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盛夏的陽光平靜地照耀在無垠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如同抱團的幼雀一樣擠在一處,享受着安穩無事的一天。
枭聲號上海盜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幹着岸邊城邦決計不會允許的玩樂活動。
“他娘的,胡子佬!你簡直是頭豬猡!”說話的是個瞎了一只眼的大漢,他盤腿坐在地上,将一手牌扔下狠狠啐了一口。
常年的海風吹得他滿臉的橫肉更顯滄桑,還未動怒就已經兇神惡煞。
胡子佬讪笑着揪了揪結成辮子的大胡子打趣道:“剛輸兩把而已,別急嘛,你大刀龍的金庫還差這點小錢?”
“日安!頭兒!”這時一個抱着酒桶的少年跌跌撞撞從酒窖爬出來,正好撞見推開門的波圖斯,吓得差點又跌下去。
大刀龍聽見動靜立即換上一副笑臉,回頭喚他:“頭兒,來賭兩把?”
波圖斯随手拎起酒桶灌了一口,沒理他,而是擡眼看向瞭望臺:“野鷹眼,有沒有動靜?”
尖嘴猴腮的男人探出頭來聳了聳肩:“海神在上!我連阿迪斯雪山都看見了,就是沒有一艘船過來,今天靜得和尼烏拉爾的墳場似的。”
“真是奇怪,難得今天天氣這樣美妙,怎麽會沒有船呢?”胡子佬胡子一翹,不解地撓了撓不剩幾根頭發的頭。
少年則小心接住波圖斯扔過來的酒桶,不顧灑了一身酒,戰戰兢兢地問面色不善的船長:“那……那個……頭兒,您要我看管的那個吟游詩人,他……他絕食了。”
“嗯?”炙枭赤如火焰的雙眸頓時再染上了幾分怒意,喝道“把那老鼠一樣的東西給我帶上來!”
幾個海盜立即渾身一顫,跳進底層,提溜着一個瘦弱的年輕人出來了,大刀龍一腳踹上他的背心,讓他咳嗽着跪在了波圖斯的面前。
波圖斯捏着他的下巴讓他将臉擡起,看着他如海水般的眼睛,沉聲問道:“懦弱的俘虜也敢和我耍花招?”
“哈……哈……偉大的亡靈之主,海上暴君,炙枭波圖斯!我不過是個卑微的吟游詩人,靠幾首歌賣賣嗓子,您又何苦和我過不去呢!”年輕的吟游詩人此時狼狽極了,棕發淩亂,臉上青腫,曾經風流的衣裳也皺得像一個乞丐。
波圖斯是在靠近阿迪斯海港的地方抓到這個倒黴小夥的,當時他正劃着一艘小船在體驗海港風情,編着海之女神的新歌,快活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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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記性不好,适合被剁碎了喂鯊魚。”炙枭龇了龇牙,松手轉身,冷哼了一聲,邊上的海盜馬上就知曉了他的意思,大聲罵道“大膽狂徒!海神都不會原諒你的狂妄!你把謊言之歌在城邦傳唱,歌裏句句都是對偉大炙枭的污蔑,你難道全都忘了嗎?”
“啊……”吟游詩人縮了縮脖子。
“你說我全身長滿了鱗片。”波圖斯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抱着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在外的光滑皮膚緊實而漂亮,沒有絲毫被海風摧殘過的痕跡,只有數道疤痕炫耀着不斐的戰績。
“呃,我……”
“你說我一說話就像烏賊一樣吐出黑汁。”
吟游詩人漸漸發起抖來,像一個被晃來晃去的沙袋。
“你還說我和螃蟹是親戚,長了八只手,醜陋得令惡魔都自慚形穢。”
有幾個海盜憋不住笑出了聲,被波圖斯掃了一眼就立即噤聲,嚴肅得如同一座雕像了。
“誤會!都是誤會!如果我見過您,我絕對不會這樣說的!”吟游詩人爬過去可憐巴巴地抱住他的腿“只要您能放我回去,我一定會為您編無數首歌,我會傳頌您的英姿,贊美您的美貌,就是海神也不會讓我如此尊敬地對待!”
