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 裏面的兩個人卻都沉默不語。
鐘聞月嘴角輕抿,看着一旁那坐姿端正,儀态規範的姑娘, 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要怎麽說?鐘聞月是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在祈安寺、會在祁夫人的小院中遇到宣儀長公主。
只看到她的那一剎那,她就頓時恍然大悟, 這段時間一直困擾她的問題似乎也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宣儀的心上人是誰,他到底出了什麽事才會下落不明;比如宣儀整日一副冷淡的态度, 總是古井無波的樣子, 當真是天生如此嗎?比如宣儀長公主前世為什麽會主動請纓前往遼國和親, 當真只是因為當時大齊境況悲慘嗎?比如為何前世宣儀長公主會選擇那般的結局,與整個遼國皇室的人同歸于盡——
如今這一切,現在似乎都有了答案。
若是她的心上人是祁良霂祁小公爺,若是她等了許多年都等不回自己的心上人從而憤而選擇去和親,最後選擇為祁小公爺複仇而弄死了遼國皇室,似乎,都說得通了。
只是若是這般,那前世, 宣儀得是等了多久,多麽的絕望,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馬車裏的二人都沒有說話,氣氛, 也是一直冷凝着。
良久之後,鐘聞月才收斂好情緒,看着宣儀, 裝作一副平常的樣子,好奇地問道:“宣儀怎麽會在祈安寺,瞧着似乎同祁夫人關系很好?”
宣儀垂下眼,神情儀态無可挑剔,輕聲道:“往日認識祁夫人,她待我一向不錯,便會時常來這裏看看。”她頓了頓,又道:“倒是皇嫂,怎地認識祁夫人?”
鐘聞月輕笑道:“前些日子出來上香,一不小心走失了路,恰好進了祁夫人的院子,祁夫人心善,便允我在那待了片刻,聊了幾句之後,頓感合拍。是以今日來祈安寺祈福,便順便來看看祁夫人。”
宣儀微微有些訝異,她還想着是太後放心不下祁夫人一人在那,特意讓她去接近祁夫人,好關照她一二的呢。畢竟皇室之人祁夫人大多都認識,唯有她這位七皇嫂以前從未在燕京出現過,祁夫人也不認識她。畢竟祁夫人是出了名的倔強,先前太後多多少少都透露出照顧她的想法,可是都被她拒絕了。
只是沒想到,這位七皇嫂竟只靠自己就博取了祁夫人的歡心,也是難得的能令宣儀驚訝的一件事了。
對于外人來說祁夫人的名聲或許只是停留在傳說中,但宣儀卻是真真切切的監事過祁夫人的壞脾氣的,因此對于能讨祁夫人喜愛的鐘聞月多了分驚訝的同時也多了份親近。
——不管怎麽樣,在祁夫人身邊的人多一點,她多多少少就能開心一點,宣儀也能更加放心一點。
Advertisement
馬車一路就向前走着,倒是沒什麽颠簸,只是馬車裏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或者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宣儀先開了口,她柔柔道:“我長時間呆在宮裏,不方便經常出宮,也就沒有多少機會去看望祁夫人。皇嫂既然同祁夫人聊得來,若是有時間,不妨帶上我的那份,多去看看她。”她低聲道:“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我曉得。”鐘聞月心中輕嘆一口氣,看着面色蒼白低垂着頭的宣儀,糾結半天,還是問道:“你的心上人……”
“便是祁小公爺?”
宣儀明顯一愣,而後低低笑了笑,不答反問道:“皇嫂都知道了?”
鐘聞月微微一笑,面上卻隐隐帶着些愁苦:“原先是不知道的,但回去後同王爺說了說,便知道了。”
宣儀勉強的笑了笑,睫毛輕顫,道:“是。”
鐘聞月一時啞然。
宣儀眼睛輕輕眨了眨,眸子中也漸漸充滿了光彩,仿佛是在追憶曾經,她道:“我小時候便同小公爺認識,那時候宮裏所有人都欺負我,母後又顧不上我,只有在他進宮的時候,宮人們才能對我好一些。”
她笑了笑,眉眼中滿是甜蜜,鐘聞月看了,卻又帶着莫名的凄苦。
“他每次進宮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會給我出頭,教訓那些宮人們。”每次他來的時候,都是她最快活的時候。
生母早逝,她自身又不受父皇的寵愛,在那冷清的深宮中,只有他是她唯一的慰藉。
“那時候他說要離開京城去西部邊關打仗,他說,他一定會得勝而歸,等回來了,就用自己的軍功求娶我。
我很擔心他,卻又不能阻攔他,只能說好。”宣儀歪着頭,眸中已帶上了些晶芒。
在宮裏,于她而言最高興得時候就是等着他來的時候,那一天她終于把他盼來了,結果還沒高興一會兒,就聽他說他要離開燕京,要去西部抵禦遼國的入侵,還說他回來的時候,就是他向陛下求旨迎娶她的時候。
宣儀不想讓他走,饒是她再怎麽不關心世事,可自從認識了他之後她就一直想方設法的打聽他的一切事情。
她知道他是祁國公府的世子;她知道祁國公前些日子戰死沙場,他繼承了祁國公的爵位,成了小公爺;她知道他的母親脾氣不好,備受京中世家夫人們的流言蜚語……
宣儀很擔心,她擔心他去了戰場會不會一去不返,就像老祁國公那樣,可是她也知道男兒志在沙場,她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留住他。
最後她第一次抛棄自己的膽怯羞澀,她說,好,我等你回來娶我。
然後他就走了,沒了他時不時地來宮中看自己,宣儀只覺得度日如年,她一日一日的數着,實在想他了就想想他回來後他們之後的生活。
她想,等他回來了,父皇會給他們賜婚,她會嫁給他做妻子,為他操持家中,生兒育女,同他一起孝順那位據說脾氣不太好的婆婆。
可是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一年……
她等了好長時間,等到了父皇重病去世,等到了太子皇兄登基為帝,等到了她成了皇宮中最尊貴的長公主之一,與她自小便崇拜的安陽皇姐平起平坐……
她還是沒有等到他。
她一直在安慰自己是戰事吃緊,他忙于戰事,賊寇還未褪去……
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她安慰自己的借口罷了。
就算戰事再怎麽吃緊,這一年的時間,莫非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嗎?
