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山裏的夜晚和早晨格外涼,僅剩的幾條毯子全給了女生們,健壯點的男人倒還好,在山洞裏活動幾下就又暖和起來,只有傷員們是又冷又餓,痛不欲生。衆人身上的食物想盡辦法節省也只維持了一天有餘,幾十號人就靠着熊拉爾白天出去拔的野菜強撐下來,然而洞口殘留下來的野菜不出多久便也拔光了,熊拉爾只能铤而走險走遠一點覓食。
眼看着天氣越來越冷,不少人都生了病,毛彌從暈倒時起就發了低燒,斷斷續續地一直昏睡到第三天。洞裏的火堆一直沒熄,人們把他安置在離火堆最近的地方,多蓋了幾件大衣,看他蜷縮在撿來的草堆上,心裏都不是滋味,只能巴巴地盼着救援隊早日上來。
“今天收獲還行,我掏了個鳥窩,十來個鳥蛋呢,快放鍋裏。”臨近午時,熊拉爾從遠處跑來,跑到半道時驟然化成了人形,他現在對于變形已經習慣到無動于衷“還找了條小溪弄了點水,誰方便給毛彌喂點。”
把東西都放下,他又從背上取下一捆柴。他們對木頭的需求比食物還要大,可惜山裏大多都是濕木,要撿到易燃的木頭也很難。好在雨停了很久,沖垮的樹幹大多都慢慢幹了。
會做飯的人們刷拉拉圍攏到臨時搭的竈前,默契地開始準備午餐。林廣漠輕聲叫醒了毛彌,讓他靠在幹淨的巨石上,小心喂了點水。毛彌喝了兩口,見他嘴唇發幹,便堅決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道:“你喝吧。”
“我還撐得住。”
“不能我一個人喝,你和大家都分一點。”
林廣漠聞言便從善如流地把水壺傳遞給女生們,看她們都是小口小口地喝,一點也不貪戀,喝完就立馬給了其他人,感慨道:“我們節目組都是不錯的人啊。”
靜靜坐了會兒,毛彌想起了什麽,從褲兜裏掏出一小袋巧克力,摸上去已經融了大半。他溫柔地放到了身邊的小姑娘手裏,正是那個為他接骨的工作人員:“吃吧,不能浪費了。”
“給給給……給我?”她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
“那天多謝你。”
她傻傻地盯着毛彌善意的笑容,紅着眼眶撕開了包裝,小心翼翼地舔了口,差點流下眼淚。
最近情況越來越糟,人們能管好自己就已經不錯了,根本分不出心情和時間去關心別人,她從進入洞穴後就開始渾渾噩噩,等待救援的這幾天幾乎已經絕望了。可是這一絲甜味和微笑,又給了她希望。
有時候希望和安慰總是純粹得出乎意料。
簡易的鳥蛋湯很快就完成,再把最後幾塊壓縮餅幹放進去,就成了午餐。寡淡的湯水人們也喝得津津有味,如品佳釀,有的被分到了點蛋的還要請客般分享一下,圍着火堆這樣分來分去倒是先把自己逗笑了,這一下大家霎時都笑了起來,連日的傷痛也被這一場大笑沖散了許多,氣氛轉而變好。
吃完午餐,陰雲初散,陽光清淡地灑下,昭示着雨天已經完全結束。
毛彌睡夠了,縱使頭暈目眩也不願意再躺下,午後基本都沒什麽事,便皆維持着圍在火堆邊的樣子,互相說着知道的趣事。
沈自悠出道時間長,主持過的節目不知凡幾,随便說幾件事也有趣得緊,特別是說到其他藝人的八卦時,人們都是屏息聽着,興致來了,也會像拍節目一樣做出誇張的反應,有一瞬間金巳、朱央等人都以為自己真的在錄制節目了。
一直擔驚受怕的,他們這還是第一次有閑心這樣聊天,到最後擠不出話來了也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生怕一旦安靜下來又開始胡思亂想。
“外面有聲音。”正聊着,熊拉爾憑着野獸敏銳的聽覺察覺到了遠處的動靜,霎時彈起了身體。他們雖然還沒找到過動物的蹤跡,但有沒來得及逃難的動物出來覓食也不是沒可能。
聽見這一句,方才還其樂融融的衆人立時警惕起來,有幾個手裏有家夥的都站了起來,其餘人身邊有石頭的也不約而同地拿起了石頭,緊張了咽了口口水。
聲音越來越近,腳步聲又沉又重,只見不遠處的草堆被用力撥開,緊接着從中走出了一個精疲力盡的高大男人。
霍靖楚順着地圖的方向走了一天一夜,災後的山前所未有的難以攀登,時不時就要停下來用專業設備開路,沿路炸開的石碓都不下上百個。加上在首都星,他兩天兩夜沒合的雙眼布滿血絲,青色的胡茬更令他五官深邃的臉更增添了一分野性。
眼看着地圖上标明的山洞就在眼前,他強自按捺下自己充滿各種預想的心,一把撥開礙事的雜草,果真見前方巨大的山洞裏站滿了人。
他氣喘籲籲地緩慢地走過去,只用了兩秒就在人群的後方找到了目瞪口呆的毛彌。
用不知從哪擠出來的力氣,霍靖楚幾乎是以飛速沖進了人群,帶着風塵仆仆的氣息狠狠将毛彌擁入懷中,他熟練地俯身,緊緊箍着毛彌的腰身,呼吸着他的氣息,眼淚徘徊在眼中,終是沒有落下來。
“還好你沒事。”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得聽不出原音,只有沉甸甸的欣喜和慶幸。
毛彌猛地陷入他懷裏時還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直到被他緊擁得快要窒息時才反應過來。他真的來了,不顧生命危險,不懼路途遙遠,真的來了。
還沒說話,就見霍靖楚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松開了久違的懷抱,笨拙地從他的臉細致地一路摸起:“有沒有哪裏受傷,疼不疼,吃了東西嗎……”
他從上摸到下,在看到毛彌腫得老高,都沒了原樣的左手時,雙膝一軟,差點跪了下去。他如捧着易碎品一樣輕輕捧起他的手,吹了口氣,雙目幾乎已是血紅:“是不是很疼?”
