的,他只能牢牢掌握在朕手中。如此的話,有朕在後面撐着,天依想做什麽不行?不過暫行之策,就只能委屈天依一時了。”
“那您也不該放任她在禦書房外跪三天三夜啊?那孩子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倔!萬一跪出個毛病來可怎麽辦?”皇後嗔道。
皇帝苦笑:“朕不都讓太醫時時刻刻在旁邊守着嗎?那是朕的女兒,朕也心疼啊!”
皇後偎在他的懷中,想了想,轉而問道:“陛下派今晨出京,可能料到他何時能回來?”
皇帝搖搖頭:“那邊事情複雜,幾時能回來還真說不定。”
皇後坐直身子,眯着眼道:“陛下是算好了吧,在七夕第二天就把人派出去,不讓天依和他見面?”
皇帝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把皇後攬在懷中,聲音帶着向往:“筠兒,等太子成人了,咱們就去江南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歡江南的小橋流水嗎,到時候咱們置辦一處宅子,天天欣賞江南美景!”
皇後唇角帶着淡淡的笑,眸中亮晶晶的,想着皇帝所描述的場景,很是期待。
——似乎沒有半點懷疑皇帝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男人身材高大,女子身形纖細,此時正摟在一起,顯得十分契合。
若是忽略皇後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惡,倒當真是一對璧人了。
……
魏北王世子進京的事終究是沒忙完,皇帝也沒那麽多空閑,将話同皇後說明白後,就離開了景仁宮,前往禦書房處理政務。
皇後一個人坐在殿中,看着手中的茶盞,神色莫名。
不多時,殿外一身影緩緩出現,輕輕喚了句:“母後。”
皇後擡起頭,看着來人,笑着沖他招招手:“快過來。”
謝令存依言走過去,行了個禮就在一旁坐下,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帶着些擔憂。
“天依呢?”皇後問道。
謝令存答:“阿姐有些乏了,便在宮中午睡片刻,”他頓了頓,又看向皇後:“母後,您……”
皇後淡淡笑了笑,安慰他道:“母後沒事,你別擔心。”
“天依瞧着可還好?”皇後又問。
“瞧着倒是不錯,但想來心裏總歸是不舒坦的。”謝令存道。
皇後也是無奈的嘆息一聲,随即轉移話題道:“你父皇近些日子都在忙魏北王世子進京的事?”
謝令存點點頭:“是。”
皇後擡頭:“你呢?”
謝令存知道她問什麽,只抿了抿唇,悶聲道:“同平常一般。父皇并沒有讓我負責這件事的想法。”
魏北王世子雖說是作為質子入京,但他終究是一個晚輩,還不值得皇帝對所有的事親力親為,最好的處理方式應該是讓太子或別的皇子代為接見,一方面顯示出了皇帝對魏北王的重視,另一方面也不至于顯得皇帝太過緊張。
但皇帝此時的做法,顯然沒有半分放權的意思。
皇後頓了頓,忽地擡手捂住臉,低低的笑聲自喉間溢出。
“母後——”謝令存連忙上前一步,擔憂的看着她。
皇後倚在桌子上,一手撐着腦袋,一邊搖了搖頭,語氣似乎是在自嘲:“沒事——”
謝令存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幹什麽。
皇後笑了片刻,忽地擡頭眨眨眼,看着謝令存:“阿存。”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謝令存怔在了原地。
……
等謝令存走了之後,皇後還是坐在原來的位子上,看着手中的杯盞,神色空洞。
“娘娘,”鐘嬷嬷走了過來,憂聲喚道:“娘娘且先去歇歇吧,就這麽枯坐着也不好啊。”
“嬷嬷,”皇後低低手指無意識地動着,喃喃喚道:“我不過就是想平平淡淡的活着,怎麽就那麽難呢?”
她忽然感覺自己就是個笑話,以為能夠以真誠換得真誠。
她已經選擇了屈服,選擇了忘記從前的一切做他的皇後,可為什麽,他還是不肯給所有人一個好的結局?
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的孩子……
昭陽宮
沉香袅袅,氤氲在空中,化作一道飄忽不定的煙,消散在半空中。
謝令從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見眼前的景象一派熟悉,沉色的床架,緋紅的床帏,她轉頭一看,就見門外一高大的身影伫立,斂秋斂冬在他身邊,好似在說着什麽。
謝令從眨眨眼,半撐起身子,看着那人,下意識開口道:
“今晨?”
作者有話要說: 動動你們可愛的小手指,點個收藏呗~
老規矩,前十個評論留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