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聖羅納星的藝術中心外形抽象,遠觀就如一副畢加索《窗前的桌子》的建築延伸版,門口的圓形廣場中心則豎立着一座巨大雕塑,即為聖羅納的地标,藝術之神像。
在進入聖地之鎮後,地面便都是馬賽克般的地磚,四處都是奇裝異服的人游走穿梭,有些高高的臺子上還有自發前來拉琴的人,角落裏亦散落着專心畫畫的畫手。
每一寸土地都是藝術,每一座建築都是瑰寶,每一位行人都非是常人,這句話是聖羅納最為形象的描述。
經過嚴密的檢票進入中心地帶,毛彌就發現來來去去走着的人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各個領域果真應有盡有,進去後都是三三兩兩圍成一圈,把酒言歡等待着畫展正式開始。
從經過的侍應生手中托盤上随手拿過一杯果酒,被侍應生致以了善意的微笑後毛彌忙轉換了視線,他一個人在這麽大場子還是有些人生地不熟,更別說去主動找人交際。因為邀請函只能是一個人的,所以在場的都是獨自前來,偶有遇到朋友的都算是幸運。
“嗨,你好,久仰了。”正尋了個角落發着呆,一個高挑的男人驀地走過來搭讪道“我是朱利安,艾謎的忠實粉絲。”
毛彌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回道:“你好,我是毛彌。”
金發碧眼的大高個笑了起來:“我知道,我很喜歡你的電影。”
他穿着一身優雅的燕尾服,顯得整個人如同電影裏的貴公子,令在場不少女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他自己卻恍然不覺:“我一直覺得……你和ai長得很像。”
毛彌聞言忙喝了口果酒以掩飾自己的心驚,強笑道:“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朱利安搖搖頭,用着蹩腳的中文繼續道:“不用這樣警惕,我只是個狂熱的粉絲,如果有機會,我會願意為你彈奏一曲。”他說着,指了指前方不遠處正擺放着的名貴鋼琴。
“很多美麗的女士都在等待這個機會,我還是成人之美吧。”毛彌又喝了口果酒,正欲轉身,就被朱利安拉住:“嘿,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在這裏用藝術交朋友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你是常客?”毛彌眨巴眨巴眼,止住了步伐。
說到這個朱利安驕傲地擡起了頭:“當然,聖羅納對我來說就像家一樣,我每個月都會在這裏舉辦一場音樂會。”
原來這還是個音樂家,鮮有涉獵的毛彌懵逼地贊嘆了一聲,就聽朱利安滔滔不絕道:“我一直期盼着艾謎能來這裏,我等了許多年,終于等到了,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席……他是當代最偉大的藝術家,我願意為他寫一萬首曲子!”
毛彌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自家父親有這麽厲害,還能收獲到這樣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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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也是他的粉絲嗎?”說得口幹舌燥的朱利安突然截住話頭問道。
“……算吧。”毛彌斟酌着擠出兩個字。
朱利安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有追問下去,而是看了眼四周,見照明已經開始調整,便熟稔地拉着人往畫展大樓跑:“快點,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次畫展也和其它次一樣,艾謎始終沒有出場,僅僅是開頭用以全息模拟的形式露了個面,感謝了到場的朋友,順便宣布畫展正式開始。
