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翌日清晨, 鐘聞月等不及,草草地用過早膳後就出發了。
那少年坐在前面,神色冷峻地駕着馬車, 鐘聞月卻是絲毫不怕,坐在車廂內, 半撩起簾子,問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王妃喚我青沐便好。”那少年沉默了片刻, 回答道。
青沐, 祁良霂。
鐘聞月細細琢磨着, 又道:“可知道我們今日要去作甚?”
“王妃去祁安寺上香,屬下的任務就是保護王妃。”青沐只以為她是怕自己剛來的,不知道他的職責,也沒多想。
鐘聞月心下倒是了然,看來顧卿流是沒同他說這件事。不過也無妨,到了便知道了。
馬車一路噠噠,很快就到了祁安寺,因着鐘聞月時常去那裏, 門口的小沙彌都認識她了,此時見着她,驚訝道:“鐘施主前兩日剛來過,怎麽今日又來了?”
往日鐘聞月就算來的再頻繁, 也就是保持着一月兩次的頻率,從沒有過隔個兩天又來的時候。
鐘聞月微微一笑,道:“來拜訪一位故人。”
那小沙彌雖說好奇, 但也知道非禮勿聽,唱了聲阿彌陀佛就讓二人進去了。
照例在大殿上過香後,鐘聞月就帶着青沐往後院走去。
“王妃?”青沐疑惑的開口。不是說要禮佛嗎,去後院做什麽?
鐘聞月神秘一笑,道:“來都來了,自然是要見一下故人再走。”
青沐皺眉,雖說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還是跟着鐘聞月往後院更深處走去。
一直到了一個小院子旁,青沐還是面無表情。
鐘聞月瞥了他一眼,擡手,扣了扣門。
“砰砰砰——”
沒過一會,就聽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青沐擡眼一看,頓時僵在了原地。
冬姨……
他張着嘴,就想開口,卻聽鐘聞月裝作不經意地輕咳了一聲,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他。
青沐瞬間反應了過來,低下頭,隐藏好自己的情緒。
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再等等,再等等……
他拼命的勸說自己。
鐘聞月見他冷靜了下來,才慢慢舒了一口氣,走之前顧卿流特意跟他說,讓她瞧着他冷靜點兒,別讓他翻出什麽事兒來,現下情況還未明,尚還不能将他的身份公之于衆。
青沐跟在鐘聞月身後,一步一步,克制地往內院走着。
此時他再不明白顧卿流派他來這兒是為了什麽就真的是傻子了,對于那院中的人心裏也隐隐有了答案。
忍冬奇怪地看了青沐一眼,一來為今日所見之人不是素來跟在鐘聞月身邊的那個侍從感到驚訝,二來,也是因為這人看着實在有些熟悉,只是有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像誰。
索性是鐘聞月帶過來的人,忍冬也放心,便沒多想。領着二人往小佛堂那邊走去。
小佛堂內,祁夫人日常在菩薩面前念經,保佑自己兒子康健,忽地好像心有所感一般,敲着犍稚的手一頓,神色恍惚間,愣愣的轉頭一看,便對上一雙熟悉的眸子。
不過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卻好像已隔着千山萬水,時光荏苒。
鐘聞月攜着青沐站在一旁,見祁夫人滿心滿眼都是青沐,又見着身邊的少年一動不動,捏成拳頭的手卻已然露出了青筋,不由暗嘆一聲。
母子分別,鐘聞月沒經歷過,但也不難想象那是什麽滋味兒。
她張張嘴,正想說什麽,卻見猛地祁夫人猛地沖了上來,一巴掌扇了上去,惡狠狠地道:“你個混賬東西!你還回來做什麽!你幹脆死在戰場上算了!像你爹一樣,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茍延殘喘!你還回來做什麽……”
她說着說着,眼淚就跟不受控制般流了滿面。鐘聞月目瞪口呆,一時竟也沒來得及阻止。
她算是明白了,祁夫人年輕時的威名是從何而來了。
青沐站在原地,任由她一下一下的擊打落在他的身上,眼眶泛紅,卻拳頭緊握,沒有絲毫動作。
鐘聞月上前一步,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輕嘆一聲,罷了,由着她去吧。
一旁的忍冬也是傻了眼,有些無措的看着鐘聞月:“王妃……這、這……”
鐘聞月笑笑,淡定道:“沒事,想來是把青沐錯認成了小公爺,讓她發洩吧,總是憋在心裏也不好。”
忍冬愣愣地點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祁夫人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胸膛,青沐一直忍着沒說話,直到她力竭慢慢癱了下去,才伸手虛虛地攙了她一把,啞着聲音道:“夫人認錯人了。”
“你放屁!”眼眶中的淚水還在流着,祁夫人此時卻是瞪大了眼睛,罵道:“你是我生的,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認識!”
