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聖誕節對警察而言總是忙碌又緊張的, 各大商場的活動和聖誕節的特有氛圍使得街上人流量大幅上漲,一眼望去除了甜甜蜜蜜的小情侶,就是讓他們精神緊繃的安全隐患。
所以這種時候哪還有給他們快快樂樂回家過聖誕的機會, 特別像是李平他們所在的轄區這樣,附近一水兒的商圈, 那是誰都逃不掉的全員備勤, 時刻準備出動。
李平咔嚓咔嚓咬着蘇打餅幹當晚飯,再過五分鐘就該出去巡邏了, 算着時間這個點兒子學校的聖誕晚會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今天的晚會上李安安會領唱聖誕歌, 他聽李安安在家裏練習過, 唱得特別好,比他這個五音不全的爸爸唱得好太多。小禮服是他和妻子一起給孩子挑的,紅色的絲綢小領結喜慶可愛, 往臺上一站肯定是全場C位。
唉,他也只能指望着妻子能錄像,回去給他多看看了。
李安安小朋友早就知道了他去不了, 小大人似的對他表示理解,而且一大早抱着爸爸給他香香, 鼓勵爸爸努力工作多抓壞人, 當個懲惡揚善的聖誕好爸爸。
唉……
李平看着手機裏的排練視頻望梅止渴,小學裏李安安小朋友也在上場前多張望了兩眼下面的觀衆。
爸爸果然沒來, 只有媽媽舉着熒光棒對他揮手。媽媽旁邊坐着的是吳小雅的爸爸媽媽,吳小雅的爸爸戴着眼鏡笑眯眯的,上次見到還給他糖吃,看上去一點都不想是會在家裏對老婆孩子動手的人。
反而吳小雅的媽媽有些不太好惹的樣子, 妝容精致打扮得體,看哪個小朋友的眼神都冷冰冰的, 坐在位置上也仿佛對節目沒什麽興趣,靠在丈夫身邊看手機。
對外他們都是一副恩愛和睦的樣子,除了李平的妻子知道些內情外,其他家長絲毫不疑有他,相熟的家長還在邊上打趣他們夫妻感情好,又羨慕他們有個可愛優秀的女兒。
殊不知吳小雅在後臺一看到爸爸就吓得打了個嗝,眼圈紅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怕得都不敢上臺。
要是她沒唱好,爸爸回去肯定要打人了。
李安安抓住吳小雅的手腕讓她不要害怕,老氣橫秋地在心裏感慨,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
“我們一起。”李安安說道,繪聲繪色地給吳小雅畫大餅,“唱完就可以過聖誕節啦,你有聖誕襪,今年一定會拿到想要的禮物的!”
“不管是芭比娃娃還是毛毛兔,你想要什麽聖誕老人都能實現!”
Advertisement
他聽班西叔叔讀的童話裏說,聖誕老人在聖誕節無所不能,能夠讓孤兒找到爸爸媽媽,還能讓籠中的金絲雀飛出高高的院牆。
特別特別厲害!
吳小雅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嗯了一聲,她捏着裙角走上臺,跟着伴奏唱起了聖誕歌,她的嗓音婉轉輕靈,要唱到人心裏去。
悠揚的聖誕歌中,兩片雪花從不知何處飄落,輕輕地,緩緩地,落在了他們的眼睛裏。
如果聖誕老人真的存在……
吳小雅想。
我不要洋娃娃,也不要毛毛兔。
聖誕老人,如果你真的存在……
請讓我的爸爸消失吧。
她唱完自己的部分,李安安緊跟着開始唱,一邊唱他一邊看着場下的觀衆,媽媽正給他拍視頻,他對着媽媽揮揮手,又想象爸爸現在在幹什麽。
是在抓壞人,還是在街上巡邏?
