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久之後,陸尋到國外出差十幾天,他沒想到這尋常的旅途會成為實實在在的煎熬。
他剛認識不久的小情人,總是會以各種姿态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腦海裏。他跟合作夥伴握手的時候,眼前一晃而過柳橙跟他握手時拘謹又好奇的模樣;他穿着板正的西裝跟外國客戶開會,眼睛看着文件,字裏行間都是柳橙幹淨清淡的笑臉;吃飯的時候,想柳橙在吃什麽,這個挺好吃的,回去找一家類似的帶他嘗嘗;睡覺的時候更煎熬了,他本來睡眠質量不好,加上倒時差,吃藥都很難入睡,一閉上眼睛,柳橙壓抑的呻吟,皮膚的觸感,微弱光線下迷蒙的眼神……簡直就是在腦子裏放高清無碼的小電影。
陸尋一直不覺得自己是特別重欲的人,他也不會承認對柳橙格外看重,對于現在這種“沒出息”的表現,他只好無奈歸因于他對這個小情人的“新鮮感”和柳橙本身的與衆不同。
這天行程終于結束,在飛機上,陸尋的助手趙庭盯着老板看了好一會兒,關切地說:“陸總,這次出差是不是行程太緊張了?回去要不要休息兩天?”
陸尋說:“怎麽?我看起來很累嗎?”
趙庭笑笑,沒說話。
陸尋拿着手機當鏡子照了照,還真看出點“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味道來。
他默默嘆了口氣,對趙庭說:“回去之後,你叫老胡直接把人接到公司來吧。”
趙庭知道老板最近新交了個小朋友,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去查一下這人的背景呢。
“那您下午在總部的會議……”他試探着問道。
“照常開,讓他等我一會兒就行。”陸尋的聲音裏透出掩不住的愉悅和期待。
陸尋下飛機後直奔公司,馬不停蹄繼續工作。
柳橙被司機接過來之後,就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等。透過玻璃牆,他能看見陸尋坐在主位上聽下屬彙報工作,時不時站起來用激光筆對着投影幕指指點點,或者在白板上寫寫畫畫。陸尋是那種很有精氣神的人,最起碼在外面永遠是神采奕奕的,簡單的動作間都透着幹淨利落,優雅之中又帶着點侵略性。他會偶爾翻過簽字筆,用筆尾在本子上一下一下戳,放下咖啡杯的時候,習慣性地用紙巾抹去碟子上的咖啡漬……
柳橙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這已經是他們的第五次約會了,他已經把陸尋的容貌氣質和最細枝末節的小動作,都一一嵌進“那個人”模子裏,将原本面目模糊的人一點點填滿血肉,就好像他自己親手雕琢的藝術品。
陸尋以為他和柳橙相識不過一個月,但在柳橙看來,他和陸尋已經認識快七年了。
柳橙根本就不缺錢,父親死後,賠償金上百萬,但那筆錢他一分都沒動過,他覺得要是動了,就代表他原諒了那個人,但是他并不想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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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自己,所以用自虐的方式來懲罰自己,他也恨那個司機,他也想通過懲罰他來獲得某種解脫。
柳橙已經不記得是在什麽情況下萌生出這樣的想法了,也許是在某天他哭着求母親別再打他的時候,也許是某天他在全班同學面前,被老師質問為什麽又沒寫作業的時候。他只知道這個想法就像一顆有毒的種子,在他心裏生根發芽,漸漸侵蝕吞沒整顆心髒,到最後終于與他這個人血脈相連,仿佛他生命裏只剩下這一件事可以做了一樣。
伴随着仇恨而來的還有偏執的好奇,七年漫長歲月,敏感孤單的少年一遍一遍思考,一遍一遍探究,那個人長什麽樣子呢?他喜歡什麽?他也像自己一樣害怕下雨天嗎?他會內疚嗎?他知道世界上存在着一個他這樣的小惡魔嗎?
