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邊境之處又恐生變,李勳早上才從宮門出去沒多久,這會兒接了信報又得折返回來同褚瑜議事。也就這一來一回的當口,侍衛便告訴他褚瑜不在宮裏。
李勳暗自思索,也立刻猜到褚瑜此刻在哪裏,他想了想,邊境的事情到底并不是迫在眉睫,等也等得。是以幹脆在宮門口等着褚瑜。
其實實在是上一回做了鑽人床底偷看人東西的事情丢臉過了頭,李勳怕自己一見呂遲老臉就紅。
又說另外一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行的緩慢,自小巷裏拐到主路上往王宮駛去。
呂遲趴在馬車裏的軟墊上,雙目微閉,昏昏欲睡。
褚瑜的手垂到他的額前,探手摸了摸,沒覺出什麽異常來才松了一口氣将手收回。
書上說行事第二日要注意下位者可能低熱不适,現在看來還算幸運。
呂遲因着這個動作睜開眼睛看過去,眼睛瞪的渾圓,“你摸我腦袋幹什麽?”
他此刻通身不舒服,一副躍躍欲試就要給褚瑜挑刺的模樣。
褚瑜低頭看着他立刻要兇悍起來的神色,伸手又捏捏他的臉頰,高興呂遲的精神氣還算足,轉而笑了起來。
呂遲給他突然的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股子原本将來的火氣也給卡在了嗓子眼裏,莫名其妙的問,“你笑個什麽勁兒?”
同個傻子似的。
“中午就喝了一碗粥與幾口湯,餓了沒有?”褚瑜将人半抱起來枕在自己腿上。
呂遲改成側卧,仰面看着褚瑜。
“餓也都是你弄的,”他擡手揉了把褚瑜的下巴,摸到點肉眼不可見但有些紮手的胡須,此刻心裏對褚瑜是喜歡又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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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真好看,可昨晚弄的他也是真疼,後面情緒是否發作就看當下是哪一陣湧上來。
“今天且忍一忍,等藥膏滲進傷處好的便快了。”
褚瑜握住呂遲的手,攤平放在唇邊親過他的指尖,俊逸的臉上滿是縱容。
呂遲給指尖的酥癢弄得又發笑的沖動,雖然屁股有些疼,可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他一向是被縱容被寵愛的那一個,的确不習慣寵着別人,如今不再追着褚瑜,讓人寵着疼着反而讓給呂遲心安理得起來。
“屁股的傷好了,以後還會疼嗎?”呂遲認真的擡頭問褚瑜,他想了想,道,“若是一直都疼,我就不要弄了。”
舒服一晚上,受罪三五天,這是個多虧本的買賣?
褚瑜低笑一聲有些無奈,還是照老實說了,“書上說頭前兩次會疼,好好互養便無恙,只不過我也并不清楚是不是這般,還得後面看看。”
呂遲眉頭扭在一處,道“太醫那邊懂得多,我一會兒問問去,”
這等人之常情,小少爺半點兒沒羞怯。
褚瑜低聲應了,這邊随他去了,另一頭自己心裏也将這事情記挂上了。男子交合不同于女子,想來護養必定是其中要緊的一步。阿遲的身子不能損了,這是最打緊的。
明柳坐在後頭的馬車裏,想着呂遲今早吃的太少,一會兒還該給他做些好吃的。她的身邊還帶了一個院子裏算得上手腳機靈的丫頭打下手。那小丫頭高興的兩頰通紅,怯生生的開口問明柳,“明柳姐姐,咱們這是往哪兒去?”
