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背叛之道

第9章

聽到外間傳來的笑聲，史萊德狠狠往門裏釘了個釘子。他今天在診所修了一下午的門和牆，現在回到家裏又要修蘇漠房間的門。

那扇門是上次被史萊德本人弄壞的，由于蘇漠身體沒有完全恢複，一直住在原本屬于史萊德的客房裏，而史萊德本人就在蘇漠的床邊打地鋪照料他，所以一直沒去修。今天唐銳一出現，蘇漠就把人帶回了家，并且還要留唐銳過夜，為此，他讓史萊德趕緊把自己卧室的門修好——蘇漠要搬回去，和唐銳一起！

史萊德又往門裏狠狠地摁了一個釘子，這次直接用手。

“喲，手勁還挺大。”

史萊德的手停頓了一下，頭也不回，繼續敲敲打打，修補門框。

“銳哥，過來吃蛋糕！”蘇漠在那頭喊，在史萊德身後兜兜轉轉的人應了一聲，轉頭好似不經意地一腳踢在史萊德的屁股上，弄得狗狗先生往前一沖，腦門磕在了門框上，在臉中間，橫貫面部的中軸線上立刻紅了一條……

“你！”

唐銳惡質地笑笑，抽身離去。

史萊德又修了一陣，不知怎麽就是弄不好，心情無比煩躁。他裝作不經意地後仰了脖子去看，餐室裏那兩人正圍着他平時和蘇漠吃飯的桌子，一面吃蛋糕一面聊天，不知道剛好說到了什麽，兩人臉上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史萊德更加郁悶了，一拳頭把釘子砸歪了。那栗子蛋糕還是他上午做好冰在冰箱裏的，本來是要給蘇漠吃的，現在卻分了一半給別人！

唐銳斜眼瞟了史萊德一下，壓低聲音：“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蘇漠舀了一勺蛋糕，吃到嘴裏，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沖淡一些惆悵的情緒。

“不幹什麽啊。”

“不幹什麽你留着他？”唐銳眼神之中隐隐有些痛意，“小漠，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他是誰？”

雖然時隔十三年，但是有些事情他也好蘇漠也好，還有其他間接被那場慘劇影響到的人也好，全都不會忘記！在那漫天火光之中曾經背叛了他們的人的臉，他永生永世不會忘記！

那個叛徒，杜小賓！

“銳哥，你弄錯了。杜小賓十三年前就死了，他死在我手裏。”蘇漠輕巧地說着，勺子在蛋糕上移來移去，像在玩兒似的。

“那現在你面前的這個是什麽？”

“史萊德，我新請的管家和助理。”蘇漠放下勺子，“吃不下了，好飽。”

唐銳看着眼前的男人，十三年前，他還只是個少年，心性單純，卻在根本未曾成人的年紀，經歷了不該經歷的，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心裏在想什麽，又想要做什麽，有時候連他也弄不清楚。

“小漠，當年杜小賓有沒有死，誰也不好說。”

“銳哥，你這是懷疑我咯？”蘇漠從睫毛下頭淡淡地瞟了唐銳一眼，情緒隐藏得很深，擺明了不合作。

“當時現場太混亂，杜小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世上的可能性又太多，所以我才說不好說，跟是不是懷疑你無關。”

“我親手殺的他。”蘇漠伸出手來，在白色的燈光下看着自己的手，“銳哥，你不是懷疑我沒能力幹掉他吧？”

唐銳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差點把今天來的目的忘了。”他壓住蘇漠的手，伸出三指按在他腕上替他號脈，先用右手按診蘇漠的左手，繼而用左手按診他的右手，時而三指并用，時而又只用單指，手勢連番變幻，過了好一陣子收回手來，默不作聲地看着蘇漠。

“你這樣有多久了？”他問，臉色十分嚴肅。

“沒多久，就這陣子的事，一、兩個月吧。”蘇漠含糊其辭。

“你這叫沒多久？”唐銳問，“沒多久你脈象會是今天這樣？沒多久你會莫名其妙陷入假死狀态？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弄死了才算數？”越說到後頭就越壓不住火氣，唐銳要很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揍這不省心的小子一頓！