漸漸的,在柳橙自己都看不清的潛意識裏,“那個人”已經從單純的仇人變成了他心底的影子,一個親密無間的“朋友”。
柳橙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一點一滴搜索陸尋的資料,等上了大學,他覺得自己終于準備好了,于是他根據找到的線索,上交友網站注冊了賬戶,為陸尋“量身定制”了一份個人資料,終于在茫茫人海,釣到了陸尋這條一無所知的“大魚”。
當柳橙終于站在陸尋面前,朝他伸出手,心裏想的是,哦,原來你是這樣的。
但計劃并不順利,初次見面的晚上他就有機會的,但他沒有做,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要穩妥,再等等吧。陸尋帶他去酒店的那天,他也有機會,可還是沒能下定決心,于是複仇小天使就變成了那個人床上的玩物。柳橙覺得自己軟弱又荒唐,像個笑話。
第二天他終于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那杯有毒的咖啡就端在那個人手裏,可最後一刻,他還是放棄了。
柳橙不承認自己根本就不是能殺人的人,他飛快地給自己找好了理由,這樣有意義的一件事,應該找個同樣有意義的日子做,應該等到他生日,同樣也是父親忌日的那一天,到時候一切都可以有一個了斷……
“陸總的會議結束了,您跟我這邊來吧……”柳橙正看着會議室的方向出神,這時才意識到那邊的人已經開始起身離席了。
趙庭把柳橙送到與會議室連通的總裁辦公室,看着他走進去,臉上程式化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
他馬上給司機老胡打了個電話。
“老胡,你知道老板這個新的小情人叫什麽名字嗎?”
“柳橙?你确定?不姓袁?”
“怎麽了?趙總。”老胡在電話那頭畢恭畢敬,誰不知道趙庭名義上是總裁助理,但在公司基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老爺子在世時一手提拔,專門留給陸尋做左膀右臂的。
“沒什麽,我看着他有點眼熟,可能是我弄錯了吧。哪裏有那麽巧的事情……”片刻之後,趙庭自嘲地笑笑,挂了電話。
七年前的一個雨夜,他現在的老板陸尋,開車載着當時的伴侶,送對方回家,兩個人在車上起了争執,這時正好經過一個偏僻的十字路口,一個中年男人急匆匆橫穿馬路,那男人當時穿着雨衣,視線受到遮擋,根本沒看清飛速駛過的車輛,幾乎是踩着最後一秒綠燈站在了斑馬線上。
電光火石間的事故,扯不清誰是誰非,怪行人闖紅燈橫穿馬路還是怪陸尋跟男朋友吵架,一時分了心呢?
趙庭清楚地記得,這件事之後,陸尋受了很大刺激,很長時間閉門不出,他當時是想親自去跟受害人登門道歉的,但被老爺子攔了,說不吉利而且影響不好。後續種種瑣事,都是律師和趙庭出面解決的。
一晃七年過去,趙庭已經快要把這件事忘在九霄雲外了,可剛才他看見柳橙,莫名就想起那死去的中年男人,還有他曾經在受害人家裏匆匆見過一面的,白淨秀氣,滿臉淚痕的小男孩。
……
柳橙一進門,陸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上去心情甚好。
“橙子,過來我看看。”陸尋把柳橙拉進自己懷裏,親昵地親了親他的頭發:“想我了沒有?”
柳橙仰起臉,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點點頭。
陸尋好像受了鼓舞,他把柳橙抱起來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站在他兩腿之間,按着他後腦,貼上他冰涼的唇。
接吻的時候,柳橙并沒有閉上眼睛,他的目光穿過窗簾的縫隙,投向落地窗下璀璨的燈海,看見窗玻璃上映着另一個自己。
那個幼稚又邪惡的靈魂冷眼旁觀,朝他輕蔑地吹了一聲口哨:“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嗯?”
柳橙閉上眼睛,開始回應陸尋的親吻。
陸尋溫柔地解開柳橙襯衣的扣子,在他脖頸間留下一連串細密的吻,手撩開衣服下擺,在他光滑的背上貪婪的摩挲。
“要在……這裏嗎?”柳橙被動地迎合,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不行嗎?”陸尋邪惡地低聲道:“我好像說過,什麽時間在哪兒由我決定……”
柳橙輕輕一笑,不再說話了,他自暴自棄地想,反正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怎麽樣都行。
在一切毀滅之前,這一點點快樂,就算是他在乏味的人生裏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