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帝躺在帳裏,隐約覺得自己腦袋昏沉,他半坐起身來,恰見一只燃了一半的香從窗口掉落入室內。
他渾身一個激靈,猛然發覺自己此時感覺到的昏沉并非睡意,皇帝扶着床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啞着嗓子開口叫人,“來人!來人!”
外頭半天聽不見點響聲,急的皇帝将打碎了幾個花瓶,落了一地的碎瓷片,後才匆匆有兩個宮人推門進來着急詢問,“陛下?”
皇帝扶額,雙目緊閉,猶緊張的很,“叫侍衛!叫侍衛來!”
兩個宮人雖不明所以,卻也不敢怠慢,連忙又匆匆跑了出去,後帶進來幾個內侍也給皇帝的模樣吓了一跳。
“有刺客放了迷香,你們在外面都是幹什麽吃的?”皇帝的腦袋昏沉好歹緩過一點兒勁來,此時坐在床上用力的拍了拍床沿,放聲罵道。
兩個宮人先怯怯的開了口,“奴婢們一直守在屋外,未曾,未曾見過刺客。”
幾個內侍也跟着說,“屬下一直在殿外巡查,并為見着身份可疑之人。”
皇帝惱怒的指向前頭插進迷香的窗口,“那掉在地上的迷香難不成還能作假?”
幾個內侍快步走過去看,轉了一圈卻只見地上空空蕩蕩,連窗戶紙都是完整的一片,哪裏來的迷香?
幾人如實禀告,皇帝卻不信,掙紮着由宮人扶下床自己仔細查看,卻果然如同內侍所說的,沒有半點兒迷香的蹤跡。
然而方才的頭昏,以及視線裏瞧見的那些?
皇帝驚疑不定,自己也不知道那場面是真是假了。
這本是小事,卻不知道後一天怎麽就傳出風聲去,說皇帝前一天在自個兒寝宮裏發了瘋症,淨說些胡話。這消息只在皇帝寝宮之外流傳,半點兒沒入皇帝的耳朵,也就只皇帝一人還不知道這些風言風語。
只一點,皇帝的疑心病越發的重了。
寝宮外頭的內侍多加了一倍的人手,又讓人将窗戶上的镂花都除了,換成一整塊密不透風的木板,就這般睡得還很不安穩,夜裏頻頻起來自己查看,總覺得幽暗之中随時會伸出一只手,将他從人間拖拽進地獄裏。
這一切雖然按照褚清計劃中的進度在走,他卻覺得自己開始漸漸失去了耐性。
後又過了兩天,也不知皇帝是哪裏生出的興致,突然與幾個近臣提起要親自去邊境巡查一圈。雖然說明了了喬裝成平民模樣,卻也給幾個大臣攔住。
呂益首當其沖要擋了這事情,“陛下龍體金貴,邊境之處正是不安穩的時候,您若想知曉邊境清醒,派人前去查看便是。”
皇帝心裏忐忑已久,如今已養成了不由自己雙目所見便不信的習慣,哪裏是幾個臣子幾句話能夠打消的。況且,皇帝的雙目猶疑的看着自己身邊的臣子以及自己唯一的兒子,他是要用這次出行試探人心的。
“不過是來回一趟罷了,有什麽打緊的?”皇帝沉聲下來,将事情定了,“明日出行,你們同我随行。”
以呂益為首的幾個臣子俱是只能應下,褚清站在一旁也應的和緩。
他清楚知道皇帝的計劃,皇帝卻恐怕不知道,自己在路途中間安排的假意行刺的刺客是褚清身邊的人,到時候那行刺由假變真,追查下去卻是皇帝親自安排的事情,難免變成怎麽都說不清楚的。
說不清楚的事情,自然和褚清沒有什麽關系。
時至第二日,衆人果然喬裝一番坐進了同一輛馬車裏,悠悠踏上了出京的行程。
衆人脫下華服,穿着俱是普通,車內幾人卻都不說話,氣氛頗為生硬。只呂益一人還從車窗往外看,瞧見沿街有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還笑說了一句,“等咱們這一趟回來,我得給阿遲帶串糖葫蘆回家,他喜歡吃的。”
褚清聽見阿遲兩個字,面上的神色緩了緩,也跟着望出窗外去,接了一句,“這外頭的山楂,他會喜歡吃?”
