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趙庭是陸家老爺子在世時一手栽培,對陸氏一直忠心耿耿,他和陸尋是上下級,也是很親密的朋友。他可不把越過陸尋去調查柳橙當做幹涉老板的私事,尤其這可能事關老板的人身安全,這不僅是對自己老板負責,也是在對整個公司負責。
所以他第一次直面柳橙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愧疚和心虛,反而十分理直氣壯。
趙庭上次從司機口中隐約聽到些不對勁的東西,當時就有心去查查這個老板的神秘小情人,但後來他去國外出差,又聽司機說老板去了一趟柳橙的學校後,兩人又斷了聯系,他就先把這事擱下了,畢竟僅僅憑着柳橙的家和當年車禍受害人的住址都在同一個區域,就懷疑這其中有什麽陰謀,也太疑神疑鬼了,那一大片老舊居民區可住着将近十萬人口呢。
趙庭沒想到的是,等他出差回來,陸尋不僅跟柳橙親密如初,熱情還不減反增,他隐晦地問過幾句,陸尋還跟他長籲短嘆,問他是怎麽追姑娘的,趙庭納悶道,我哪裏追過姑娘,都是姑娘追我。陸尋呵呵笑,過了一會兒又問他,要是遇到一個可能有心理創傷,對你不接受也不拒絕,但你特別喜歡就是不願意放棄的人,你會怎麽辦?
趙庭聽到這裏就覺得不太對了,他悄悄安排人開始徹底調查柳橙。柳橙即便準備充分,小心謹慎,可終究是些小伎倆,哪裏經得住趙庭這樣的人精認真去查。
柳橙走進會客室,趙庭靠在辦公桌上,雙臂抱胸沖他微微笑了一下。
柳橙看着他,沒說話,緊緊抱住他手中的小魚缸。
趙庭走過來在柳橙面前站定,他們相距很近,趙庭微微低頭,對柳橙說:“七年前,陸總開車出過一次事故,有一個中年男人死于那場意外,當時是我出面代表陸家處理了後事,我記得那男人姓袁?有個兒子?當時大概十一二歲?”
柳橙仰起臉,一眨不眨地看着趙庭,他的手微微發抖,帶動着小魚缸裏的水蕩來蕩去,幾尾金魚沒頭沒尾地亂竄。
趙庭伸手想把魚缸拿過來,柳橙低聲道:“你想幹什麽?”
趙庭捏着魚缸的邊緣,嘲諷似的說:“難為你了,為了接近陸總,把姓都改了?害我查了半天……這應該我問你吧,你想幹什麽?報仇?”
柳橙勉強維持着鎮定,但聽了這話,還是呼吸一滞,心裏忽悠一下沒了着落,他手上一松,魚缸就被趙庭穩穩地搶了過去。
趙庭把魚缸重重放在桌子上,水花飛濺,他沖屋子裏兩個保安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一言不發,過來把靠牆站着的柳橙包圍了,一個動手搶過他的書包,另一個把他背過身按在牆上,開始搜身。
柳橙拼命掙紮,又憤怒又害怕,臉漲得通紅,他扭過頭,胡亂反抗,終于把搜他身的保安甩開兩步:“你們要幹什麽?!我沒有傷害過他!”
趙庭也沒指望能從他身上搜出什麽兇器來,他就是想給柳橙個下馬威,讓他好好合作,從實招來,然後聽懂自己的忠告,有多遠滾多遠。
“哦,那你是承認了?”趙庭冷聲道:“說說吧,你為什麽處心積慮接近陸總,你有什麽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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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想怎麽樣……”柳橙整整了衣服,氣喘籲籲地說。他不知道怎麽解釋,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早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趙庭冷哼一聲,擲地有聲地說:“令尊闖紅燈在先,陸家主動承擔,積極賠償,于情于理于法,都沒有對不起你們家的地方。你後來的那些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這事再怎麽說,也怪不到陸總頭上,你媽媽虐待你,那是她的問題,是你們自己家的家務事,我理解你心裏有怨氣,但拜托你別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不管你在謀劃什麽,你要是敢傷害到陸總,我絕不會放過你。”
柳橙的胸膛劇烈起伏,他閉了閉眼睛,顫聲問:“他知道了嗎?”
趙庭嘲弄道:“你不想陸總知道?我可以不告訴他,只要你以後離他遠點,本來嘛,你還有什麽臉面再見他?”
