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站着別動,”呂益道,怕呂遲走的近了看見還未結痂的傷口受驚。
可呂遲哪裏聽話過幾次,讓他別動他還偏往前面走了幾步,杏眼睜得渾圓,盯着那丫頭正換藥的動作,又問,“這是怎麽受的傷?”
呂益說話吃力,開口斥退了換藥的丫頭,轉頭對呂朱氏道,“阿綠,你來。”
屋裏就剩下他們一家三人,說話間也就沒有了什麽隐瞞。
“這傷雖然重了些,可我心裏是有分寸的,那劍該往哪裏捅,我清楚得很,傷不到要害,只不過是看着可怖了些。”
呂益說完這一串,連喘了兩口氣,臉色又是白了三分。
呂遲聽他說完這句還是糊塗,既沒有說緣由也沒有說結果,算是個什麽意思?他在床沿坐下,雙唇緊緊抿着,面露兇光,“這傷是誰弄的?”
語氣間大有也要提劍去将動手之人砍殺一頓的架勢。
呂益不好明說讓他們憂心,便只道,“遇見刺客,護駕受的傷。”
“你也,”呂遲咬牙開了個頭,後頭的就說不下去。怎麽有這麽傻的人?為了那麽個糊塗皇帝,難不成還值得送上命去?
呂遲素來也不信忠君愛國那一套,此時只以為自己父親是那等愚忠的臣子,給他氣的夠嗆。
呂朱氏見他面色有變,連忙拉住呂遲的手,勸他,“你父親受了傷,旁的就不要在說了,等他養好了病也不遲,另外,你的弟弟妹妹均不知道這事情,你要放在肚子裏,省的他們憂心。”
從前許多事情,多半都是呂遲不知道內情,由着幾個弟弟妹妹瞞着自己。現在突然有了一樁這麽大的,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事情,雖然憂慮煩惱些,可責任感也油然而生起來。
“我自然知道的。”呂遲板着臉抿唇道,只是目光中的焦急掩飾不去,“那父親這傷勢,大夫是怎麽說的?”
呂朱氏的語氣稍稍松快了些,手下換藥的動作合着說話的聲音都是輕輕地,“大夫說了,今天晚上能醒過來,這傷口就沒有什麽大礙,後頭經心些養着便是了。”
聽了這話,呂遲總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又伸手在呂朱氏肩頭拍拍,“母親莫要憂慮,弟弟妹妹哪裏我知道怎麽應付,”他說着又轉頭對呂益道,“父親只消記得好好養傷,快些好起來就是。”
呂益忍着痛,面上帶笑對他點點頭,心知呂遲最想聽什麽,道,“後頭的事情少不了全要仰仗阿遲的。”
呂遲心中更是豪氣頓生,前頭臉色不好的雙頰之上鼓起一團紅暈,他點點頭,“你就放心好了。”
呂芙那些人,見了他哪裏還有什麽辦法,對付他們幾個人,呂遲心覺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只不過想想總是比做起來難。
呂益雖在府裏,可對春熙苑以及其他幾個院子的人都說的是在外公差還未回來。但宮裏的太醫一個個受命往宰相府跑卻是很難掩飾的。
隔日就在春熙苑裏給老祖宗問了,“怎麽我聽說這兩日府裏總有太醫來往,可是誰不舒服了?”
呂遲正低着頭喝粥,聽見這句還沒等他回答,呂芙就接了一句。
“對的,我也覺得奇怪,這些天見着的太醫比從前加起來都多,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若不是父親不在家,我還要以為是他呢。”
平時傻不愣登,到這個時候怎麽就來了機靈勁兒?呂遲在心裏捶了呂芙一計,開口随意道,“那些太醫?”
衆人循聲望着他,呂遲面色不改,“是我叫來的,”
老祖宗笑問他,“你叫太醫來做什麽,是不是又是讓二皇子幫的?可切莫太過胡鬧了,二皇子對你有些縱容,可也不能當成應該的。”
“哎,反正是我的事情,你們都別管。”呂遲說不清楚,又怕再說下去反而漏洞百出,幹脆露出很不耐煩的模樣。
果不其然,衆人見了他這樣,反而覺得沒什麽好問的了,後頭太醫再進進出出,也沒有人開口再問半句,生怕就是呂遲的事情問清楚了惹他不高興。
這麽又過去了五六天,呂益的傷口終于日漸的好起來,已經結痂不再流血,只要不是大動作有牽扯,看不出什麽異樣。
他的境況太醫每回來都是要報回給皇帝的,皇帝的心也便随此漸漸安回了原位。
這一場試探在皇帝看來,雖然沒有試探出誰有異心,然而誰對他并不完全忠心卻是顯而易見。刺客行刺之時只有呂益給他擋劍,其他幾個臣子哪個不是吓破膽子四散逃走,半點兒不管他這個皇帝的死活?
