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勳自覺地因褚瑜同呂遲的關系而難以明說的自己那點心思,此時給呂遲輕飄飄的挑明了出來,那仿若無物的态度倒讓他一時怔住不知作何反應。
褚瑜的目光跟着不冷不熱的落在李勳身上,雖然對他的目的不置可否,但對他的行為顯然是不贊同的。
呂遲将那玉勢放回木箱子裏,轉頭時李勳把心一橫,開口聲音晦澀的認了呂遲的話。
“正是如此,是我,是我失禮了。”他擡起雙手放在自己面前拱了拱,偏過頭去避開呂遲圓眼裏的明光。
這貴公子也不知怎麽的,看着驕縱偶又和善,多半時候卻又自然天真,讓他這樣偷摸摸行事的,心中難免有些心虛愧然。
“那你瞧見了這只箱子裏的東西嗎?”呂遲把春宮圖的小箱子拖出來,抱在自己懷裏,目光炯炯的盯着李勳。
李勳想到那箱子裏春宮圖上的內容,有些艱難的擡頭看了一眼邊上站着的褚瑜,然後點了點頭,“看了。”
呂遲原本見着箱子上的鎖毫發未傷,本還以為李勳未曾看過,這會兒聽到這句,霎時一張臉就沉了下去,不高興起來。
這些本是私房畫,怎麽好給外人看去?只是看了也不能挖了人眼珠子不是,呂遲抿着唇退了一步,“看便看了吧,夜裏回去可千萬不能想到這上頭的東西,當自己從沒見過是最好的。”
這小少爺從前不少夜裏捧着這些畫冊躺在床上打滾意淫,此時總少不了以小人之心揣度別人。李勳聽了卻如同五雷轟頂,他哪兒敢回去再想着畫冊上東西,難不成是犯愁晚上不做噩夢?
李勳苦着臉應了,“自然。”
褚瑜站在一邊,雖還不清楚那箱子裏頭是些什麽東西,可李勳的反應顯然告訴他那箱子裏東西亂七八糟不是什麽要緊的。
“你先回去,明早入宮見我。”
李勳渾身繃緊,聽見這一句雙肩才放松了些,他胡亂的拱手行禮,後逃難似的從屋裏跑了。
院子外頭的小丫頭給他的莽撞弄得吓一跳,又互相對視兩眼有些奇怪,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進屋的,她們怎麽沒看見?
這頭呂遲知道了箱子裏滾來滾去的是玉勢,褚瑜卻依舊不知另一只小箱子裏放的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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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另一頭棗木的馬車已經到了秦晉邊界。
邊界線先如今的光景早已經不是他們前一趟經過時候的模樣。相比于前頭的來往通達,此時兩遍都駐了百餘軍士,相隔不過兩裏路,相互對峙場面緊張。
出秦國時被攔下,棗木尚且還能拿出從宮裏帶出來的牌子順利通過,卻不知晉國那邊的光景。牌子是宮人臨行前給他的,起初棗木還不懂這用意,如今到了邊界處才知道是這麽個作用。
馬車繼續前行,他從窗外看出去,瞧見晉國的兵士也是威嚴的緊,心中更是雷雷打鼓不知如何應對。
此時從秦國出來的哪裏能得到什麽好對待。
馬車果然遠遠就給人攔下,後三五個帶刀的兵将棗木和李立不由分說的押解進了一旁的營帳裏頭。
“哪裏來的,來晉國做什麽,什麽時候走?”
帳子裏有個長官模樣的人,手上拿着紙筆,開口問的十分仔細。
棗木連忙答道,“現在是從秦國回家,家在京城,回家收拾點東西,還要折返回去将我家少爺接回來。”
那長官原要落筆,忽的又停住了,他想到上頭的吩咐,開口焦急的問,“你可是宰相府裏的人?”
棗木不明所以,卻也跟着點了點頭,“正是。”
“姓名?”
