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冷笑一聲,“如果我永遠不出來,陳國慶也就能永遠活在這世上了。”
我能聽到話裏濃濃的哀傷,陳中秋像是把我的消失都怪罪到自己頭上,他的生活變得跟之前截然相反,終日睡到昏天暗地,以酒代飯,地板上堆滿了空瓶子。
“你覺得這是他希望的嗎?受盡欺負,屈辱地過一輩子,嗯”
陳中秋不再說話,他靜靜地看着窗外,“警察快來了吧,你該走了。”
“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時光不會倒流,珍惜才是。”許立臨走前又送了件禮物給陳中秋,是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後裏面有一袋晶瑩剔透的晶狀體,跟冰糖一樣好看。但陳中秋只看了一眼就把那盒子燒了。
陳中秋走到窗邊的桌旁坐下,桌上還是那株死去的綠植。他從抽屜裏拿出白紙和筆,寫道。
“給親愛的大湯。
“我出生在國慶節那天,爸媽給我起名叫陳國慶。
“小時候我喜歡爬樹,每一棵樹都是一個新的挑戰,一直沒有我爬不上去的樹。但有一次我遇到一棵又高又細的棗樹,無論怎麽努力,我始終在半腰滑下來。我試了整整一天,手上盡是磨出來的血口子,我終于放棄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喜歡爬樹了。
“那棵棗樹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絆腳石,後來它變得越來越大,最後長成了阻隔我與世界的屏障。
“我再也無法忍受父親的虐待和母親的哭泣,我憎恨所有家庭美滿的孩子。在我的腦中漸漸出現一個逆來順受,對一切漠不關心的形象,那就是你。也只有你,才能順利地度過這段鬼一樣的日子,而我,則選擇躲在你的身後沉睡下去。
“一開始便是注定了的,你會比我更加強大。
“我看着你被同學欺辱,遭父親毒打,母親離去,你又被姓李的接去。這一切本該是我的命運,你卻替我承受了十五年,可惜你一無所知。不過就算你知道了,也不會怪我,因為我知道你生來沒有感情,只有妥協,毫無反應。如果有一天你說你會喜歡上一個人,那一定是個最大的笑話。
“終日累加的這份負罪感讓我不得安寝,對這個世界的仇恨也讓我備受煎熬。我盼望着有一天能重新奪回身體,讓這些欺負過你的人全部付出代價,哪怕是玉石俱焚,我也不會後悔。
“我這輩子最悔恨的事,就是幼時一味逃避讓你出現,又沒有及時鼓足勇氣接下你的擔子。但一切為時已晚,我懷疑我如今的出現,到底值不值得。
“父親早已過世,母親也另尋他處,我唯一要報的仇也已經報了,可為什麽我還是這麽空虛,害怕。我記得幾個月前第一次跟你說話,自己緊張得只能一個勁叫你的名字,那會害怕的是你會無視我,敵對我。可現在這種怕,讓我感到絕望。
“我不該打發黃駒離開的,他和你多像啊,懦弱聽話,又堅強得能包容一切。
“我好想再聽一次你情不自禁的□□,再看一次你濕潤的眼角。我好想親吻你的身體,讓你在我身下忘情哭泣,我好想能和你融為一體,只有你,才能讓我感到溫暖。
“大湯,我愛你。 陳中秋絕筆。”
窗外又下起了新雪,在貼近地面之前便化作雨水,沙沙的聲音敲打着玻璃,久久未息。
天已大暗。
如果我能說話,我一定會告訴陳中秋,我有一件一直很想做但沒做的事,那就是伸出雙臂去環抱他。
擁抱而已,卻始終是無法實現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黃駒番外
我媽死的那天是個晴天,萬裏無雲,所有人都在悠閑地過着日複一日的生活,只有我,從此再不一樣。
我沒有哭,也沒去學校,晃蕩在街頭,我覺得只要我還沒回去,我媽就會一直在家裏等着我,說不定等我走到家,她早已經做好了飯菜,同往常一樣招呼我洗手吃飯。
我同一群人等在路口,前方的公交車停下來,我順着人流擠了上去。車上人很多,讓我有些安心。
有一個年輕人背靠着站在我前面,他身形高大,穿着羊毛衫,尼龍長褲,手裏還拎着一尾草魚。他身上有股池塘的微腥,這個味道跟他的外形很不搭。我從上車之後就一直注意着他,他總算轉過身來瞅了我一眼,那眼神說不上傲慢,但總覺得我好像變成了他手裏的那條魚,生殺大權都由他來決定。
我在那一瞬間忘記了所有的痛苦,胸前有一股無來由的怒氣升起,這怒氣讓我膽子變大了許多。我沒想捉弄他,我只是想靠近這個人,把自己的味道染給他,把自己的黴運不幸統統都傳染給他。
憑什麽他站的這麽随意,我卻要活的這麽辛苦。憑什麽他要這麽看我,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但怒氣在我摸上他後腰的瞬間消失無蹤,他的衣服并不厚,我可以感受到他結實的肌肉。