是以那趟回來,二話不說,雖沒至于死罪,可馬車裏多半人都連貶下去。
貶就貶吧,衆人想,總是保命要緊。
皇帝疑心病很重,這一番呂益卻将他心頭的疑慮打消了七八分,可他又聯想起政事之上呂益多半站在褚清那一頭,心中多多少少還是不喜。
正此時,呂益帶傷遞了個折子給他,裏頭說的不是別的,卻是辭官養老的念頭。折子裏頭細數這些年來他做宰相時候的過往,又裏裏外外将皇帝誇出一朵花,最後說的是自己已不再青春,又經過此次鬼門關一遭看透生死,怕沒有時間陪伴家人,故而請求皇帝放他回家鄉養老。
這一封折子真是妥妥貼到了皇帝的心頭,呂益是個忠臣沒話說,與其将他留在朝堂之上成了褚清的臣子,還不如此刻将人放走,以絕後患。呂益的腦袋多聰明,皇帝最清楚。另外也是經過這擋刺客的一劍,皇帝頗為感念,當下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準了這折子,只讓呂益引薦替代他宰相位置的人選。
于此,呂益也早就有所安排,順勢将自己從前的一個學生推舉上去,皇帝瞧了也算稱心滿意,事情便算是定下。
這事情順着呂益的規制實在是完成的快速,等信兒傳到褚清耳朵裏,皇帝的聖旨都拟好已經遞到了太監的手裏。
“呂益推了這宋青河,你覺得如何?”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看着下頭的褚清。
宋青河,褚清在皇帝身邊埋得一枚棋子之一,兩人都做過呂益的學生,宋青河年紀大些,卻也算是同窗,表面關系并不親厚,甚至很多面上宋青河是明着不喜褚清的。
呂益推了這麽一個人,無不有安撫褚清的意思。
“宋青河年輕氣盛,兒臣以為十分不妥。”褚清皺起眉頭,沉聲道。
如今皇帝開始防備自己兒子,他不喜歡的,皇帝自然就更喜歡,當下擡擡手,“呂益當丞相的時候同他差不多年紀,這一路過來還不是順當的很?他親自教出來的學生,朕覺得也很好,此事就這麽定了,別的不要再說!”
褚清拱手應下,目光裏露出幾不可見的笑意。
又說那太監去了宰相府宣旨。
開頭必是一串“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這樣的話,中間又将呂益這些年來的政績贊頌一遍,誇的他天上有地上無,末了說感念他護駕有功,特準他回鄉養老,又賞銀千兩,绫羅綢緞各多少不計。
宰相府裏的人跪滿一院子,聽了這話,除了呂朱氏沒有驚訝,其他連帶着呂遲都是滿臉錯愕。
呂益含笑謝了旨,由呂朱氏攙扶着起身,那太監也不敢怠慢他,快步上前将手上的聖旨遞給他,又道,“呂大人往後便享那含饴弄孫之樂吧。”
呂益也是點頭笑,目送着那太監走了。
老祖宗一行人圍攏上來,先是問那護駕的事情,又是問養老的事情。呂益傷好大半,便也不再隐瞞,都據實說了,末了道,“如今朝政變幻的快,與其一步走錯,倒不如悠然南山去。”
悠然南山說的是誇張不少,宰相府沒了宰相府的名號,卻也不是個空殼子。呂家幾世書香,簪纓之族,主枝到了丞相,旁的分支也有不少做官的,更不說家裏積攢的家底頗厚,城外莊園不知有多少處,城裏成排的鋪子少說也有幾十處的,光吃吃穿,半點兒不愁。
因此,這事情雖然來的突然,府裏的人倒也并不覺得如何。
近身侍候的奴婢小厮都帶出宰相府裏,管事的家仆們也是一個少不得的,那些個末等的小丫頭便算是給了個賞賜,一半都還了自由身。
呂家發跡于京城旁的一個小鎮,在那裏還有一處祖屋,四進四出在鎮上算是頂天的大,可是與宰相府比起來卻還是小些,好在呂家的人口本就不多,住進去也是恰好。
一切都趕在年前辦好,因為住的離京城并不遠,連許多本要辭行的酒宴都推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宰相不做了,人卻也都知道,這種當口呂益能夠全身而退,沒受皇帝為難,沒受二皇子為難,還得了一番賞賜,那必不是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