“我叫棗木。”
“小的李立。”
兩人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一下将其他信息也對上了。折騰了好幾天的事情終于了了,那長官眉頭一松,一把扶住棗木和李立的肩,将他們往外頭推。
他們駕的馬已經一路周折疲憊不堪,那長官于是下令将那馬從軍營裏換上一匹,好順暢的行到京城。
棗木和李立有些受寵若驚,還來不及謝一句就給人趕回了馬車上頭。
“快些動身,”那長官催促道。
于是兩人不敢停留,雖不知緣由也上了馬車,揚起鞭子揚起一路沙塵,往京城去了。
“興許是我家老爺同下頭的人打過招呼。”棗木靠在馬車門邊猜測道。
李立點頭,“應該是的。”
否則怎麽一個守邊境的長官會知道他們的名字,得知他們的身份後态度轉變又如此之大?
他們正說話,旁邊一匹快馬閃過,須臾便超過了他們的馬車,行上官道往京城方向去了,不知什麽身份。
棗木和李立輪換着駕馬,又是兩天才到了京城。
先是去了李立家裏。
走了還不大一個月,回家之時卻差點兒沒認出來。李立跳下馬車,看着自家小院子裏裝飾一新的門楣,重新捆紮過的籬笆牆,換過的大門以及重新砌過的外牆。如果不是家門口站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妹妹,李立恐怕不敢莽撞的走進去。
“這是怎麽的?”他拉住妻子的手。
李立媳婦兒笑的合不攏嘴,“你走後沒幾天的功夫,京城裏頭就來了人,說是什麽宰相府的?都是他們幫着弄的,如今還三五不時有人來。”
李立聞言卻沒先高興,又跟着問,“做了這些,他們可有說什麽沒有?”
玉兒聽到這句跳出來道,“說了說了,”小姑娘如今面上珠白玉潤,比前頭李立走時好看了不知多少。她道,“有個嬷嬷和我說,‘你哥哥在外頭如何用性命護着我家少爺,我們也就如何護着你們’,就是這麽說的。”
玉兒天真,覺得這話裏頭是萬分的體貼,話外之意一點兒也察覺不到。
李立媳婦兒多半也沉浸在生活輕松富足的喜悅裏,哪裏細想過裏頭的話。
只有李立清楚,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那嬷嬷的話意思也清楚明白的很。
若是自己用性命護着呂遲,對他忠心不二,那麽他的妻子與妹妹便可以過如今這樣的輕巧生活。但如若反之,後果自然也是反着來的。
高門大戶,即便寬厚仁慈,也有自己清楚的打算。呂遲可以懵懂不知人情些,然而身後護着他的人卻不能。
李立舒了一口氣,垂眸攬住自己妻子和妹妹的肩頭,“進屋去吧,下回要是再有人來,好好招待人家,可千萬別失禮了去。”
“自然的,這我都不懂?”李立媳婦兒嗔怪一句,帶着玉兒往屋裏去了。
棗木将李立放在村口,自己便趕路離開。再往京城去不過便是半日的光景,等到了京城,天還有微光。
馬車徑直要進城,棗木打着瞌睡正想走,一旁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棗木!”
棗木偏頭看過去,是宰相府裏門房處的一個小厮,名叫阿貴的,卻不知這會兒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阿貴雙手攏在衣袖裏,焦急了一整天的心終于在見到棗木時安定下來。
“在這兒等了你一天了,你怎麽才來。”阿貴跑到馬車邊上,趁着馬車行的慢,兩步跳上了馬車,“快些走吧,主子們都等着呢。”
棗木哎了一聲,揮下一鞭子,而後轉頭心中忐忑的問阿貴,“主子們都是什麽反應?”
阿貴面色愁苦,“你是不知道,這段時日府裏多鬧騰,大少爺一走,就像那定海神針給人移走,老祖宗成日不喜,小姐少爺們也心情不好,連帶着下頭的奴才行事也艱難許多。”
棗木心中本來就犯怵,聽到這一句更加慌神,“哎呦,那我可怎麽辦?”