她只知道自己侍候的是富貴人家,卻不知到底是何等榮華。
明柳偏頭看向她,想了想還是該警她一句,“一會兒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規矩還是小院裏的規矩,記住就好,謹言慎行四個字不忘了,出不了錯。”
小丫頭連忙點點頭,“我,我知道了。”
可她再知道,再有準備,也未曾預料到自己下了馬車以後看見的竟然是巍峨的宮門。這等身份地位,豈是富貴榮華幾個字能簡單概括了的。
盡管小丫頭已經吓得呆愣,明柳還是要駭一駭她,免得她莽撞。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明柳道,“若是你敢出去胡亂說點什麽,腦袋落地也就是咔嚓一下。”
她說還不夠,伸手利落的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刀。
那小丫頭頓時吓得渾身抖若篩糠,哆哆嗦嗦的點頭,“我,我不敢的。”她說着緊緊拉住明柳的衣袖,“明柳姐姐,若是我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你一定要提點提點我。”
打個巴掌還得給個甜棗,這個道理明柳懂得。
她神色一轉,笑眯眯的拉住那小丫頭的手,安慰似的道,“那是自然,只要你盡心盡力服侍少爺,旁的就別怕了。”
一句話扔給那小丫頭,霎時便化作了她的救命稻草,緊緊記在心頭哪裏有不聽的道理。
呂遲站在馬車邊緣等了一會兒,見明柳還和那小丫頭說話,不耐煩的催促了一聲,“明柳,幹站着做什麽,還不過來扶我一把?這麽呆愣愣的,小心我給你扔了。”
褚瑜站在馬車下面,沖着呂遲擡手道,“我扶你下來是一樣的。”
呂遲斜睨了他一眼,将他的兩只手推開,不落褚瑜的圈套,“你若是半路改成抱我,那多跌面?”
明柳身邊站着的小丫頭才有些定下心神,聽見這一句又是臉色發白,明柳姐姐都可能随意給扔了,自己難道還能好些?
明柳聽了呂遲的話,半點兒沒把他的兇氣看在眼裏,脆生生的應了一句,快步過去。
一邊扶着呂遲下來,一邊道,“回來住也挺好,這邊的廚房奴婢用着比外頭的順手多了,您中午就喝了一碗粥,準保餓的,一會兒我給您做點好吃的,酥炸小黃魚?”
呂遲聽的了肉名卻吃不了肉味,此時只能搖頭,“不用,給我再炖一碗紅棗粥便是了。”
話正說到這裏,一旁忽然傳來一道人聲。
“殿下!”
李勳遠遠疾步而來,走近了便側身有些躲着呂遲,只急匆匆的對褚瑜道,“臣有事與您相商。”
他說完這一句,才飛快的掃了呂遲一眼,道,“呂公子。”
呂遲應了一聲,“李将軍。”
李勳點點頭,連忙将頭扭過去,心裏好歹松了一口氣。他擡手拉過褚瑜,低聲道,“是邊境之處有了變化。”
褚瑜回頭看向呂遲,呂遲只對他擺擺手,“你走吧,我認路。”
褚瑜囑咐一個內侍留下,又對呂遲道,“直接到我的寝宮,不必住那小院子。”
兩人的關系已經如此親密,避嫌也沒什麽好避的。
呂遲反應平平,倒是李勳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目光猶疑的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
不過多一會兒沒見,竟轉都住進殿下寝宮裏了?他真真是不能小看了呂家少爺。
“走吧。”褚瑜開口,先行一步邁開了腳步。
李勳快步跟上,心裏感嘆,這掉進去恐怕是撈不出來了。
褚瑜走了,呂遲也不着急,他身上左右不太舒服,是以慢慢悠悠的邁着腳步往前走。
等左拐右繞的走過一陣,花窗宮牆,幾步之遙的間隔,隐約傳來人聲。
“我生下她,現在怎麽不能回來照顧她?”
“你又何必為難我,我們位階相同,不能趕又不能驅的,你這會兒偷偷跑過來已是要降罪的,快些回去的好。”
兩道人聲聽得不太真切,呂遲透窗看去,褚靈站在一個粉衣小宮女的身後,好奇的看着面前一個眉目秀麗的藍衣女子。她們身邊沒有旁人,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阿靈,我是你娘親,過來讓我抱抱你。”藍衣女子忽然彎下腰,目光殷切的對褚靈伸出手。
褚靈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粉衣小宮女伸手去攔,卻給那藍衣女子粗魯的推到一邊,一個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褚靈的面前沒有了遮擋,如同小雞崽子一般給那藍衣女子牢牢地抓進了懷裏。
“我的女兒,”藍衣女子雙目熱切,緊緊抱着褚靈不松手。
褚靈給她吓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手雙腳不停掙紮扭動,嘴裏喚着粉衣宮女的名字,“紅,紅,”
呂遲不知內情,但也看不下去一個孩子憑白給吓成這樣,他正要開口,褚瑜留下的內侍便先行一步,上前厲聲責問道,“怎麽回事,還不将郡主放下?”