是不是像個超級英雄,守衛着這個安寧的聖誕夜。
他的爸爸最厲害了。
李安安得意地翹起鼻子,和吳小雅手拉手,唱起副歌。
他才不會像那些無聊阿姨們猜的那樣因為爸爸沒來就哭鼻子,雖然他的确有一點點想讓爸爸來看他表演,但他是超級英雄的孩子,将來也要做懲惡揚善的超級英雄的。
未來的超級英雄是爸爸溫暖的小棉褲。
所以聖誕老人啊,他不需要什麽禮物。
他看到爸爸把新買的樂高模型藏在衣櫃裏了,比起聖誕老人的禮物,他更想要爸爸的禮物。
所以如果你真的存在……
就請把他的那一份禮物也給吳小雅,讓她過個幸福的聖誕節吧。
孩子眼裏的光彩明亮,仿佛極北之地變幻的極光,倒映在從無人靠近的冰湖裏。
……
“要喝嗎?”倒完了一袋禮物,魯道夫拉着雪橇向下一個目的地進發,班西坐下來拿出一個保溫杯倒了一杯熱咖啡,引來了邊上時律的注目。
怎麽又是咖啡。
立志推翻班西咖啡杯的時嬌嬌有點爪子癢癢,對咖啡混合提神藥劑的可怕存在敬謝不敏。
“不是之前那種。”班西對自己調配出來的意式濃縮配提神藥劑的可怕味道很有自知之明,把杯子往時律那邊湊了湊,“你嘗嘗看,是甜的。”
平時他一直都是冰美式,時律習慣了沒什麽反應,最多把自己的水杯遠離他的咖啡杯。但班西最近咖啡加提神藥劑灌得有點兇,導致時律聞到咖啡味臉色就不怎麽對勁。
班西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麽挽回時律對咖啡的可怕印象,不然茶水間裏那些他從原産地提前一年預訂的咖啡豆實在有些可憐。
畢竟被他拿來兌提神藥劑就已經夠可憐的了。
好在班西除了會用提神藥劑勾兌意式濃縮,其他咖啡飲料也做得很不錯。
杯子裏的咖啡聞起來甜甜的,一點點的堅果味道混着牛奶的香氣,咖啡的酸苦被沖淡成提升風味的醇厚芬芳,在保溫杯裏暖了半個晚上。
時律第一次見到班西手上出現這種更像飲料的飲品,加上在雪橇上坐着冷風吹着也的确相當無聊,就接過來喝了一口。
甜。
帶着厚厚奶味和榛果香氣的甜,如同蜂蜜般暖洋洋地往身體裏注入一股甜得要命的熱氣,咖啡的那點苦味喝下了肚才反應遲鈍地在舌根一蹭,比起酸苦更多的是咖啡厚重的香。
班西看時律咕嘟兩口喝了一杯,笑着舉起保溫杯:“再來點?”
時律的臉一下子就黑了,陰沉沉的叫不慎回頭的魯道夫一哆嗦,差點帶着雪橇撞樓上,不由對面不改色又給時律倒了杯咖啡的班西心生敬意。
難怪人家是巫師呢。
以及,他也想喝甜甜的榛果拿鐵。
可他要在今天晚上十二點前跑遍标注在班西轄區的數百個能量節點,根本沒有停下來喝一口熱咖啡的機會。
嘤QAQ。
有一說一,魯道夫這比班西還要高兩個頭壯三圈的體型,突然抽噎一聲的效果比起可憐更具有驚悚效果。
此時時鐘已經逐漸向着十二點挪動,雪橇裏的禮物袋也只剩下最後幾個,榛果拿鐵并不具備太好的提神效果,班西小小打了個呵欠靠在禮物袋上走神。
禮物袋裏裝着的都是雪花和光,靠上去軟綿綿輕飄飄,班西裹在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裏,眼神飄忽地随着禮物袋裏飄散的雪和光,落在其下的萬家燈火之中。
眼睛又換了。
時律眯了眯眼,班西的眼睛又變成了他第一次見到的灰綠色,朦朦胧胧的顏色像山林裏的清晨,漫山遍野的翠色隔着一層薄霧,一層濕漉漉黛青色的紗。
讓他記憶深處有什麽輕輕觸動,閃過山麓流水的模糊殘影,搖晃着在腦海深處一閃而逝。
“這是什麽做的?”他鬼使神差地開口,指尖碰了一下班西的眼尾。
“嗯……?”班西又打了個呵欠,拖着倦怠的尾音,“是葡萄石。”
一種介于半透明和透明之間質感的寶石,也被叫做好望角祖母綠,比較常見的是綠色不過也有罕見的黃色,能量場平和并且對于第六感的适應性非常好,在很多能量平衡和占蔔的儀式裏會被用到。