阿貴道,“你在府裏倒還好的,只是你娘來府裏尋過你兩次,後頭知道了你陪着大少爺一塊兒出去了,還去夫人老祖宗那兒賠了罪,原本老祖宗那兒是要罰的,只不過後頭給夫人攔住了,只說‘阿遲的脾氣上來了,同棗木有什麽關系’諸如此類,最近實在不太平。”
棗木心頭惴惴,原本想回家的念頭一下給阿貴的話掐死在了搖籃裏,府裏尚且還有講道理的夫人老爺呢,回家?他娘不打斷他的腿才怪了!
他娘那邊還是要等後一趟将少爺接回來,請少爺幫忙求個情才是。要不然只要是沾了呂遲的事情,他娘哪裏會輕巧放過?
不過是吃了兩口奶,棗木心中無不嫉妒的想,倒是少爺更像他娘的親兒子。怕人吃苦怕人受罪的,少爺就好比那天邊高潔的雲朵,他就是那地上的黑泥來的。
可嫉妒歸嫉妒,棗木心中也對呂遲維護的很,因此自己想了沒一會兒的功夫,這股氣性也就消了個七七八八。一路眼見着到了宰相府門前。
阿貴在城門口迎他已經讓棗木意外,卻不想宰相府門前的人更多,一見他的馬車來,立刻三五成群的圍了上來,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要被人擡走。
“快些快些,老祖宗那兒等了一天,飯都沒怎麽吃好。”忘憂站在臺階上,若非顧忌着男女大防,此時必然上手将棗木拉走。
可要見棗木的不止一個春熙苑,旁邊的說法也差不離,一時棗木為難的很。
鬧哄哄了一陣,到底還是春熙苑出來的芳錦說了一句,“還是先去見老祖宗吧,老祖宗這些日子犯愁,身子已不如從前,如今還着急,等一刻就心焦過一刻的,她年紀長,你們不憑敬愛也憑着憐惜吧。”
這話裏頭的意思壓下來,在場哪個受得住?頓時都往後退了一步,嘴上連連道“自然”。
棗木便跟着芳錦與忘憂一路先去了春熙苑。
到了春熙苑中,也不似從前那般行禮規矩。棗木本想站在臺階下等通報,芳錦卻扯過他的衣袖,“別停。”将他一路帶進了屋裏。
“老祖宗,棗木來了。”
老祖宗本在榻上側躺着,聞言連忙讓丫頭扶她,後端坐起來,雙目緊緊的鎖着棗木,“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阿遲就那麽扔在秦國?”
她聲聲嚴苛,差點兒将棗木的魂給吓出來。他連忙從懷裏掏出書信,遞給老祖宗,“這,這是少爺讓奴才帶回來的書信,少爺還讓奴才同老祖宗說,‘都是少爺的主意,他消了氣就回來了,只是回去時切莫再有什麽丫鬟通房,讓他見了心煩的很’……”
棗木是如實禀告,老祖宗一口氣還沒撒完,這下差點兒又給氣了個仰倒。
“你好大的膽子!”老祖宗指尖發顫,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收拾棗木。
棗木一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才不敢亂說話,那些話的确是少爺讓奴才帶的。”
老祖宗閉上眼睛緩了緩,心裏明白棗木的确沒有膽子胡亂傳話。一旁的芳錦接過呂遲信件,看了一眼,道,“老祖宗,的确是少爺的筆跡。”
“讀。”
芳錦展開信紙,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好在呂遲雖然讓棗木帶的話氣人的很,可信裏依舊是個乖娃,嘴巴甜絲絲的對家裏人都好一番關懷,後還提到從秦國讓棗木捎了東西回來。
老祖宗聽完信早已經忘了氣,一時之間喜笑顏開,追問棗木,“帶回來的東西呢,怎麽沒人拿進來。”
她問了這一句,外頭便連忙又等候已久的小丫頭端着錦盒走進屋裏。
那錦盒不大,卻勝在模樣精巧,盒子外頭有字條寫着“祖母”二字。老祖宗盯着看了一會兒,有些疑惑,“這兩個字怎麽不像是阿遲寫的?”