柳橙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虛脫般地點點頭:“你別告訴他,我會離開他的。”
柳橙說完這話,只想快點離開這裏,他快步走過去拿起書包和他的小魚缸,走過趙庭身邊時,停下腳步說了一句:“趙總,咱們就不再見了。你說的都對,只有一點,”他看着趙庭的眼睛,臉上浮起蒼白自嘲的笑意:“姓不是我為了騙人自己改的,是我母親覺得我不配姓袁,給我改了的。”
趙庭看着柳橙單薄倔強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裏松了一口氣,話說到這份上,他是不信柳橙會再和陸尋糾纏不休了,那就不必告訴陸總了吧?白白害得老板心情不好……
這時,保安過來遞給他一樣東西:“趙總,這是從那男孩兒包裏翻出來的,我覺得有點怪……”
趙庭接過來,那是一個透明塑封袋,裏面孤零零地裝着一粒膠囊,他把膠囊打開,裏面什麽都沒有。
當天晚上,陸尋收到柳橙一條冷冰冰的信息,大意是說,這些天反複考慮,還是覺得您的好意我不能接受,我還年輕,對您的感情還沒到談情說愛的地步,您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費心思了。
陸尋又差點把倒黴手機再摔一次,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奇怪,最近不是都好好的嗎?陸尋馬上打電話過去,柳橙直接關機了,而且其他聯系方式也同時斷得徹徹底底。
陸尋一夜無眠,第二天在公司渾渾噩噩半日,終究再怎麽生氣也還是放心不下,過了中午,他就讓司機帶他去柳橙的學校。
剛要出門,趙庭就神色凝重地進了他辦公室。
“您這是去哪兒?”趙庭皺起眉。
“有事?等我回來吧,我去一趟H大。”陸尋神色匆匆,并不想跟他多廢話。
“您該不會是要去找那個叫柳橙的吧?!”
“是啊,我找不到他了,他要跟我分手……”
趙庭看着認識了十幾年的陸尋,簡直痛心疾首,差點沒當場失控,合着折騰半天,問題根本不在那男孩兒身上,是自己家老板鬼迷心竅!
趙庭拉住陸尋的胳膊,從衣袋裏掏出那顆膠囊,在陸尋眼前晃了晃,他已經連夜讓人做了化驗,從膠囊上檢出了劇毒物質的殘留,急道:“您那個小寶貝兒書包裏裝着毒藥,天天想着怎麽弄死您呢!”
陸尋默默聽趙庭講了前因後果,半天沒說話,就在趙庭費勁唇舌勸他遠離柳橙這個心理陰暗,善于僞裝的吃人小妖怪時,陸尋突然擡起頭,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後面,逆光之中不太看得清是什麽表情,不仔細觀察的話,也看不出他挺直的背像雕像一樣緊繃僵硬。
陸尋說:“趙庭,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辛苦你為我費心,但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公司的高管,不是我的私人保镖吧。”
趙庭一時語塞,半晌詫異道:“知道了?什麽叫知道了?”
陸尋淡淡道:“世界上只有你關心我?我自己枕頭邊的人,我自己不會查嗎?柳橙是怎麽回事,我早就一清二楚,但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他根本就幹不了殺人放火的事。”
趙庭:“……”鐵證如山就在眼前,老板你哪來的自信啊?!他之前沒對你動手,說不定有別的計劃,這麽變态的小孩兒搞不好還想選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搞一場形式主義的完美謀殺呢!
但陸尋顯然不想再聽他說別的,只扔下一句:“這麽多年,我個人和陸氏感謝你的付出,你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好,至于我的私事,實在不敢勞你費心了。”
……
陸尋去了H大,柳橙沒去上學,他從老師那裏要到了柳橙的詳細地址,一路追到他家裏,家裏一個看起來像是看護的女人跟他說,柳橙從昨晚就沒有回來過,說是去上夜班了。
陸尋一步一頓地下樓,在老舊的筒子樓下站了一會兒,他擡頭看着柳橙房間的窗口,狹窄的樓間距阻擋了午後的陽光,房間的窗子埋沒在陰影當中。他仿佛看見那扇窗子後面,淚流滿面的小男孩舉起傷痕累累的雙手,向着太陽伸出去,陽光似乎觸手可及,可永遠也握不進手裏。
陸尋單手撐着灰白斑駁的牆壁,初夏溫暖的季風灌滿大街小巷,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像莽莽雪原一樣,一片白茫茫的空曠。
陸尋失魂落魄地回到車上,對司機說:“去城南的公墓。”
這天傍晚,柳橙倚在爸爸的墓碑前醒來,他已經在這裏默默坐了一天一夜,精神極度疲憊,臉色慘白,眼圈通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也不知道隔着一條通道的另一塊墓碑後面,陸尋已經注視了他很久。
柳橙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看着夕陽西下,暮色四合,他終于艱難地坐起來,用額頭抵着冰冷的石碑,最後說了幾句什麽,然後站起身,動了動僵硬的胳膊和腿,朝着墓園出口走去。
陸尋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跟着。
柳橙去坐公交車,陸尋也讓司機不緊不慢地跟着。
陸尋看着柳橙抱着小魚缸,在學校附近下了車,仿佛是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
柳橙走着走着,發現自己來到了他和陸尋第一次見面的私人會所,他在門口徘徊良久,擡頭望着已經閃爍起來的霓虹彩燈,回憶起他第一次和陸尋見面的情景。
那男人笑如春風,還很正經地跟他握手:“柳橙是吧?你好,我是陸尋。”
那時候陸尋不知道他是個陰暗偏執的小妖怪,他也不知道陸尋其實很好,值得真心相待。
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錯了,柳橙自嘲地想,沒所謂,他已經錯習慣了。
他站在會所大門旁邊的陰影裏,低頭再擡頭,想象着那個冬夜,陸尋是怎麽從這裏下車,是怎麽款款走來,怎麽穿過氣派的大門,他有沒有給門童撒一點小費呢?
柳橙轉身,朝會所裏面望去,他覺得自己可能看見了陸尋高大的背影,正向着那個有魚和梅花的包間走去,向着他走去,他很想叫住陸尋,跟他說一聲——
嗨,陸先生,停下吧,別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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