進門的a廳是動态畫展覽,整個大廳四面都由光屏組成,奇幻得有如夢游宇宙星雲般的畫在光屏中自由穿越,變換,逼真的視覺刺激,狂放的線條,大膽的色彩,兼之獨一無二天才般的想象力,即使是一個門外漢也會沉醉其間不知今夕是何年。
而這還僅僅只是開胃菜。
抓着毛彌衣袖的朱利安不知何時已經松了手,瞪大了眼睛看着四面光屏,簡直覺得自己兩只眼睛都不夠用了,一邊看一邊還要拿出智腦來把自己想到的調子全部記下來,他的靈感這一霎那就如海嘯翻湧擠得他已經有些喪失理智了。
a廳半個小時後就倏然暗下了燈光,通往下一個大廳的走廊緩緩亮起油畫般的色彩,告知游客該前往下一處了。
沒看夠的嘆息聲接連響起,但都知道規矩,只好井然有序地順着走廊繼續往裏走。
接下來的三個廳都是正正規規的畫,一副副懸挂在牆上,以各個顏色為主題,從淺到深,獨特的設計感讓有些對此不靈敏的人甚至察覺不到色彩的變化。
直走到最後一個廳,就見終廳只有正中間懸浮着一面牆一般大的光屏,起先是一片混沌,緊接着,從中顯現出了一個嬰兒。
小小的嬰兒團成一團,懵懂地睜開了眼。
漸漸的嬰兒長大了,他的身體化為了無數星光組成的透明體,當世界變得更加複雜後,他就由無數封信件組成了,他身體的每一點都是流動的文字。
人們定定地看着最後一副作品,卻怎麽也猜不透這位大畫家的想法。
用最美好的顏色描繪出來的少年游走在深廣的宇宙間,他纖細,美好,聖潔,無論長到多大,都像一個纖塵不染的天使,這是艾謎的畫能給人最直觀的感受。
毛彌鼻子一酸,偏過臉,忍住了淚水。
也許只有他才能懂這是在畫什麽。
艾謎正在向他的最愛的兒子真誠地道歉。
可惜這一切來得太晚,晚到早已無法彌補已經流逝不能再複回的時光。
整整三個小時的畫展對衆人來說都依舊結束得太快,臨出門前還戀戀不舍,直到得知三天後會向全世界開放才又打起精神來。
随後助手帶着人們在偏廳進行afterparty,也讓許多有結交意願的人找到了去處,紛紛轉戰派對,打算拓展人脈。
“嘿!彌,你也要去嗎?”朱利安掏出一塊手帕抹去方才全神貫注看畫而滲出的汗,轉身就見毛彌也要跟着去,不禁高聲喊道。
毛彌奇怪地看着他:“怎麽了?”
“這種party無非就是給俗人們推杯交盞,溜須拍馬用的,我們還不如去對面的酒吧促膝長談。”
“你成語學得很好……”毛彌聳肩“只是我必須得進去。”
朱利安立即湊過來,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了,你有秘密。”
是的,這個秘密就是他要去見自己的爸爸,毛彌扯起嘴角站遠一點:“再見。”
“不,我不能放一只小綿羊獨自進入,讓我為你保駕護航。”
說着,不等人拒絕他便又扯着人的袖子跑進了進去。
進去後他就不習慣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擺,顯然很不适應這種環境。
三三兩兩的結構再次出現了,朱利安拿了一杯雞尾酒一邊喝一邊聽着邊上人的八卦,許久後在聽到他們說起“艾謎就在那邊樓梯上去的房間裏”時瞬間就激動起來,想去找毛彌,卻見毛彌已經在往樓梯處走了。
“等等我!嘿……!”他正要追上去,卻被早虎視眈眈看着他的女士們湧上來團團圍住,着實難以脫困,只能眼睜睜看着新朋友前去闖關。
“好吧,女士們,不如讓我請大家喝一杯。”朱利安自暴自棄地被人簇擁到了吧臺邊上,艱難地掏出了錢包。
那頭毛彌已經走到了樓梯下,樓梯邊豎立的兩根柱子前都站着一個人,看上去兇神惡煞,凡是有人接近都會被嚴肅地拒絕。
“我可是華薩的老板,每次都為你們投資上千萬,你們居然連我也不讓?”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們面前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奈何依舊沒有人理他。
這時幾個美豔的女人也湊了上去:“拜托,我們是他的粉絲,就看一眼,說不定他會樂意呢?”
