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向晚下午從船上下來的早, 跟組長請了個假,拿着供應券去了趟百貨公司,家裏的肥皂和洗發膏都快見底了, 另外, 她還想給她爸買點茶葉,買雙解放鞋,最好再買一套秋衣秋褲, 張正民別說外套,就是春秋冬穿的那兩身內衣,也是縫縫補補了很多年的。
向晚拎着東西進家時,周心寧也在, 向晚好幾天沒在家裏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周心寧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向晚很坦然的叫了她一聲嫂子。
周心寧說:“小妹, 其實我們沒有任何想趕你走的意思, 我只是怕等孩子出來後,地方不夠住。”
向晚說她理解并表示會盡快找到住的地方。
“不不不”, 周心寧不停擺手, “不用那麽急,等孩子出來後再搬也不遲。”,向晚朝她笑了笑,然後就去挨着父母坐了,她從袋子裏拿出給張正民買的鞋子衣服, 催着他試, 張正民笑的臉上跟開出花似的, 不停說他這個女兒養的好。
周心寧看着向晚臉上那副從容平靜的表情, 剛剛升起的一點愧疚就被憤怒代替了,其實她很明白,她以往跟向晚的任何一次矛盾,都不是因為向晚真的有什麽過錯,而是源于連她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某種心理。
嫉妒!
而更加讓她難以釋懷的是向晚每次面對她挑釁時的态度,她要是真能豁出臉面跟她吵一架,或者罵她幾句難聽的話也就算了,可她偏偏不吵不鬧然後該幹嘛幹嘛,仿佛半點都不受影響,向晚像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周心寧:咱倆不是一類人。
那邊,向晚跟父母其樂融融的聊天,這邊,周心寧砰的一聲摔上了卧室的門,向晚以為又是自己的原因,一下愣住了,張正民拍了拍向晚的肩膀,讓她不要在意。
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蘇雪梅打算晚上包馄饨吃,并問程珣為什麽不跟着一塊過來,向晚讓她媽不要忙了,說一會兒就要走。
蘇雪梅很納悶,問她為何這麽着急,向晚本來不想說的,但父母都在盯着她看,她只好實話實說。
“啊”,蘇雪梅驚訝的問:“怎麽好好的就燙傷了呢,要不要緊啊?”
“不算太嚴重,但要是不注意的話,怕傷口發炎。”
張正民說:“那小程現在住哪裏?還住宿舍嗎?”
“沒有,現在住在廠裏的招待所,領導給他放了幾天假,讓他養好傷再上班。”
張正民點點頭,“你們領導挺不錯的,這樣向晚,你在家住一晚,等會兒我去趟東浦,那邊有個老中醫,配的燙傷藥不錯,你哥小時候被開水燙到,用的就是他的藥,一點疤都沒留。”
蘇雪梅也附和着說,讓向晚明天早上拿了藥再走。
父母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向晚覺得她要是再堅持走,就像是多離不開程珣似的,但中午分開的時候,程珣說過要等她一起吃晚飯,她要是不回去,程珣會不會一直等?
“我出去打個電話。”
蘇雪梅覺得女兒有點大驚小怪,她又不是去別處,而是回父母家,就分開這麽一會兒,難道還要打電話,正要說向晚,張正民拽了她一把,小聲說,讓她不要管孩子的事,誰都年輕過。
離這兒最近的公用電話在建章路上的一家國營商店裏,得穿過兩條街,向晚氣喘籲籲的跑到那兒,發現外面還有好幾個人等着,她站在屋檐下的避風處,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她慶幸自己抄下了招待所前臺的電話,要不然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天黑後終于輪到了向晚,她走進商店,拿起話筒把號碼撥過去,那邊的前臺服務員說了聲你好,問她是不是要訂房,向晚說她找程珣,麻煩對方叫一下他,接着就聽到服務員高聲喊程珣的名字。
不大一會兒,只聽程珣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向晚?”
“你沒在房間裏嗎?”
“我在大門口,等你。”
向晚頓了頓,一手拿着聽筒一手絞着電話線說:“我晚上不回去了,有點事。”
程珣哦了一聲,語氣裏有點淡淡的失落,“沒事,吃飯了嗎?”
向晚說她等會兒回家吃,“你怎麽吃飯呢,不要去太遠的地方,也別騎自行車,更不能吃辣,晚上翻身的時候不要壓到後背。”,回答她的是一陣低沉的笑聲,向晚追問:“你記住了嗎?”
