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陸尋醒來的時候,見柳橙趴在枕頭上看着他,頭發散亂鋪在雪白的枕套上,黑白分明。
陸尋的意識還不太清醒,但他本能覺得男孩的眼神有些古怪,清淡之下似乎掩蓋着茫然和怨恨。他正想仔細看清楚,柳橙忽然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純黑的瞳孔裏已經盛滿羞怯的笑意。這變臉簡直比眨眼還要快,陸尋眨了眨眼睛,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你醒了?”柳橙問他,聲音還有些沙啞:“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陸尋把他拉過來抱在懷裏,摸了摸他的額頭:“着急什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柳橙輕輕搖搖頭,一言不發。
陸尋忍不住又問:“那……感覺怎麽樣呢?”他心裏是些落差的,昨晚柳橙身體的反應熱烈奔放,簡直爽得忘乎所以了吧?現在又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張口就要走,這讓陸尋作為成熟男性的自尊和虛榮受到挫敗,他像個小孩交了作業等着表揚,結果老師只點了點頭,說,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
柳橙擡頭看着他,開玩笑似的,嘲弄道:“……‘我的朋友們跟我說,她們都不喜歡自己的第一次,因為那些男孩都不是她們愛的人。”
陸尋愣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這是昨晚柳橙看的電影的臺詞。他哭笑不得,又忿忿不平,他自然不指望自己的小情人會真正愛上他,但是床笫之歡,總要有些情趣調劑吧,犯得着這麽直白地怼他嗎?
陸尋反唇相譏道:“可你不是女孩兒。”
柳橙聳聳肩:“可我還是不愛你啊。”
陸尋有點生氣了,一種微妙又洶湧的征服欲從心中升起,他一翻身壓在柳橙身上,手上一用勁,有些粗暴地分開他的雙腿。
柳橙不動,下意識地咬着下嘴唇。在陸尋的手碰到他昨晚都反複蹂躏的小口時,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陸尋手上一頓,把柳橙翻過來仔細查看,傷倒是沒傷着,但還是腫起來了,紅得有些刺眼。
“算了……”陸尋緩緩呼了一口氣,放開柳橙躺平:“随你怎麽說吧。”
兩個人相對沉默着躺了一會兒,陸尋喧嚣的欲望不肯平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柳橙的手放在自己下.體:“你先招我的,你得負責。”
柳橙這次很聽話,溫順認真地伺候他,跪在他身邊,微涼的手掌握着粗硬的器官,上下撸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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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尋舒服地嘆氣,甚至感覺到一種異樣的刺激,這手感是怎麽回事?最初的興奮過後,陸尋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柳橙的手上就好像附着一層粗粝的沙子,摩擦的感覺分外強烈。
“橙子,你手怎麽了?”柳橙可能是右手酸了,換了左手,那奇怪又刺激的感覺就更強烈了,陸尋沒法再裝聾作啞,他坐起來把柳橙的手拉到面前。
這才看見他左手上密密麻麻都是陳舊的傷痕,一條一條縱橫交錯,像是戒尺或者皮帶之類的東西打的,而且絕對不是一次兩次,經年累月傷了又愈合,有的地方就結了死皮。右手也有,只是程度沒那麽嚴重。
陸尋驚詫又懊惱,昨晚只顧着自己舒服,肌膚相親那麽長時間,居然一點異樣都沒發現。
“怎麽弄的?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或許說出來我能幫你。”陸尋盯着柳橙,眼中都是心疼。
柳橙用力把手抽了回來,握成拳頭,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經常做噩夢嗎?夢到什麽?”陸尋直覺這孩子應該和他一樣,心裏有事,有秘密。
就在陸尋覺得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柳橙擡起頭,眼神越過陸尋投在雪白的牆上,輕描淡寫地說:“夢到下着大雨的深夜,我爸爸滿臉是血,手裏拿着一個生日蛋糕沖我笑,或者夢到我媽拿着我爸死的時候身上那條皮帶,想要勒死我,每次快斷氣的時候,我就醒了……”
陸尋:“……”他一時啞口無言,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柳橙已經掙開他的手,翻身跳下床:“陸先生,您找我也不是聽故事的,我要走了。”
陸尋看着柳橙拿着衣服和書包出了卧室的門,不一會兒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他長長嘆了口氣頹廢地靠在床頭,以他和柳橙的關系,确實不應該也沒必要再問什麽了。
柳橙再次進來的時候,已經換好衣服,清清爽爽站在陸尋面前,手裏還端着一只咖啡杯。
“我媽說早上起來應該喝一杯淡鹽水,但我看這裏只有咖啡,陸先生你喝嗎?”他把咖啡杯遞給陸尋:“我加了奶和糖。”
陸尋起床本來就有喝咖啡的習慣,他微笑着接過杯子:“謝謝。你不用着急走,一會兒我們一起吃個早餐吧。”
柳橙沒回答,只是盯着他手裏的咖啡杯出神。
“今天你有事嗎?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陸尋覺得柳橙這一早上都有些奇怪,他想當然地以為這或許是“第一次”的後遺症,或者是他無意碰觸了柳橙心裏不願示人的秘密,這才惹得對方不高興,他此時便千方百計地想彌補。
“沒必要了。”柳橙沒頭沒尾地說:“咖啡快涼了。”
陸尋也沒在意,端起杯子的時候,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是經典鋼琴曲《卡農》的一段,陸尋沒去管它,打算喝完柳橙這杯早安咖啡再去接——
聽到鈴聲的一瞬間,柳橙的眼神突然一變,他好像從一個悠遠的夢境中驚醒,猛地把陸尋手裏的咖啡杯奪了回去,深棕色的咖啡飛濺出來,灑在雪白的床單上。
“怎麽了?!”陸尋一驚,下意識要去抓柳橙的手。
這一刻氣氛非常古怪,兩人之間有一瞬間微妙的僵持,而靈動的鋼琴曲還自顧自地回蕩着。
“沒……”柳橙的呼吸很不穩定,他勉強笑了一下:“沒什麽,我看見杯子裏有根頭發,我去換一杯,您接電話吧。”
陸尋低頭,見咖啡表面确實浮着一根又細又短的毛發,他僵硬地哦了一聲,轉身去拿手機。
……
柳橙端着咖啡杯走出卧室,靠在牆上幾乎站不住了,他扶着牆大口喘息,終于平定情緒,艱難地走進浴室,鎖上門,把咖啡倒進洗手池裏,手一直在發抖。
“橙子,你怎麽了?幹嘛鎖門?”陸尋接完電話,半天不見柳橙回來,他站在浴室門外,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終于忍不住敲門。
只聽門裏哐啷一聲響,好像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柳橙?你在幹什麽?”陸尋急道,又重重拍了幾下門:“如果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問了什麽不該問的,我跟你道歉?”