毛彌黑着臉搖了搖頭,心道他要樂意,估計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即便這般,挑戰的人也只多不少,都是頗有自信地過去,又罵罵咧咧地回來。
好不容易從人群的邊緣擠進去,毛彌就聽見身後有人冷嘲熱諷:“看他好像也就是個小演員,還妄想見這位,真是笑死人了。”
毛彌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再往前走了幾步,便聽見身後那些叽叽喳喳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原來是那兩個守門之人竟然都親切地圍了上來,都不用毛彌說一個字,就分出了一個人帶他上去。直到他消失在樓梯上,那些人才如遭雷劈般暴動起來。被圍攻的朱利安更是呆若木雞,不斷喃喃:“我就說……他們長得像嘛。”
帶路的穿着馬甲的男人看上去也已經有四五十歲了,生得極其斯文,但看毛彌的眼神卻難得有幾分熱烈:“小彌,我們很久沒見了,我和老板都很想你。”
毛彌抽抽鼻子,壓抑着激動的情緒,“秦叔,好久不見。”
“哎……哎,我想念這個稱呼都想念了好多年喽。老板其實也很想你,但是他太忙了……唉,這些也不該由我說,他就在裏面,快進去吧。”秦衡哽咽着拍拍他的肩“咱們爺倆,就過會兒再聚。”
“好。”毛彌說罷,卻遲遲沒有推動門,他扭臉看見秦衡鼓勵的眼神,又過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般推門而入。
溫暖的套房內,一個身着黑色襯衣的男人正站在畫布前作畫,他的頭發有些長了,在腦後紮成了一個短短的馬尾,他臉上光潔,頗有幾分俊朗的落魄畫家的韻味,只要眼尾的幾條細紋展現着他的閱歷與年齡。
聽見聲音,艾謎的畫筆一抖,掉落在了地上。
他沒有敢擡頭。
只盯着畫布小心翼翼地顫着聲音道:“……小……小彌。”
“爸。”毛彌卻突然冷靜了許多,鎮定地喚他。
“小彌……”男人抹了把臉,鼓起勇氣轉身“爸對不起你。”
毛彌搖頭,走近了幾步,看着多年未真正見到卻沒怎麽變化的臉,想說沒關系,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想原諒,然而終歸無法這樣輕易就原諒。
見氣氛越來越低,毛彌幹脆換了個話題:“媽沒來?”
“她啊,她在別的地方耽擱了,明天才能到。”男人剛說罷就接到了通訊,智腦那端的聲音格外精氣十足:“毛大虎!我告訴你,今天我兒子你要是沒招待好,我明天過來不扒了你骨頭泡酒我就不姓陸!”威脅完便急匆匆挂了電話,又去忙了。
凝固了片刻,還是毛彌先笑了,他每次聽到自家母親叫他毛大虎都想笑。
艾謎真名實際上叫毛虎,也是因為想擺脫貓的印象,想取個威武雄壯的,結果陸玉眉每次都叫他毛大虎,顯得格外憨厚傻氣,氣得他只能給自己取了藝名。
被這一出一打斷,尴尬的氛圍也減輕了一些,毛虎也笑了,帶着毛彌坐在了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他最愛喝的果汁:“爸要在這裏住上幾個月,你……”
毛彌果斷地拒絕:“我也有工作。”
“唉……對,對。”毛虎第一個提議被否定了也不氣餒,又問道“你最近,過得怎麽樣,我和你媽這段時間太忙了,也沒有和你多聯系……唉。”
“挺好的。”毛彌垂頭用小湯匙攪了攪果汁“演戲很有趣。”
“我看了我看了,你的電影我和玉眉都看了,還請了大家一起看。”毛虎蠢爸爸式傻笑“你演得特別好。”
毛彌便也跟着笑了笑。
“我們這麽久沒見,今晚肯定有說不完的話,你還沒吃飯吧,我先去給你做飯。”毛虎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就要往廚房走,毛彌趕緊跟過去:“我幫你。”
“不用不用,你今天剛過來也挺累的。”
“沒關系。”毛彌輕柔地取過圍裙為他系上“我們可以一邊做飯一邊聊。”
毛虎的眼眶早就濕潤了,這時更是流下了一行淚,他連忙轉臉掩飾住了,背着毛彌擦去眼淚,強笑道:“好好好,我們一起做飯。”
許是想到了幼年的毛彌自己做飯的場景,毛虎的愧疚之情此時将他整個人都淹沒了,幾乎是對毛彌言聽計從,讓做什麽都願意。
這一晚或許不是一個足夠美好的夜晚,卻也是一次冰釋的契機,更是他們多年求而不得的一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