“喏,就是這個。”班西把大衣的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裏面西裝的袖扣,淺淺的灰綠色自然清透,非常像是剝掉了外皮的青色葡萄,散發着溫柔且親民的光澤。
時律在店裏看到過這種樣子的葡萄石,價格算不上特別貴,尤其相比起班西那些一看就貴得讓人不敢查價格的寶石收藏,葡萄石的價格叫他差點就剁手買了個手串回來戴。
風中傳來節日的聲音,土地接納着節日裏每個人的喜怒哀樂,于是能量随之湧動出起伏的波濤,時律不由自主地想要随之微笑,心情輕快得如同被看不見的氣泡承托着碰不着地。
他忍不住緩和下臉色,窩在了班西旁邊的禮物袋上,盤算着回去咬咬牙,把那串葡萄石手串買下來。
誰會不喜歡節日呢。
即使深夜還要強打精神在街上巡邏的警察,也會在看到聖誕樹下接吻的小情侶時變個道,不打擾人家卿卿我我。
“啧啧啧。”坐在李平副駕駛的年輕人發出單身狗的聲音,“沒眼看,沒眼看啊。”
李平瞥了他一眼,“個麽你也找一個呀。”
這個是今年剛畢業的新人,分配到他們所裏當巡邏警,按規矩認了他當師傅。警察的工作遠不止學校裏教會的那些,通常兩人一組師傅帶着新人,慢慢地讓剛出校門的年輕人成長起來。
李平挺喜歡自己這個小徒弟的,說着已經開始回憶有沒有什麽合适的姑娘能給人介紹。
“算了算了。”他徒弟趕忙連連擺手,打消師傅給自己做媒的念頭。
你看他們這說兩句話的功夫就有新警情進來,一聽地址還是前兩天處理過家暴的那一家,這談戀愛結婚實在太費心費力,他一剛畢業的大好青年,還是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的事業中去。
“我記得這家是……”
“啊,我兒子同學家。”李平看到這地址也頭大,今天自家兒子還跟人家小姑娘同臺表演,多好的日子偏要這麽尴尬地見面,他嘆了口氣,打定主意不管怎麽樣都把人帶回去批評教育。
他最多也只能批評教育,那家的妻子從來不承認家暴,眼圈烏青都說是不小心摔的,他多嘴兩句還要被反過來怼,讓他別摻和他們的家務事。
唉,孩子跟他兒子一樣大,可憐啊。
警車打着警燈一路開到小區樓下,李平剛停下車,人還沒從車裏出去,就聽見車頂“砰”的一聲,什麽重物直直砸到了他們車上,把車頂砸出了凹坑。
“哎!這高空抛物過分了啊!”李平蹭地火就起來了,一開車門準備下去理論理論,但他下車一扭頭,車頂摔得只剩半拉的腦袋,就瞪着雙渾濁的眼與他面對面。
“媽呀——!!!!”
尖叫聲從一樓傳到頂樓,直沖雲霄。
二十樓的陽臺門大開,吳小雅抱着自己唯一的小熊玩具,呆愣地看着缺了半截的陽臺欄杆,聖誕襪在光滑的地板上躺着,上面的小雪人對着她微笑。
她媽媽趴在邊上滿頭是血,爬不起來發出虛弱疼痛的呻吟,月光照在吳小雅紅腫的臉上,她好像看到了雪花和光點在月光裏飛舞。
也可能是她被打得眼冒金星了。
門鈴聲和急促的敲門聲她都聽不真切,好一會才跑去開門。
門外是她見過好幾次的警察叔叔,隔壁班李安安同學的爸爸。李叔叔滿臉緊張地抱起她問她有沒有事,身上哪裏疼,又問她還記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她爸爸怎麽會從樓上摔下去。
發生了……
吳小雅試圖回答,但她的小腦瓜裏拼湊不出完整的故事,只能斷續地對李平說出她看到的事情。
荒謬可笑到,吳小雅覺得自己還在夢裏。
“爸爸喝了酒……打了媽媽,媽媽不動了他又來打我……”
“我很害怕就、就到處躲……爸爸踩在我的聖誕襪上摔了一跤……”
……
“就掉下去了。”
她看見爸爸消失在陽臺那邊。
像是她的聖誕禮物,掉進了聖誕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