他說了會與她寫信的。盡管這樣,她還是一直等着,她堅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答應過她的。
可後來的消息,于她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邊關傳來急報,說是祁小公爺與遼國的戰役中戰敗!然後失蹤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管朝野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宣儀得到了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就昏了過去,病來如山倒,原本就不是多好的身子越發的差了起來。可盡管是這樣,宣儀還是堅信他還活着,他只是跑到一個地方養傷去了。
于是她每天積極得吃藥,就想快點養好身體,然後焦心的等待已經找到了小公爺的消息。可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她沒等到祁良霂安然無恙的消息,反而聽聞祁夫人在整頓了祁國公府之後,去了祈安寺潛心修行。
為什麽要去祈安寺?宣儀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她還是在安慰自己祁良霂一定沒事,他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的。
這麽一等,就是四年的光景,這四年間,宣儀時不時地出宮一趟,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祈安寺,更準确點,就是祁夫人的小院子。
而祁夫人也由一開始的對她視而不見到現在的視若親女。
“啪嗒”一聲,馬車裏明明安靜無比,鐘聞月卻仿佛聽到了淚珠掉落在她心間的聲音,看着那不自覺地淚流滿面卻還是在笑着的宣儀,鐘聞月只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的疼。
她想安慰她,想告訴她祁良霂沒死,讓她放心,可想起顧卿流的話,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這件事事關重大,就連祁夫人都不知道,她又怎麽能一聲不吭的就告訴宣儀呢?
她張張嘴,只能幹巴巴的安慰道:“祁國公府都是英雄,祁小公爺吉人自有天相,想來定來會無事的。”
宣儀笑着,道:“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鐘聞月瞧着她光芒閃爍的雙眸,心知再多的安慰也只是空話,只能湊近了她,試探性地把她擁在懷裏。
說起來,她第一次見到祁夫人的時候是天元六年,在失去了第二個孩子後。而那時候,景王造反,朝廷好不容易平定了這場叛亂,還沒輕松多長時間,西邊的遼國就趁着大齊最為虛弱的時候趁虛而入,連攻下幾座城池,最後放言要公主和親。想來那時候,鐘聞月之所以沒在祁夫人處見過宣儀,也是因為她已經和親去了吧。
真是,天意弄人啊!
馬車一路上悠悠然然,宣儀似乎終于找到了可以發洩的地方,就一直倚在鐘聞月的懷中,目光呆呆的看着一處,也不知在想什麽。鐘聞月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
而此時的祈安寺內,清幽的小院子中,佛像前,祁夫人閉着眼,手中拿着犍稚,卻是半天都沒有落下去。
“夫人?”一旁的忍冬見着祁夫人這怪異的動作,奇怪的問了一聲。
祁夫人終于反應了過來,她低嘆一聲,将那犍稚輕輕放了下去,雙手合十,向着佛祖告了一聲罪,而後出神地看着前方。
“夫人!”忍冬擔憂地喚道。
“我無事。”祁夫人回過神來,慢慢地搖了搖頭,只是那神思明顯還是有些不屬。
“夫人可是為了淮南王妃事情煩心?”忍冬問道。
祁夫人動作一僵,而後徹底軟下了身子,癱坐在了蒲團上,低聲喃喃道:“忍冬,你說那姑娘是淮南王妃,那她所說的霂兒無事會不會是真的?”
畢竟淮南王的勢力就在南蠻,她這般說,會不會是淮南王得到了什麽消息?
“夫人……”忍冬有些不忍地看着她,終究還是道:“夫人放心,小公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希望吧……”祁夫人喃喃道,她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犍稚,一下一下的敲在木魚上,嘴上還在喃喃地念着經文。
“夫人!”忍冬眼眶霎時間就紅了,勸道:“您就歇一會兒吧,這樣下去,身子哪受的住啊?”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間斷地念經祈福,夫人又常年憂思過度,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不行!”祁夫人拒絕,她低聲道:“說不定我多求一日的佛,霂兒便能早一日回來。”
忍冬眼眶通紅無比,狠狠吸了吸鼻子,才強忍着淚意道:“那奴婢去給您準備些點心,您多少用一點!”
祁夫人沒說話,忍冬抹了把眼睛,徑自下了去。
佛祖啊,您就看在我們夫人日日不斷地祈禱的份上,就讓小公爺早點回來吧!
夫人一直這樣下去,哪還能撐多長時間啊!
作者有話要說: 犍稚:敲木魚的小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