他會怎麽做,會打我嗎我很害怕,但看他似是沒有察覺還是硬着頭皮往下摸了幾把,就在我思緒萬千,萌生退意之時,那人卻突然轉身抓住我。他的表情戲谑,像在看着什麽好玩的東西,他把我拽出車廂。有個念頭幾乎是呼之欲出,我竟然沒有一絲反抗,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我想讓他對我有別的表情,這件事成為當時第一重要的事。
大半天很快就過去了,後來我昏睡在賓館裏,我很感謝他帶來的疲憊,不然我有可能會瘋掉。
從那之後每次想起我媽,就會想起他,他在我身上聳動,汗水順着他的胸膛流到我的胸膛,這是比接吻更親密無間的行為。我覺得我愛上他了,而從他那天的反應來看,我不信他對我沒感覺。
幾天後一個姓黃的男人把我接過去,對別人介紹說我是他的兒子,我叫黃駒。這個人家大業大,光兄弟姐妹我都認不全,更別提那些個姑婆叔侄了,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有兩副面孔,一副給別人看,一副給下人看,其中也包括我。我只能盡量跟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學着少說話少走動。
這個自稱是父親的男人帶我去參加了一些無聊透頂的宴會,最後一個宴會上,我又碰到了他。
他穿着得體的銀灰色西裝,領帶随意松開一定的長度,我在一旁遠遠看着他談笑風生,抑制不住地發抖。
也許是老天幫助,這時有人碰巧将香槟倒在我的衣服上,大廳裏的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這邊望了望,撥開層層的人群向我走來。我用力攥住衣角,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這個畫面我永遠不會忘記。
可下一秒我就忍受不住地跑開,我實在不想讓他對我的印象更差一分。
他的步伐依舊穩健,僅僅幾步便追上我,他用力拽住我的手臂,低下頭查看我的情況。我穿的是仆人随意找來的大了不止一號的西裝,褲子幾乎被酒水浸濕了一半,貼着大腿。這個人的眼角閃過一絲嘲諷,盡管是一瞬,我卻看的清清楚楚,頓時羞愧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把我帶到洗手間,問我怎麽在這裏,我想告訴他自己沒有跟蹤他,又怕他知道了我現在的父親,知道我如今尴尬的處境,那只會讓他更加嘲諷。
但也只是徒勞,似乎關于我的事大家都一清二楚,仆人們私下的議論,在宴會上人們探究的目光,跟父親談話時朝我瞟來的眼神,都跟此刻他看我的樣子一模一樣。
憑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又沒有做錯什麽,就因為我改姓了黃嗎?我不再看他,握緊了拳頭,任憑身體做出抗拒意味的緊繃。
他沒發一言,動作依舊輕柔,把一套新的西裝塞給我,就要走開。
我感到他的衣角擦過我的手背,布料如絲般光滑,留下微涼的一吻。
不要走,我在心裏喊他,我實在受夠了一個人的生活,我不想姓黃,不想住在父親那個冷漠的房子裏,不想你離開我。你不是想做嗎,我随你幹好不好?別再離開我。
我借口小解從父親的車裏下來,跑回酒店,偷偷躲進喬木的陰影裏。
聽父親說他叫陳中秋。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他不幫我那就去跳海吧,去找我媽。這種孤注一擲的勇氣讓我剎那間充滿幹勁。我渾身發抖卻并不感到寒冷,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沒有理由不帶走我。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停有人從大門走出來,等到我升騰的鬥志逐漸消失,越來越多的沮喪感讓我快站不住的時候,陳中秋終于走出來,我一眼就認出他,幾乎是手腳并用鑽出去。
他身邊還跟着幾個人,那幾個人明顯是喝醉了,搖搖晃晃地走去路邊叫司機。陳中秋往這邊掃了一眼,像是沒有看清我繼續往前走。我急忙跟上去。陳中秋的臉色很差,語氣冷淡,像是讨厭我。但上次在賓館裏他的表情明明是享受的,享受在我的身體裏。
說吧,已經無路可走了。我僵硬地懇求他,他笑起來,最終沒有拒絕。
