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生苦短
奚懷和随風在一塊兒。
兩人相遇在城外十裏亭, 奚懷從碼頭附近的船塢而來,随風則風塵仆仆地從苗疆趕回。兩人策馬同行,互相點頭打了個招呼, 但誰都沒有提起貼子的事情。
不曾想走到半路, 有人攔住了他們。
一身紅衣的女镖頭騎馬攔在路中央,雙眼直直地盯着随風, 問:“那張照片真的是你嗎?”
随風勒住缰繩, 平靜作答:“是我。”
燕歸的神情在那瞬間變得複雜,手緊握着鞭子,欲語還休。兩人沉靜對望的時候,冬日的雪還在下, 黑色和紅色分據在這張雪景圖的兩端,很經典的搭配,像電影畫面那樣意味悠長。
“還有事嗎?”随風反問。也許是他話裏的平靜刺激到了燕歸, 燕歸突然生起氣來,“你就沒什麽想要說的?”
随風笑笑,策馬繞過了她,繼續往前行。
燕歸在他身後追問:“你拒絕我, 就因為這個?”
可随風沒有再回答她了, 揚起手揮了揮, 權當告別。馬蹄踏雪, 風吹得他衣袍獵獵,就是沒有半刻停留。
奚懷則在後面慢悠悠的, 他慢悠悠地路過燕歸, 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地來到城門口,跳下馬來, 走到随風身旁。
随風正仰頭看着城樓上的牌匾。
“你都不問我到底怎麽回事嗎?”他突然說。
“我這人最沒有好奇心。”奚懷聳聳肩,“不過如果你想說,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問一問。”
城門口玩家衆多,兩人一現身,大家就發現他們了。一個是曾經的南柯第一游俠,一個是最近聲名鵲起的瓶瓶奶大佬,這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回頭率百分之兩百。
大佬名頭太盛,沒有人再敢像燕歸一樣上前攔人,但世界頻道和讨論區的八卦不斷,實時刷新。
随風笑笑,“恕我直言,孔翠花怎麽看上的你?”
奚懷:“這你就要問她了。”
随風:“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說話有點氣人。”
奚懷:“經常。”
說着,他又問:“要幫忙嗎?”
随風挑眉,“你連我的事都不好奇,為什麽想到要幫忙?”
奚懷的表情随即變得微妙起來,“剛才青青草原發消息給我,說我的表弟和我的女朋友因為這件事情跟別人當街吵架。”
随風:“贏了嗎?”
奚懷:“贏了。”
随風:“恭喜。”
奚懷:“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說話也有些欠揍?”
“經常。”随風把這兩個字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不過現在他們不敢了,我生了病,整天癱在床上不能動,無論嘴多欠,他們都只會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真相來得就是這麽的猝不及防。
奚懷轉頭看着他,雖然他已經有些猜測,但聽到的時候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尤其是對方還用這麽輕松的口吻說出來。
“那張照片其實是兩年前拍的,當時病得還不重,但憤世嫉俗,如果是那時候我遇見你,恐怕我們已經打起來了。不像現在,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随風說着,率先邁步往城裏走,姿态一如既往的潇灑。
奚懷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幾秒,這才抄着手跟上。
兩人不緊不慢地往武鬥臺的方向走,很久都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奚懷才問:“想好要怎麽做了嗎?”
随風:“打。”
奚懷:“不是清風拂山崗嗎?”
随風:“所以是文明打法,武鬥臺PK。”
可是等兩人抵達武鬥臺時,卻發現臺上竟然有人在舞獅。整個武鬥臺區域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而奚懷的表弟、他的女朋友以及一衆隐山村村友,甚至包括慧真小和尚,一字排開坐在武鬥臺前,戴着游戲商城賣的墨鏡,一邊嗑瓜子一邊叫好。
只見那一左一右兩只獅子舞得威武霸氣,一個高難度動作定格後,獅口張開,垂下條幅。
右邊寫道:嚴厲打擊違法犯罪。
左邊寫道:堅決抵制助纣為虐。
上頭還有一橫幅:世界和平。
“好!!!”夏稞帶頭鼓掌,二少爺、唐玥等人齊齊應和,就連最不合群的男科一枝花都沒落下。
慧真更是鼓掌鼓到上頭,每個五官都在用力。
仔細看,他們周圍還有一圈彪形大漢。但這些壯漢不是去找他們茬的,更像是保镖,保護他們不會因為過于奇葩的舉動而被打。
至于被罵?
夏稞直接站起來,一腳踩在小板凳上,“你再說一遍?你敢說曝光個人隐私不是違法犯罪?肆意攻擊受害者不是在助纣為虐?”