程珣說記住了,他問向晚在哪兒打的電話,離家遠不遠,向晚說不遠,她跑步二十分鐘就能到。
“那你早點回去吧,記住要走大路。”
向晚撂下電話一回身,發現站在櫃臺後的售貨員正盯着她看,向晚問他多少錢,那人讓她看一下時間。
向晚說:“三分二十八秒。”
“兩角七分。”
向晚從口袋裏掏出三角錢遞給他,售貨員又問:“是給你愛人打的吧。”,向晚覺得這人很奇怪,只含糊答了聲“是”便不再多說。
“找錢”,售貨員拍了把玻璃櫃臺,從抽屜裏摸出三個一分的硬幣,他不是用手捏着去給向晚的,而是放在掌心裏,讓向晚自己拿,光是這樣也就算了,他還用那種十分輕佻下流的眼神看着向晚,就像她剛剛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她明明只是給程珣打了個電話而已。
錢向晚可以不要,但她咽不下這口氣,她看着那個男售貨員很慢很慢的說:“你的長相跟你的靈魂真的很匹配。”
售貨員問:“什麽意思啊?”
向晚看了一下四周又把目光放在他臉上,“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出來惡心人就是你的不對了。”,旁邊幾個買東西的顧客聽到向晚這樣說,紛紛朝那邊看,售貨員更是一張臉憋得通紅,他手指着向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向晚大步走出商店,覺得特別痛快,每每這時,她就會慶幸自己遇上的是程珣,程珣多有教養啊,他從來不做那些令人反胃的事,程珣多高啊,多瘦啊,多幹淨啊……
向晚感覺自己的臉和脖子有些發燙,擡頭沖着月亮傻笑了兩聲。
在這同時,程珣也正坐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看月亮,旁邊是他的工友張小濤,他們兩個人同一年進廠,那時沒有師傅願意收他倆做徒弟,程珣是因為家庭的原因,而張小濤是因為太笨。
沒人帶就只能自己學,程珣借來電工方面的書,用一年的時間就自學完了從初級到高級的所有課程,有一次刮臺風,某條船的電站疾控臺出了問題,很多老師傅束手無策,因為那條船是蘇聯人造的,他們既不懂俄文,也看不懂那些複雜的電路圖。
最後還是程珣對照着說明書和圖紙,把所有線路摸排了一遍,逐漸找出了原因,從那之後,程珣終于有了師父,但張小濤還是沒人要,程珣就說,張小濤要是不嫌棄的話,他願意教他,張小濤也實在,開口就叫程珣師父,程珣說他如果這樣稱呼自己,那就免了。
今天程珣沒有出去買飯,因為張小濤給他帶了一份牛肉面過來,他舅舅是食堂的主管,牛肉面是做給領導吃的,張小濤求他舅藏了一碗,另外,他還給程珣帶來了一包柿餅。
“咱們工段今天下午評年終獎了,程珣你可以拿全勤。”,制造廠的每個工段還有機關後勤,年終獎都是通過部門開會評出來,每人每月五塊錢,缺勤或者工作有失誤的就要扣掉一部分。
程珣問張小濤,“你能拿幾個月的?”
張小濤說:“十個月,我請了五次假。”
程珣奇怪,“你為什麽請那麽多假。”
張小濤低了低頭,“回去看我老婆,她在南岙,沒結婚的時候吧,也沒覺得有什麽,但結了婚再分開就”,張小濤嘆了口氣,“太難受了。”
“為?”,程珣看了看張小濤想問他為什麽會難受,但又及時把話咽了回去,他大概也能猜得出,張小濤說的難受是什麽意思。
可程珣臉上那絲稍縱即逝的懵懂卻被張小濤捕捉在了眼睛裏,“程珣你現在跟你愛人分居一點都不難受嗎?”
程珣說:“我沒有。”,雖然他每次跟向晚分開都會覺得特別不舍,但确實還沒有感覺到難受。
張小濤笑着捶了一下程珣的肩膀,“撒謊……我今年還要評四級工,等你傷好了可得幫幫我,我老婆懷孕了,往後的日子更需要錢了。”
程珣說:“過幾天上船,我把所有該操作的東西都帶着你過一遍,然後再把每年師傅問過的題目給你寫下來,這樣你覺得自己能過嗎?”
張小濤大聲說他能。
“你今年就要做爸爸了嗎?”
張小濤擡頭看了看天,“每個月只能領四只那東西,怎麽能夠呢,有一次我們沒忍住,所以她就懷上了。”
程珣在心裏說,張小濤你真不要臉,這事都忍不住,怪不得你四級工老考不過。
“程珣你夠嗎?”
“什?”程珣看了看張小濤,“困死了,你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