陳中秋走在前面,月亮挂在他的頭頂上像是一個光環,使他看起來格外高大。我滿足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記下走過的路。我不會再失去你了,永遠不會,陳中秋。
他走進一個小巷子,拐了兩次,來到一棟居民樓前。我沒想到他住在這種地方,他的家雖小,但對于我是再溫馨不過的了,桌上甚至放着一盆小巧的綠植。正待我想仔細看看,陳中秋就撈我過去。
“過來,含着這個。”
我看到他那裏已經有勃/起的跡象,有種放下心來的僥幸。果然只有我才能滿足他。
陳中秋壓着我做了一次又一次,比上次還要激烈。我不知道他哪來這麽多精力,雖然很想配合,但是這一天我過得異常疲憊,此刻放松下來,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陳中秋不讓我睡床,他的脾氣真的很差,不過來日方長,我有信心讓他接受我。
第二天醒來,陳中秋已經不在家中。他的鞋子不見了,應該是去上班了吧。我給他整理了床鋪,看冰箱裏有魚有肉,就自己做些飯菜,像是守在家中等待丈夫的妻子。
我又想起了我媽,如果她嫁給一個普通人,那她或許身體仍然健康,做一位幸福的家庭主婦,而我現在應該還在上學,也就不會認識陳中秋了。
那天我哪也沒去,穿着陳中秋的外套坐在陳中秋睡過的床上,等待着他下班回家。
可我等來的是父親的幾個手下。他們把我捆起來,塞進車裏,帶回黃家。父親看起來格外憤怒,他一腳把我踢下樓梯,吼聲震天,“你媽是怎麽教你的丢不丢人!”
我掙紮着爬起來,“你把陳中秋怎麽樣了?”
父親拎起我的領子,青筋暴露,“那個混蛋好得很!拿你買了我一半的股份,你收拾收拾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随即幾個高個子把我拽起來,“我不信!你騙我!”我努力蹬着雙腿。如果陳中秋下班回來看不到我,會不會對我很失望。昨天這個時候我們還親密地抱在一起,陳中秋吻着我的頭發,射進我的身體裏。我已經做好要一輩子跟他在一起的打算,而他,肯定也不想我離開吧。
我當時是這麽想,這麽深信着的。當我被父親送出國後曾經偷偷跑回國,去陳中秋的家旁轉悠,可他早已經搬走了。我無比絕望,蹲在門前大哭不止。
父親說是陳中秋拿我的事做威脅,拿走他公司一半的股份,告訴他我的地址,而後又消失無蹤。
事到如今我早已沒了尋死的那份勇氣,只是在國外過着無人問津,行屍走肉的生活。我一直很好奇那天在路燈下,陳中秋看着我笑的時候在想些什麽,他在笑我自投羅網,還是在笑我太傻。也許我心裏有答案,只是不想去承認罷了。
我進了低一界的班級,畢業後不久父親去世,我回國接收了他留下來的爛攤子。不是沒人跟我搶,而是那些所謂繼承人自己差點把自己敗光,在外面一屁股的醜事,真不愧是那個人的孩子。
漸漸的我明白陳中秋為什麽要背叛我,對一個軟弱無知,除了愛做美夢沒有絲毫特點的小子,也不值得用背叛這個詞吧。
當你強大起來,愛你的人攀之若赴,但當你一文不值,也就談不上愛情了,那只會讓人感到可笑。
忘了是哪一天,我在一家gay吧聽到了陳中秋的消息,說他殺了人,被判了無期。事情總是這樣,在你不經意間給你曾拼命祈求也尋不到的驚喜。
我特意又過了幾天才去看他,這個教會我愛又教會我忘記的男人。
他剃了平頭,坐在探望室裏打盹,瘦削的鎖骨□□在囚服外面。
獄警拍了拍他的背,“陳中秋,擡起頭來。”
他愣了愣,這才慢慢擡頭看我。眼神渾濁。
我長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說我這輩子只為你哭過說我回來其實是為了見你說只要你答應我就可以不惜一切救你出來我就像回到幾年前的那天晚上,只能用力握緊拳頭,毫無長進。
不知道是牢獄之災讓他變成這樣,還是世事無常剝去了他的神采。他跟我想象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像一個人被抽去了靈魂,像他家裏的那盆捕蠅草,只是在等待死去。
他認出了我,朝我笑了笑,幹裂的嘴唇淺淺抿起一個弧度,半晌又合上眼。
“你笑什麽”我這才發現我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他不做聲,似是已經睡着了。
十分鐘後我平靜地走出來,監獄上方的天空意外的藍,隔着鐵絲網有放風的幾個犯人在打球,談笑聲聽起來很遙遠。走了幾步,我便控制不住地突然跪倒,身旁的獄警扶起我,“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只是丢了心,再也找不回來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