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歌聲并沒有停下太久。
短短幾秒後另一個聲音就響了起來, 從舞臺邊緣漂浮的迎春花色氣泡裏,輕盈的歌聲泡沫般翻湧,從海底升騰向海面。
流暢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橋段。
高明鴻沒開嗓沒做任何準備, 甚至他幾個小時前剛剛演完一場兩個小時的音樂劇,在舞臺上又唱又跳疲憊不堪。
但是烏瑟只是輕輕地提了這麽一句, 這樣的場景與戛然而止的靜默, 催促着他不得不開口歌唱。
高明鴻知道這首曲子是烏瑟給他心裏那位誰也不知道是誰的最佳男主角寫的,那位本應該是深海的準男主, 卻從未被烏瑟提起也從未出現在劇團的歌者。
說不上是烏瑟的白月光朱砂痣, 但确實是高明鴻心心念念輾轉反側想要見一面的人物。
想要聽他唱歌, 想要聽他唱這首烏瑟專門為他譜的《深海月光》。
那會是怎麽樣的人呢。
高明鴻每一次登上舞臺,都會忍不住去想這個問題。
他會怎樣的歌唱,他有着怎樣的歌喉。
若是他又将如何演繹這個角色, 如何在舞臺上唱這首《深海月光》。
高明鴻注視着那片月光鋪滿的舞臺,不由自主地邁出一步。所有認——觀衆與演員們——都注視着他,初時窸窣的讨論嘈雜在歌聲裏靜默。
班西擡起手, 指尖挽過幾縷月光,在高明鴻身後披上流水般的紗, 又抓住一朵邊上聽歌聽得入迷的迎春花, 用時律的領帶夾夾住別在高明鴻衣襟。
“去吧。”他在高明鴻的背後畫了一個五芒星,手指摩挲的觸感讓高明鴻一個激靈差點唱破音。
班西輕輕推了高明鴻一下, 月光便在高明鴻腳下鋪成一條小路,溶溶月色邀請他踏上這個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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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臺上白玫瑰國王牽着往後的手,微微躬身向這位給他們解圍的觀衆伸出手,讓高明鴻搭在他手上适應月光舞臺踩上去輕飄柔軟的怪異觸感, 很多演員第一次踏上這個舞臺都會站不穩摔跤,君不見他的王後先生直接飄離地面兩公分, 仗着裙子長看不見腳飄得海拔快跟他一樣高。
高明鴻本來就因為藥劑的緣故有點暈乎,踩在這麽一片軟綿綿白花花的舞臺上就更加迷糊,月光把舞臺的一切鍍上一層明光,那光芒的碎片像是落在他眼睛裏,又像是落進了他心裏。
月色多麽美。
潮水般将他淹沒。
這樣的月光裏,誰又能想起其他。
高明鴻隐約覺得自己的後背在發燙——班西在他背上摸了幾下的那個地方,舞臺上暗下去,唯有一縷縷月光在他身上纏繞,聆聽他完成這首獨唱。
越靠近舞臺,神秘就會越古老厚重,這片海洋在歌聲中折服,波浪纏繞着渴望讓美妙的歌聲永遠停留。
八零三隔着一層紅紗,靜靜注視着高明鴻的身影。
年輕而又熱烈的靈魂在舞臺上像是玫瑰綻放,濃烈的色彩使得這玫瑰仿佛一團跳躍滾燙的火焰,直直地燒進他的心裏。
八零三見過這首歌,在烏瑟給他的樂譜裏,他讀得懂譜子心裏也有旋律,他知道這是一首難得的佳作,只是看着歌詞想象着旋律,他就已經眼睛酸澀要流淌下血淚。
鬼魂的眼睛裏流不出透明幹淨的水滴,倒是要給被他哭起來滿臉血吓到的幾朵伴舞的花道歉。
八零三也聽過這首歌,在他唱不出來的時候,芬德拉蹭在他邊上時看着譜子給他唱過,但那不是深海,是如明亮的月色照在玫瑰園裏,一場绮麗芬芳的仲夏夜之夢。
此時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要怎麽唱了,堵在他喉嚨裏壓在他心裏的東西被那團火燒得一幹二淨,他的思緒還在前一個音符上停泊時,下一段旋律已經從他口中流淌而出。
晨光清澈。
從海面照進海底。
高明鴻本來虛浮微醺的眼睛一下子清醒,兩眼發亮地看着八零三的方向,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地向着那個方向走了兩步,要不是芬德拉警惕地擋在八零三面前,大概高明鴻已經抓住了八零三的手。
學音樂的嘛,總是熱情熱烈得叫人有些無所适從。
實不相瞞,八零三其實也是第一次聽見自己唱歌的聲音。
他不記得自己生前唱過的歌是個什麽聲音,結果一開口被自己驚得卡了一下,歌詞在他嘴裏滾了滾含糊着變成了個聽不清楚的音。
高明鴻及時開口接上了他的段落,低柔的和聲挑高唱到主音蓋過了八零三口胡的部分,八零三下意識變到和聲的曲調,和高明鴻明明是第一次配合,卻仿佛練習過無數遍一般默契。