柳橙看着鏡子裏自己蒼白的,像幽靈一樣的面孔,打開水龍頭,把左手放在冰冷的水流下,手心裏的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順着水流染紅潔白的水池,打着旋被沖走了。咖啡杯帶着血跡的碎片散落在水池裏和流理臺上。
“沒事。我手一滑,把杯子打破了。”過了好一會兒,陸尋幾乎要破門而入的時候,柳橙終于站直身體,拿了幾張紙巾擦手,聲音已經恢複了淡漠和平靜。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臺子收拾幹淨,小心翼翼地把一顆乳白色的膠囊放進小密封袋裏,然後裝進褲子口袋,這才終于打開了門。
“陸先生,我還有事,今天真的不能陪你了。”柳橙沒有看陸尋,只是匆匆說完這句話,就不再理一臉困惑和欲言又止的男人,徑自從他身側走了過去。
“再聯系吧。對不起。”柳橙一直走到門口,才轉身對陸尋深深地點了一下頭:“我走了。”
……
柳橙沒有等陸尋的司機送他,自己搭車回住處。
街道上寒風蕭瑟,地鐵站裏人來人往,柳橙覺得自己像一個穿梭在茫茫人海的孤魂野鬼,他能看見周圍的人,卻永遠也不會被別人發現,不會被別人走近,更不會被別人打動。
他從小也算是嬌生慣養的小孩兒,尤其爸爸非常寵愛他,有求必應,要什麽給什麽。他十二歲生日的時候,跟爸爸說他想吃酸奶味的生日蛋糕,可爸爸轉了好幾個蛋糕店都沒有買到,晚飯的時候,柳橙對着一桌子豐盛佳肴大哭大鬧,表示他今天一定要吃到想要的蛋糕,怎麽哄都沒用。
媽媽很生氣,指着外面瓢潑似的大雨,沖他吼:“你這小孩兒怎麽這麽不懂事呢?外面下那麽大雨,上哪裏給你買蛋糕去!愛吃不吃!”
柳橙瞪着黑亮的大眼睛,一擡手就把碗摔在地上。
媽媽沖過來要打他,爸爸就一邊攔着,一邊溫柔地哄他:“好了好了,小橙子別生氣了,爸爸再出去看看,一定給你買到……”
然後,爸爸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柳橙的父母青梅竹馬,結婚多年依然如膠似漆,柳橙甚至一直模模糊糊地覺得,媽媽并不是特別愛他,因為他分享了來自于父親的寵愛,所以他從小就比同齡人敏感,對母親的感情十分微妙。
出事以後,媽媽無處發洩的憤懑怨恨都傾倒在柳橙身上,她熱衷于用惡毒的語言控訴柳橙是怎樣害死自己親生父親的,她覺得自己此刻所經歷的一切痛苦,都是因為生了這樣一個孩子。
“你怎麽還不去死呢……”媽媽喜歡用爸爸去世那天用的皮帶打他手心,左手沒地方打了,就換右手,所以他上中學的時候經常寫不完作業。
其實那時候柳橙已經十幾歲了,媽媽是個瘦弱的女人,如果他想反抗想逃跑的話,是有很多方法的,但他沒有,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受的,他活該被這樣對待。
柳橙不知道該怪誰,怪天氣?他不是孫悟空,鬥不過老天爺。怪命運?命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到最後,他只能聽了媽媽的話,怪自己,要不是他非要吃酸奶味的蛋糕,爸爸就不會大雨天晚上出門被車撞死。
他活該失去這世界最愛他的人,活該被親生母親記恨好多年,活該被打手心打到連筆都握不住。
可是時間長了,自責和悔恨在潮濕陰霾的心底發酵,漸漸釀出不一樣的味道來,他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沒下雨呢?要是沒有那麽一輛車正好開過來呢?要是那司機但凡開慢點,注意力集中點,或者反應再快一點呢?
那爸爸就不會死,媽媽不會發瘋,他的人生會完全不同……
柳橙坐在書房裏,看着外面霧蒙蒙的天空,桌面上放着那顆膠囊,他把膠囊打開,從裏面倒出一小堆無色的透明結晶,那是他自己提取的蓖麻毒素,只要7mg就可以毒殺一個成年人。
柳橙默默看着那些不會說話的小東西,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聚攏重新放回去,剛放好又忍不住打開膠囊再次倒出來,如此反複了幾次,柳橙似乎終于不堪重負,他把裝好的膠囊重新放回密封袋,重新放回書包裏,把臺面收拾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