“人生命數無常，皆由天定，如果老天要收我，那我也沒辦法。”

蘇漠答得雲淡風輕，唐銳氣結，一時被噎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過了好久，他才問：“給你的藥都按時吃了嗎？”

“吃了。”

“那怎麽會變成這樣？”唐銳思索着，“你定期跟人……那個了嗎？”

“有啊。”蘇漠還是淡淡地笑，“弗城蘇醫生是個小妖精嘛，這可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說着，他還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唐銳心疼得看着蘇漠，如果不是這該死的體質，他怎麽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難道……”唐銳為了自己想到的可能性而心驚。怎麽可能？十三年來，他一直很好地控制着蘇漠身上的問題，難道就因為那個混蛋的出現便功虧一篑？唐銳起身。

“坐下，銳哥。”蘇漠比他反應更快，輕輕敲了敲桌子，“和他無關，他來之前我的狀況就有些反複了，可能是那些人終究不行……”

唐銳拉起蘇漠：“回房，我和你做！”因為無法生育，異種人對性事就是兩種态度，一者熱衷，一者輕視，唐銳屬于後者，但是他提出這個建議和享樂等等完全沒有關系，只是因為蘇漠身體上的問題需要通過那種方式來解決。

“不用了，銳哥，我暫時不需要。”

“我知道英叔給你做過緊急處理了，但是你現在的狀态一點也不好！我剛才查過了，你身體裏的變異點在增多，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導致身體機能下降甚至器官壞死，到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

蘇漠掙開唐銳的手：“真的不用了，銳哥，謝謝你，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清楚！”

唐銳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愣了愣，片刻後怒火上湧：“你是為了他？”他幾乎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了，因此聲音也跟着提高，“你是不是為了他才不要命！你不是說他不是杜小賓嗎，那你怕什麽？他跟你沒關系，你在乎他的想法做什麽？”

“我沒有！”蘇漠壓低聲音，臉色一沉竟比唐銳更冷，“銳哥，你聲音太大了。”他看向門口，“史萊德。”

“呃，對不起。”史萊德微微退後半步，恭敬地低下頭，“我無意偷聽，只是擔心你們有什麽不愉快。”

“沒什麽，銳哥和我鬧着玩呢。”蘇漠說，“我房間的門修好了嗎？”

“還沒有。”史萊德有些不好意思，心裏琢磨着剛剛偷耳聽到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杜小賓？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有個人叫杜小賓，跟他長得很像，是蘇漠的舊識，唐銳的仇人？

“門框壞得太厲害，恐怕都要換掉。”

“那明天再弄吧。”蘇漠想要伸手拍拍唐銳的手臂，對方卻往後避了避，他沒奈何地嘆口氣，一把抓住唐銳的手，“銳哥，我們去房裏聊。”唐銳這才面色稍霁，他冷冷看了史萊德一眼，将蘇漠的手用力反握在掌心，反客為主，拉着他往外走。

史萊德眼睜睜看着那兩個人一前一後從他身前走過，他看着那兩只緊握的手，一時間，竟覺得胸口像有什麽東西快要炸開來！

至今為止，史萊德已經見過蘇漠帶男人回來許多次了，他看到他們接吻、互相愛撫、糾纏着到屋裏去，然後做那種事情，他當時只覺得嫌惡、讨厭、無法接受，但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會讓他有整個人快要爆炸、肉體四分五裂的感覺。他腦門上的青筋不停跳動，整個身體裏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他眼睛發紅，耳朵豎直，唇邊不自覺露出了尖牙，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他想要将屬于唐銳的那只讨厭的手砍下來！他不要蘇漠跟唐銳做那種事，可是他根本沒有權利和立場去阻止！

“史萊德。”蘇漠停下腳步，“門先放着，把我卧室的床鋪好，今晚我回去睡，客房讓給銳哥。”

史萊德驚訝極了，一瞬間眼也不紅了耳朵也正常了牙也收回去了。唐銳也驚訝地看了蘇漠一眼，蘇漠微微一笑，不再說話，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而蘇漠打定了主意的事，就是不容回旋的事了。唐銳低低嘆了口氣，史萊德則一下子高興起來，腳跟一碰：“好的，醫生。”