就是芬德拉明明人站在這裏,明明他也會唱這首歌,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怎麽都插不進去的契合。
和高明鴻所想象中的那個人一樣,就應當是這樣的聲音,就應當這樣歌唱,雖然技巧上尚有不足,但歌聲裏是他沒有的力量感與暖意,冬日雪後的晨光般溫暖清澈。
用他某些粉絲的話來說,這樣的音色就是老天爺追在後面喂飯吃。
高明鴻的眼睛越過了面前擋住他的芬德拉,隔着一層紅紗,他能感覺到那層紗後面的人也在注視他。
舞臺上歌聲回旋着流淌進月色中,舞臺下班西牽着時律的手腕,視線往烏瑟的方向多瞄了幾眼。
不出他所料烏瑟一臉沉迷陶醉的上頭表情,俨然分分鐘能給舞臺上兩位寫出個二重唱專輯的心潮澎湃,絲毫不在意自己構建出了一個怎樣的修羅場。
班西也不在意,神秘生物的感情不能用人類的邏輯考慮。他只是在考慮自家堂弟到底比較中意哪一個,他們家可能有點祖傳天然渣但他個人不提倡腳踩兩條船,倒不是戀愛裏的忠貞度問題實在是危險性比較高。
尤其班西目測了一下高明鴻目前的幾個備選,除了那個有名分的男朋友外,不管是厲鬼還是海巫,都不是高明鴻一個普通人能搞定的。
高明鴻:……
高明鴻一首歌唱下來都有點缺氧,腦袋嗡嗡的除了反複播放音樂外什麽都做不到,要不是芬德拉舞臺經驗豐富搭了把手扶住他把他送下臺,他估計得當場倒在舞臺上。
接下來一段是群舞,給國王和王後的演員換衣服準備下一幕的時間。
班西和烏瑟接了一把哼哼唧唧只會單曲循環的高明鴻,年輕人身上沾着淡淡的玫瑰香氣,從扶着他的芬德拉身上蹭到的。
芬德拉微微蹙着眉把一迷糊就開始挨挨蹭蹭不懂社交距離的高明鴻撕下來丢給烏瑟,“帶走。”
他說話時的聲音比唱歌的聲音略低,新換的戲服是一身柔軟的白色絲綢長袍,不論本性如何這聲音一出來高嶺之花的人設馬上就穩住了。
烏瑟攬着高明鴻的腰,任由着年輕人喝醉了一樣在他肩上磨磨蹭蹭的撒嬌,笑着對芬德拉道:“我們小朋友這麽賣力氣給你救場,連句謝謝都沒有的嗎?”
芬德拉端着自己的人設,穩穩當當字正腔圓地開口:“十分感謝。”
過于字正腔圓,就很敷衍,還不如後面飄過來的八零三來得真誠,可惜一場過于和諧的合唱後八零三對高明鴻的興趣使得芬德拉看見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場景就開始臉色不好,沒說幾句就借着要上場的名義把八零三拽走。
天地良心,八零三對高明鴻再感興趣他也看得出高明鴻是個人類,人鬼殊途這種事情八零三比誰都懂,他就問了一句高明鴻,更多是跟班西寒暄以及和烏瑟确認他後面的唱段。
八零三剛剛自己偷偷确認過了,他的确又可以唱歌了,他能不跑調地唱完一首小星星,也能把腦袋裏的旋律歌詞,那些寄托于音樂不能言說的情緒宣之于口。
烏瑟給自己點了個贊。
這次演出後三月歌舞團大概就會給八零三發去邀請,這些年三月歌舞團一直在考慮招收一些植物之外的成員,用來豐富他們的演出形式,八零三各方面都很符合他們的需求,唯一拖後腿的外形也可以依靠造型師的一雙巧手達到換頭的效果。
或者讓八零三自己練一練學習一下幻術僞裝技能,烏瑟在華國住了這麽多年當然知道變幻外形屬于華國神秘世界的基礎技能,很多鬼死了之後無師自通學都不用學,八零三這種不會的才是少數。
而八零三加入了三月歌舞團,芬德拉也就不會老想着到處亂跑追尋自我,糾結人設和本性的關系,正當年華就在花瓶裏自閉得皺巴發黃。
皺巴發黃也就算了,他還不好好練習,寫好的曲子随便哼哼就敢上臺,每次臨場編詞烏瑟都想沖上舞臺打他。
烏瑟用和藹可親的目光送走八零三和芬德拉,半扶半抱着哼唧出奶音的高明鴻,姿态親密面對高明鴻的親堂哥一臉正氣,“明明這個樣子也沒法再看演出了,我先帶他回去,你們玩得開心。”
明明。
班西注意到他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呼,他深深看了烏瑟一眼,年齡靠四位數的海巫給他一個正直純良毫無雜念的眼神。
神秘生物的感情不能用人類的邏輯思考,但神秘生物的行為模式可以通過過往經驗積累猜測。
班西腦子裏過了一遍烏瑟在巫師議會的備案資料,摘掉自己的項鏈挂在高明鴻脖子上,淡定地對着烏瑟點了點頭,“那麻煩你照顧他了。”
他的項鏈也是他的“盾”,只要烏瑟不想着對高明鴻做什麽有失禮數的事情,盾就會安安靜靜地做一個漂亮的裝飾品。
如果發生了什麽……
班西光明正大地窩在時律懷裏看演出,沒什麽同情心地給烏瑟點了根蠟燭。
海巫的身體恢複能力很好,即使被“盾”切掉了某些重點部位,應該也是能在幾百年內好好長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