藍衣女子駭了一跳,擡眼一見內侍連忙屈膝福身,只是雙手仍舊緊緊地拉住褚靈不放。
一旁名字喚作“紅”的粉衣宮女眼裏含着淚,又是委屈又是無奈,“大人,她憑空沖出要将小郡主帶走,煩請您做主。”
話說到這一句,呂遲的腳步才到了宮牆的拐點,露出半個身影來。
褚靈正哭鬧,餘光裏瞥見呂遲,立刻認了出來,她含糊不清卻大聲的叫,“哥,哥哥!”
小女娃張開雙手,恨不得飛到呂遲懷裏讓他抱一抱。
呂遲皺起眉頭,偏頭對明柳道,“去将人抱過來。”
明柳應了一聲,也覺得褚靈可憐見的,上前伸手要抱。藍衣女子卻不願意松手,明柳心下一橫,也沒客氣,擡手用力的在她手背一點,不知中了哪一處,藍衣女子的手無力的松了松,就這一瞬的當口,褚靈給明柳抱走了。
內侍垂眼盯着藍衣女子,緩聲道,“洗衣房裏的人怎麽能到這內宮之中?腰牌哪裏來的,一路又是誰帶你進來的,這背後多少彎繞都查清楚才好。”
藍衣女子渾身一僵,又聽那內侍聲音涼涼,“将人待下去。”
話音一落,便立刻上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将那藍衣女子拖了下去。
藍衣女子猶心有不甘,大聲喊道,“我是郡主的生母,我受過殿下的恩寵,讓我見見陛下,讓我!”
後頭的話忽然沒了聲響,不知是被什麽捂住了嘴巴。
“鬧劇一場,還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那內侍轉過頭來,收斂了身上的戾氣,開口十分溫和。
褚靈還在一邊哭個不休,在明柳懷裏沖着呂遲喚哥哥。
呂遲轉頭看着褚靈,不知怎麽一陣恍惚。他擡手擦了側褚靈臉頰上的淚珠子,自語道,“的确長得很像。”
褚靈的小臉柔軟,給他摸了兩下也算得到安慰,漸漸的收了哭聲。她估摸着呂遲不打算抱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讓明柳抱着,眼巴巴的盯着呂遲,嘴裏糯糯的叫他,“哥哥……”
無論是褚靈還是褚宏安,呂遲都不是頭一回知曉他們的存在。褚瑜前面有過女人他并不在意,呂遲想,畢竟兩人差着十歲,又是相好之前的事情了。只不過這不在意,同此刻見到一個曾經得到褚瑜寵幸的女子感受依舊大不相同。
呂遲心裏頭那點隐約的醋味冒了個頭,便寸寸上湧不休。
“她是阿靈的生母?”他扭頭問那內侍。
內侍點了點頭,“她生下郡主後,原本是要她親自養着的,只不過從前殿下忙于政務,對郡主的關心少一些,她便不願意再親自領養郡主,如今該是因着郡主得了殿下的青眼,是以想着将郡主重新帶回自己身邊。”
無法給自己帶來榮華富貴便棄之,如今有了作用便想将人帶回去養,褚靈在她生母的眼中從來是個工具而已。
“她母親是殿下的侍妾?”呂遲難不介懷,擰眉問道。
內侍多半知道呂遲的身份不尋常,但內裏詳細的當年之事也不好明說,略一猶豫只道,“并非殿下的侍妾,只一尋常宮女,後被貶去了洗衣房裏。”
呂遲點了點頭,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也看不出是個什麽神色。
他的眼睫微垂,片刻後扭頭讓明柳将褚靈遞還給那粉衣宮女,後道,“殿下說阿靈念着上次的糕點,一會兒我差人送去。”
粉衣宮女連忙福身謝恩。
褚靈滿目失望的趴在粉衣宮女身上,淚眼汪汪的停在原地,目送着呂遲離開。
褚瑜的寝宮布置簡單,裏頭只有幾個打掃的宮人。此時見了褚瑜身邊的內侍帶了呂遲進來,雖不知呂遲的身份,卻也都停下手裏的動作,匆忙行禮。
呂遲進了屋內,也不客氣,擡手壓了壓床上的被子,道,“這被子太薄了,加兩床來才行。”
宮人在外頭給內侍低語了兩句,心裏大概有了數,這會兒進來聽見呂遲這麽說,自然半點兒不敢怠慢,心裏惴惴的照做了。
等鋪好被子又多弄了一個暖爐,呂遲便蹬了腳上的鞋子,滾進床鋪的裏側,仰面躺下了。
他的眼睛盯着床柱上精致的紋路,心中的一點不高興壓也壓不下去。
明柳站在邊上陪着他沉默好半晌,以為他是餓暈了,上前小心的問道,“少爺,您,您是不是餓了?”