阿遲那張嘴,若非最上等的山楂裹上細致的糖漿,哪裏能入他的嘴巴。太甜不要,太酸也不要的。
呂益笑道,“如今沒那麽講究了,出去一趟我看也是很好的,将那嬌氣病給弄跑了些。”
說起呂遲,車裏的氛圍驟然松快起來,多半都是知道宰相府這個寶貝金蛋的,開口說笑兩句,只餘下皇帝一人還神色狐疑的在衆人身上掃視,琢磨不清誰有異心。
皇帝沒有多少耐性,等馬車一出城,不過十餘裏路,道路兩邊便沖出兩個黑衣刺客,車上除了趙豐年,俱是文官,兩個刺客武藝高強,趙豐年對付一個已經吃力的很,褚清也只能上去纏鬥,兩個人堪堪才拖住一個刺客。
而另一個刺客直向皇帝而去,手上的兵刃鋒利閃着寒光。
馬車裏剩下的幾個臣子俱是四散逃竄,唯有呂益一人,思索一瞬後便猛然擋在了皇帝身前,只差一刻的功夫,那兵刃從他的胸骨刺穿,深紅色的血液泉湧般随着那刺客抽回的劍身噴了出來。
皇帝未曾想到刺客竟是要真的動手,他猛地想到,若是沒有呂益擋在自己身前,那這這柄劍不是要刺到自己身上?
他心中如同擂鼓,當下喊道,“還不退下!”
趙豐年與褚清瞧見情勢如此,忙更運了十成的功夫,才勉強一起将那刺客踢倒在地,沖向皇帝這邊來。
皇帝的話才說完,兩個刺客看了褚清一眼,連忙運起輕功隐沒在了山林裏。
這一刀下的是殺心,好在呂益将身子往上挪了兩寸,沒中心房,否則恐怕要當場死過去。只不過雖然沒刺入心髒,卻也并不好上多少,胸前這麽大一個血窟窿若救治不及時,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調轉馬頭,回京!”
馬車夫剛才已經給此刻一刀砍死,褚清躍出車廂,自己駕馬快速回京。
要刺客不管旁人只需将皇帝誅殺的命令是褚清自己吓得,可是此刻呂益手上以後,他卻後悔不已。若是阿遲知道了這件事情,會如何反應?
他不敢往下想,心中如同火燒焦急萬分,只将馬車駕的飛快,以期呂益還能挺過這一關。
呂益走的這一步是險棋,若是成了,他還沒死,那就是最好,若是一不小心把命賠了,卻也算是半完成了自己原本的預計。
他腦袋漸漸昏沉起來,胡天黑地的想起許多事情來,卻都整理不出頭緒,心口越來越涼,後終于忍不住在颠簸的馬車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正聽見呂朱氏趴在床沿哭泣。
呂益費力的睜開眼睛,想要擡頭碰一碰她的臉,手上卻提不起勁兒,只能啞聲喊了一聲,“阿綠……”
呂朱氏聞聲慌忙擡起頭來,見呂益已經清醒,高興的不知怎麽辦才好,臉上的淚痕也來不及擦,連忙起身拉住呂益的手,忍不住又罵,“你出去一趟,弄成這樣回來是怎麽回事?實在讓人怎麽放心才好?”
呂益勉強笑了笑,“如今不是好了?”
他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太醫來看過,說是若晚上還不醒,那多半就救不回來,可以準備後事了。呂朱氏不敢将這消息告訴老祖宗,幾個孩子年紀又小更不好說,只能一個人擔驚受怕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既是高興呂益沒事,又是難免責怪,心疼的不得了。
呂益一醒來,樂安院裏裏外外就忙活了起來,煎藥的煎藥,換藥的換藥,正忙碌的當口,忽然通傳一聲,“大少爺來了。”
呂朱氏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松開呂益的手道,“我出去看看。”
迎出門去時,呂遲已經走到了臺階上。
他皺了皺鼻子,奇道,“怎麽這院子裏一股子藥湯味兒?”
說話間他的腳步也不停,繼續往前走,直到給呂朱氏不動聲色的攔在當場,“你怎麽來了?”
她笑的很勉強,更忘了自己臉上的淚珠子還沒有擦幹淨。
呂遲給她的模樣駭到,忙伸手給她擦臉,又問,“你怎麽哭了,出了什麽事情?”
他說着更要往裏走,呂朱氏攔也攔不住。
一進屋裏,藥味更重,內室裏躺着的人也漸漸能夠目見。呂遲松開呂朱氏的手,試探的叫了一聲,“父親?”
呂益應的吃力,換藥的丫頭手上還沒停,正好露出那一大個血窟窿給呂遲看見,吓得他當場臉色蒼白一片,“這,這是怎麽了?”
受了這麽大的傷,呂益心裏卻是松快的,此時給呂遲見了,他也就不再隐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