隔着保镖對線,永遠不會被打,這叫“金錢の壁”,來自二少爺的絕學。
圍觀群衆的表情一個比一個難以描述,震驚、錯愕、尴尬、羞恥、憤怒、好笑,什麽都有。還有人對着夏稞等人吹口哨,甚至加入他們的行列。
“好!!!”又一道叫好聲,正氣如虹。
奚懷看着看着,沒忍住唇邊笑意。他知道夏稞可愛,鬼點子又多,但沒想到她還有這能耐,于是他忍不住對随風說:“不管孔翠花看上我什麽,我看上她,就是因為她可愛。”
随風:“別炫了,小心翻車。”
語畢,他又頓了頓,道:“我上去了。”
奚懷叫住他:“我估計你要打很久,介意我開個盤口嗎?”
随風頭也不回,嘴角卻帶上了一絲笑意,回答道:“随你。”
如果說剛才随風是裝出來的平和,那他現在的心裏就是真的平和,至少,不像從前那樣。他無比慶幸自己來玩了這個游戲,見了那麽多可愛的人,看了那麽多美麗的風景。
他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也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因為他知道自己終将成為一個過客,也只能是個過客。可他在這個游戲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願意将它視作是真實的。
在這一刻,他還是随風,自在随風的随風。
黑衣的俠客跳上了武鬥臺,人群之中一聲驚呼叫出他的名字,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舞獅的隊伍停下了,夏稞等人齊齊站起來,圍觀群衆們也都擡頭看他。
随風拔出劍,環視四周,“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那就是我,但我沒必要為此解釋。覺得我名不副實的、覺得我騙人的,那就上臺來。我跟你打,打到你服為止。”
四周鴉雀無聲。
“好!”二少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随風激動不已。這才是南柯第一游俠的風采啊,那些只會在背地裏罵人的,算什麽好漢。
衆人也紛紛反映過來,不少崇拜者開始高喊随風的名字,一切好像變得跟從前一樣,但終究還是有什麽東西變了。
屬于隐山村的冬天,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冬天。
随風在武鬥臺連挑五十多人,連戰三天,再次一戰成名,但對于許多人來說,随風終究不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第一游俠了,當幻想被現實打破,這些人難免怨怼。
隐山村的村民為此搬走了兩個,但這些都不是夏稞他們所關心的。他們重新聚在倦夢山莊裏,此時再看這個山莊的名字,真的好像大夢一場。
“游戲已經出公告了,嚴禁任何玩家洩露他人隐私,一些惡意謾罵和傳播的賬號也都做了相應處罰。警方那邊也在跟進,我随風大俠就是剛哦,直接報警,估計很快就能有結果了。”二少爺通報着最新的進展,一口一個“随風大俠”,已是非常熟稔。
“那人到底為什麽要曝光啊?”唐玥仍是不解。
随風抱劍靠在一旁,道:“說是我的崇拜者,意外看到了我的照片,覺得我本人跟游戲形象不符,太生氣就把我給挂了。”
“這什麽人啊。”唐玥又是好一通譴責,幾個人叽叽喳喳的,連判刑都給那人判好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詢問随風現實生活中的事情,因為從那兩張照片來看,故事好像并不那麽愉快,指不定就會戳到他的痛處。
随風也假裝忘記了這件事,不再提起。
夏稞幾人一塊兒在空地堆雪人時,奚懷和随風就遙遙站在游廊裏看。驀地,他看了一眼随風,問:“不告訴他們嗎?”
随風沒有立刻回答,良久才回答:“不了。”
奚懷:“他們當你是朋友。”
随風:“就因為他們已經見過我的鬼樣子,還把我當朋友,才不告訴他們。漸凍症,我得的是這個病,也許哪一天我就忽然不再上線了,那我希望我在他們心目中還是那個随風。我會消失在某次遠方的探險裏,他們不再得到我的消息,是因為路途尚遠,而不是死在某張病床上。”
人生苦短,匆匆過客,這就是随風的真實寫照。
奚懷:“那你為什麽告訴我?”
随風:“因為你看起來最不在乎。”
奚懷:“多謝誇獎。”
随風笑了,轉頭看到他抄着手老神在在的模樣,好似不會被任何的話語影響。停頓片刻,他的眼神複又掃過庭院中的人,再看向雪夜。
“這個游戲真好啊。”他忽然感嘆。
“是挺好的。”奚懷難得地與他達成一致。
雪一直在下,好像永遠都不會停。奚懷看着正在給雪人做鼻子的夏稞,真心希望這樣的時光能變得更漫長一點。
而相隔一座山的隐山的那邊,一個久違的身影正拾級而上,來到清涼寺的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