客房的門關上，史萊德雖然還有些不悅，但他相信蘇漠既然差不多算明确表示了，就不會做那種事，這樣他也就放心了。他高高興興地将蘇漠房間的門板靠在一邊，進去給他鋪床，把褥子墊得厚厚的，然後再壓上好幾床的被子，要讓他睡得暖暖的。跟着他又随便找了條幹淨床單鋪在地上，擺上了被子和枕頭，這是為他自己做的準備。

既然蘇漠回主卧睡，他當然繼續打地鋪在旁邊照料他。

在整理他的地鋪的時候，史萊德突然發現了一個秘密！

蘇漠睡的那張床是落地的，床很寬，床架則是木質的。史萊德剛剛不小心碰到了床架的某個部位，那裏似乎不太對勁。他向外頭看了一眼，确認蘇漠和唐銳還在隔壁，于是伸手輕輕叩擊床架。床架的大部分地方都發出了輕微有質的聲響，說明是實心的，只有床頭靠下的部位，有一塊木質的顏色與別的地方似乎略有不同，敲擊上去的回音也跟其他有所區別。

史萊德伸出手，用指尖感觸那一塊的紋路起伏，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得多的手指很快确認了此處有一個長方形的特殊區域，也許，那裏面藏有什麽東西。

史萊德在四周摸了一陣，并沒有找到機關，于是直起身來環顧四周。對這間房，史萊德足夠熟悉，他在腦中不斷做着拼湊組合，試圖發現蘇漠可能用于當做機關操控的按鈕。他回憶着蘇漠的生活習慣，他總是睡在床的左側，他躺下去，根據兩人的身高差，計算着身體各個部位在床上的位置。

蘇漠是一個心思細密的人，他将一件東西收藏在自己每晚睡眠的地方，床又是一個人人生中占了很大比重使用率的地方，那麽他一定很看重那件東西，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躺在床上看書。或許他需要一個觸手可及的機關？

史萊德眼睛一亮，他躺卧床上，自然地将手伸出去，床架上毫無異常，他想了想，又去摸一旁的床頭櫃，結果伸手就摸到了一個微微沉落的凹陷。他伸指在那裏按了一下，靜默過後，有機關卡扣啓動的聲音，他伸手接住緩慢倒下的擋板，原來在那個狹長扁平的空間裏，藏着一本硬封面的冊子。

史萊德将之抽出，就着燈光看去卻大失所望。他原本以為自己拿到的可能是一本記載“三枚禁果”秘密的筆記，但那只是一本泛黃的相冊。史萊德将相冊打開，一眼就看到了他所熟悉的幾張臉孔，那是他早在來弗城之前就已經在SID同事提供的檔案裏看過的人。已經死亡的杜謙禮夫婦，他們的兒子杜昀，當年還叫做邢漠的蘇漠以及他的父親邢汝昌……史萊德将整本相冊飛快地翻了一遍，發現了兩張未在檔案中出現但他似乎有些眼熟的臉孔，一名少年、一名少女，兩人的臉孔都無法與他現在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的臉孔完全對起來，但就是看着很眼熟，史萊德覺得，他一定見過那兩人，而且不是很久之前！

根據軍方記錄，當時杜家的傭人連同他們的孩子也在火災中死亡，所以另兩張臉孔恐怕就是屬于他們的，但史萊德怎麽也想不起與這兩人的交集可能發生在何處。此外，史萊德還發現了一件明顯不對勁的事——相簿裏還有一名少年，他通常伴随杜昀左右出現，偶爾和杜昀、邢漠同時出現，他的上鏡率并不高，一共八十來張相片裏，他只出現了七次，可是這七次，他都沒有正臉看鏡頭，不是背影，就是一個陰影下的側面，要不然就是低着頭，似乎生怕被人拍到臉孔一般。他唯一只有一張正臉照，是和杜昀一起照的，兩人勾肩搭背，杜昀笑得很開心、很燦爛，但是另一個人的臉卻被人為挖去了……

那另一個少年就這麽頂着一張黑洞洞的臉，出現在照片上，讓人看着心裏有點發寒。

“史萊德！”外頭喊他，是蘇漠的聲音。史萊德迅速将東西複原，塞回原位，然後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