毛彌被他如此對待更是難過,一句不疼就在嘴邊還沒說出去,男人便虔誠在那手背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細碎的吻麻麻癢癢,奇異地減輕了他的痛楚,毛彌眼睛一酸,俯身将霍靖楚攙起,讓他坐在石頭上,看着他疲憊的臉,先他一步淚流滿面:“瘋了嗎?”
“我來晚了。”霍靖楚把他再次攏入懷中,額頭貼額頭地感受了一下,心疼道“你發燒了,我帶了藥,等會兒吃一點。”
“你自己來的?”毛彌又驚又擔憂。
霍靖楚吻着他眼睛,含糊笑道:“還有幾個救援的人,在後面。”
能把專業的人甩了這麽遠,毛彌簡直無法想象他是用怎樣的毅力,怎樣的拼命才爬到了這裏。
他們就坐在深處用擁抱的姿勢小聲說話,其他人只是看了一會兒,便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看向其他地方。誰也沒有出聲,誰也不願打擾這一刻,再好奇的人也只是偷眼看他們兩眼。就是在生命垂危時都沒關機子的攝像師,在此時也關上了滾燙的攝影機。
該真正休息片刻了。
毛彌閉目縮在霍靖楚的懷裏,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踏實,此前強撐着的堅強統統化為依靠,所有的恐懼和不安終于全部發洩出來。霍靖楚緊緊抱着他,感受着他的顫抖,嗚咽,心疼得無以複加,只能一遍遍地拍他的背,小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其他五個人不久後也到了山洞,将帶來的物資一一分給了衆人。
霍靖楚接過他們帶來的傷藥,如修飾珍寶般給毛彌仔仔細細地塗了藥,小心的模樣讓毛彌臉不自覺又紅了,轉頭瞪了眼看着他們壞笑的熊拉爾。
兩人好不容易說完了話,霍靖楚環視了一圈惡劣的環境,突然起身道:“我先帶你下去。”
一個隊員立馬反對:“你的身體狀況和他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支撐你再經歷一次下山,而且現在形勢還沒穩定,別沖動。”
霍靖楚陰沉着臉陷入了沉默。
毛彌摸了摸他的臉頰,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懷裏,如催眠般小聲道:“你需要休息,先睡一覺好不好?”
聽着他的聲音,一直因為擔憂而無法發覺的疲憊終于湧上了身體,連日的操勞,超出負荷的運動,讓他聽話地剛閉上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毛彌将他輕輕放倒在巨石上,蓋上他們帶來的新毯子,就這樣坐在石頭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不會問他為什麽要冒着生命危險真的跑過來,也不會說其它擔心的話。在霍靖楚出現的這一刻,他們便已經明了對方的心情。毛彌自是知道,如果此時他們換了一邊,他也會同樣義無反顧,赴湯蹈火,不懼千難萬險地想辦法過來,只要能見到對方安然無恙,付出再多代價,冒多大的風險都不值一提。
之前充當翻譯的小隊員給毛彌沖了杯感冒藥,轉頭和其他人說了和村長交流後得來的情報。
制作人發出了壓抑許久的疑問:“說好的三月,怎麽都秋天了居然又出現了?”
“三月是肯定會發生災難的裂峰期,但是由于山體的不穩定性,它偶爾也會突然開裂,當地人稱它為偶發性複裂期。而且以他們當地的科技水平,無法預測它的突發裂峰,所以原住民還好,發生之前就能熟練地逃跑,外地人就……”
聞言他們也只能暗罵一句倒黴,然後認命地再也沒話說了。
沈自悠見該問的都問完了,突然對毛彌笑道:“沒想到你們倆是一對,藏得夠深的。”
“……”毛彌嚴嚴實實擋着沉睡的霍靖楚,紅着臉沒說話。
“打算什麽時候公開?”他不折不撓地又問。
毛彌扭扭手指,輕聲道:“還沒到時候。”
見根本問不出什麽,沈自悠識相地不再詢問。當看見霍靖楚驀然出現的時候,他也是極其震驚的。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會在乎別人到這個地步,也許愛誰人如生命從不是假話。
吃的用的甚至藥物都有了,人們心情現在都好得不得了,幾個因為受傷根本無法入睡的傷員也吃了藥很快就睡着了。剩下沒睡的人們便坐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繼續說話,順便輪輪崗,确保火堆不會熄滅。
霍靖楚覺很淺,稍稍睡了一會兒就又驚醒了,看見毛彌坐在身邊才安定下來。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一閉眼就怕你出事。”霍靖楚像黏黏糖一樣又鑽進他的懷裏“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毛彌低頭在他唇角親了一下,“你平安也太好了。”
火焰将他們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影子融在一起,一刻也沒有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