哪怕那張臉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可是她的兒子,盡管只有一點點相似之處,她也能認出來。
鐘聞月聞言幹咳了一聲,上前了一步,柔聲勸道:“夫人,您真的認錯了,他就是我身邊的一個侍從,不是小公爺。”
祁夫人柳眉一豎,正想說什麽,可一對上鐘聞月懇求的眸子,又看了眼一直低頭不語的青沐,慢慢就反應了過來。
她站起身,神色慢慢平靜了下來,将胳膊從青沐手中抽出來,挺直身板,面無表情道:
“本夫人一時眼拙,認錯了人,這位……小郎君莫怪。”
她雙手交疊于身前,容色平靜,仿佛真的是認錯了人,而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一般。
她轉身,冷淡道:“方才認錯了人,公子要是需要什麽賠償,盡可去祁國公府讨要!”
只是鐘聞月在她身邊,可以看見她明顯有些顫抖的手,她心下一恸,只能別過眼,不去看她。
“……是!”青沐顫着聲音道。
忍冬看了眼青沐,又看了眼祁夫人,恍惚間明白了什麽,嘴角也不由抿了起來。
鐘聞月看不下去了,攙着祁夫人往佛堂裏走去,裝作若無其事地同她說說笑笑,祁夫人也能理解她的意思,只順着她的話說着,仿佛剛才那個失态的人不是她一般。
二人進了佛堂,青沐猶豫了片刻,還是在門口等着,一直注意着他的祁夫人見此面上泛起難掩的失落。
二人進入佛堂,就是日常的念經,只是鐘聞月卻發現祁夫人今日格外的心不在焉,經文都念錯了好幾處。她心下無奈嘆息,卻也沒法。
在門外候着的青沐一直不語,目光卻一直落在祁夫人身上。
他的眸中有瞬間的迷茫,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母親素來是不信佛的,因為在她的認知裏,求神拜佛沒有用,與其去求那些虛無缥缈的神明還不如自己去努力。
可現在,他的母親,卻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抛卻了以往所有的驕傲。
這是他的母親,是他以往驕傲無比,哪怕整個燕京城流言蜚語作祟也不會放在心上的母親。
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青沐一時不知道,這些年,自己隐姓埋名待在遼國到底不是錯了。
兩人在佛堂內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祁夫人卻始終心神不寧,眼神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青沐身上,弄得鐘聞月哭笑不得,方才的傷感也慢慢散了去。
鐘聞月想了想,對着祁夫人提議道:“今兒熱得很,在外面也甚是曬人,忍冬姑姑若是在外面曬黑了就不好看了,不妨讓他們都進來,在門口侯着?”
祁夫人眼睛一亮,嘴上卻是不饒人道:“哪就曬着他了?”她頓了頓,還是道:“還是進來吧,姑娘家曬黑了就不好看了!”
祁夫人素來嘴硬心軟,鐘聞月早就習慣了,聞言只是掩唇輕笑,眼神朝着青沐示意一番,青沐心領神會,瞬間走到了鐘聞月的身後。
他這一進來,祁夫人的注意力就更不會放到鐘聞月身上了,她目光近乎貪婪地掃視着面前這個容貌普普通通通沒有絲毫特色的少年郎,越看越覺得相像。
祁夫人不想搭理她,鐘聞月卻是不能不說話的,她只能苦笑着想方設法的找話題,好在祁夫人也還算能控制得住自己,除了時不時朝青沐看一眼,也沒做什麽事。
兩個時辰後,已經快到午時了,鐘聞月就想帶着青沐一塊回府,祁夫人雖然沒說什麽,但鐘聞月還是能感覺到她的不舍的,她想了想,抿抿唇道:“夫人若是不嫌棄,我以後沒事就來祁安寺找您。”帶着青沐。
祁夫人眸中帶笑:“不嫌棄!不嫌棄!”
兩人轉身離去,忍冬送他們,等到了門口時,她張了張嘴,糾結了半天,還是道:“多謝王妃。”
鐘聞月明白她什麽意思,只微微笑道:“應該的。”
祁國公府是整個大齊的英雄,相比較他們為大齊所做的一切,她做的這些又算什麽?
在兩人即将離開的時候,鐘聞月忽然心念一動,回頭一看,就見祁夫人立于小佛堂門前,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鐘聞月心中一動,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母子之情……便是如此嗎?
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