忘憂道,“興許是少爺采買的時候讓店家代寫的。”
“也是,”老祖宗點了點頭,又贊許道,“這店家的字寫的不錯。”
她說着話,忘憂和芳錦便一個托着一個開蓋,将裏頭的物件展現在老祖宗的面前。
裏頭放着的是一對玉如意,玉質脆嫩雕刻精細,一看就不是俗物來的。老祖宗先是歡喜的看了一陣,後又想到其他,大驚失色,“光是我這一份禮就這麽貴重,乖孫出門才帶了五百兩,如何夠花使?”
棗木原想說明這東西呂遲并未用錢買的,後又想到呂遲中間囑咐過自己,暫時別将秦王之類的與老祖宗或者呂朱氏提起,免得她們膽戰心驚的怕。
“旁的比不上老祖宗的禮細致……”棗木憋了半天憋出半句話,也不知道往下如何圓場。
老祖宗聞言心裏自然如同淬了蜜糖,也沒跟着再細想呂遲花了多少錢,只讓芳錦拿鑰匙去她庫房裏取銀子。
“再拿五百兩去,可別委屈了我乖孫,他生下來就沒吃過苦的人,若是這回在秦國受了什麽罪,我可要治你們這幾個奴才,”老祖宗道,“我聽說帶去的是明柳,她伺候的如何?”
棗木道,“明柳伺候的很細致,如今做飯洗衣都要她經手,這也沒法子的事情,外頭的人不知府裏的用度和習慣,少爺也就吃得慣她弄得東西,穿的慣她整理的衣服。”
老祖宗聽了連連垂首,“阿遲他不懂生活上的東西,你們都要細心照料才是,你快些去其他院子,送了東西便早些上路去,秦國如今似乎不太平,快些把阿遲接回來我才放心。”
棗木得了放行,心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連連行禮從屋裏退了出去。
後頭一個院子接一個院子的送,人人都同老祖宗差不離。只一個呂芙,魔瘋似的跟着收拾細軟,非要等棗木離開時同他一塊兒去秦國接人。
好在後頭給呂朱氏攔了,止了呂芙的瘋病。
在樂安院裏的書房中,棗木終于才吐露了些實情,“前頭兩天都住在秦王宮裏,後頭搬出去尋了一處小院子,秦王殿下待人客氣,少爺同他關系似乎還過的去,帶回來的禮,都是秦王那邊準備的……”
呂益聽了這話心中不免也疑窦重重。他雖然預料到褚瑜不會用呂遲下手,卻也想不到褚瑜會如此客氣。客氣的過分了,就難以讓人不往深處想。
棗木心中多半知道些的,可他哪裏敢和呂益講?若是開口怎麽說,哦,說他家少爺興許有龍陽之好,同秦王攪在了一處?
棗木暗自打一個哆嗦,他還想再多活幾年呢!
“旁的不管,”呂益考慮片刻,“你這趟回去接阿遲時,恐怕不得不将人帶回來,若是阿遲不願意,那也由不得他。”
棗木道,“少爺打算回來的,他讓我這趟回來報個平安,送些東西,好到時候他回來時能夠輕車從簡些。”
呂益點頭,沒再說話,後放行了棗木,讓他去了。
天色已深,棗木走在宰相府的游廊裏,心中還想着:好在沒人細細算賬,若是算了,光是這些禮哪兒是一千兩停的住的?後頭細究起來,準沒好果子吃。
正想到這裏,外頭忽然匆匆來了兩個侍衛打扮的人,見了他二話不說,将人擄了去。
棗木前頭還不懂呂益說的不得不将呂遲帶回來的事情,片刻之後他給帶去見了人,便也就立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