呂遲沉悶的應了一聲,有些不知怎麽應對心中陌生的情緒,幹脆也就真應了這餓,他嘆一口氣,扭頭鄭重對明柳道,“紅棗粥,別忘了多放糖。”
明柳松了一口氣,快步的走了出去。
而那一頭,褚瑜還不知呂遲的經歷,正聽李勳描述邊境之處新傳來的情形。
“呂公子身邊的棗木今晨已經越過邊境線,想來如若一刻不停的行進,明晚便能到達此處,不過這不是要緊的,傳聞二皇子褚清親自到了邊境處,傳聞中有些荒謬……”
褚瑜背着身,聽到這一句回過頭來。
李勳繼續道,只不過後頭兩句說的十分猶豫,“傳聞,傳聞中,”
“什麽?”褚瑜擡頭,“直說無妨。”
李勳心道,這話難以直說啊,信報一來他也看了好幾遍,猶是不太能信,怎麽如今人人都興起喜歡男子的事情了?
不過遲早都要說明白的事情,李勳把心一橫,繼續道,“傳聞中,褚清到邊境是為了親自将呂公子接回晉國,從前在晉國之時,似乎兩人來往便十分密切……”
這話說的暧昧不清,可多半也是事實,李勳末了想了想還不能這麽禍害呂遲,又補充一句,“似乎是這樣,只不過多是褚清去往宰相府,反着倒是沒有的。”
他說完擡眼偷偷看向褚瑜,見他臉上神色陰沉一片,心裏知道他對這事情必然是十分介懷的。
“只不過這都是旁雜的小事,”李勳見褚瑜不開口說話,也不好讓場面冷下去,繼續硬着頭皮往回拗,“說不住信報錯了也是可能的,褚清他若是真到了邊境處,恐怕也不會是為了這點兒事情。”
褚瑜擡了擡手,止住了李勳亂七八糟的話頭,“只要事情往後沒有其他變化,靜觀其變就是了。”
他說完大步往往外走,沒管身後的李勳如何。
李勳在禦書房裏來回走了兩圈,怕一會兒因着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更不敢再見呂遲,連忙快步跑了。
又說褚瑜出了書房,徑直便是往自己寝宮去,他心頭翻江倒海,止不住的将李勳的話往深處想。褚清對阿遲……他從前不知道,此刻想起來卻覺得有什麽不可能?
自己喜歡的人,怎麽想都毫無缺點,更不說阿遲從來都是招人喜歡的性子,誰能不喜歡他?細想起來,褚清對呂遲的确有幾分不同之處。
不過阿遲是那樣自在随性的性子,他若是中意褚清,又如何會有所拖延?褚瑜想到頭一回見呂遲時兩人的相處以及如今呂遲的毫不掩飾,心中思定呂遲同褚清不會有什麽過往。
然而無論怎麽想,這醋吃到了嘴裏就很難消解酸味。自己視若珍寶的人怎麽容得下他人的觊觎。
寝宮裏躺着一個滿肚子酸味,打滾想發脾氣的。
寝宮外頭快步走來一個滿肚子酸味想來尋找些甜蜜消解酸氣的。
兩人此刻撞在一處,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