波圖斯踹開他,又俯身輕輕扇了扇他的臉:“誤會,哈哈哈哈……你就留在這裏,等寫到我滿意了再滾回去吧。”
這紅發的暴君給了他一個轉瞬即逝的壞笑,然後踩過他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間。
少年看他進去了,抱着酒桶蹲在詩人邊上,皺了皺鼻子:“你真是撿了大好運,居然能留下一條命,現在可要好好寫頭兒的歌了,不然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年輕的男人看着他那憤憤不平的小臉簡直哭笑不得,還沒說上兩句,緊接着就又被壯漢們扔回了底層。
白晝的悠閑很快就結束,餘晖如女神的裙擺一般婀娜優雅,從天際倒映入深不可測的大海,使沾着血色的戰船都好似化為了神殿。
野鷹眼揉揉疲累的雙目,狠狠咽了口烈酒,再惺忪地一看外面,瞬間就彈了起來,吼得撕心裂肺:“準備!至少有二十艘船過來了!”
原本安安靜靜的船就如突然複活了,海盜們興奮地揮舞着武器,各歸各位,準備迎接等待多時的戰鬥。在波圖斯手下,他們既有着海盜的狂放,又有着一定的自律,這使他們足以百戰百勝。
主船波圖斯從未見過,它鎮定地緩緩飄來,飄過餘晖,披過星群,燃着熊熊火把,如一把匕首一樣直直刺進了群船中心,停在了枭聲號的面前。
孤身闖入,卻不見分毫懼色,任由周遭餓狼般的海盜幽幽盯視着,一個男人翩然走上甲板,像每個教養良好的貴族一般優雅地行了個禮,“尊敬的亡靈大海之主,在下是暗色花穗號的船長卡斯加,我帶着一整天的豐盛收獲和一個絕妙的秘密,前來投奔您的麾下。”
“喂!你開玩笑嗎!”
“什麽暗色花穗,從來沒聽見過,哪來的雜牌海盜?”
“穿得這樣惡心居然說自己是海盜,恬不知恥!”
“頭兒,直接弄死他吧!”
海盜們張揚着火把開始怪叫起來,十分不滿,幾乎是群情激憤了。大刀龍如果不是被波圖斯瞪過一眼,很可能就要跳下船要和他決一死戰了。
也不怪他們這樣激動,卡斯加穿得實在過于隆重了,甚至比貴族還要講究。絲綢內襯與冠狀帽質感非凡,外套的刺繡一看就出自皇家之手,更別提那腰間金絲飾帶上懸着的寶劍,劍鞘上鑲嵌的寶石即使在如此的夜色中也依然散發着奪目的光輝。如果不是他腳下這艘船的确是艘極好的戰船,誰都會認為這是一位皇庭貴胄在海上游樂。而卡斯加本人就長得英俊非常,彰顯着高貴血統的金發被整齊束好垂在胸前,藍寶石般的眼睛浸滿多情,再加上得體的舉止,就是大刀龍都要暗罵他一句“這該死的紳士”。
炙枭舔了一下上唇,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來人。他正豪放地坐在自己打造的王座上,兩個美豔的女人站在一邊恭順地服侍他用酒。
“為何我從沒聽過你?”
卡斯加謙卑地躬身答道:“亡靈之海無邊無際,我不過是一個縮在角落茍且偷生的小海盜,時不時出去撿些劫掠過後的殘羹剩飯而已,您尊貴的雙耳如何會得知我這不足為道的小小名號呢?”
“你如果再用這種惡心的腔調說話,我立刻就把你剁碎了喂鯊魚。”炙枭啞着嗓子威脅“解釋你的來意。”
“向您致歉。正如我此前所說,我是來投奔您的。我身後這二十艘船的寶物,都是我的貢品。”
波圖斯不屑地看他一眼,手指一動,大刀龍便自覺地帶着一隊人去檢查所謂的貢品了。約莫三四刻鐘的時間,他們才雙眼放光地回到了枭聲號上,向波圖斯彙報檢查結果。
“這麽說,今天的船,全都被你在港口附近劫持了?”波圖斯說這話時緊緊咬着牙,面上陰晴不定。
“是的,我只想向您證明我的能力,而這些財寶則證實我的忠心。”
“我為什麽不直接剁碎你再接收這些破爛?”
卡斯加一愣,轉而露出得體的微笑:“如果這是您的選擇,我也無怨無悔。”
“……瘋子。”波圖斯甩手讓衆人收起武器,放下戒備,然後給了卡斯加一個眼神“跟我來。”
低矮的房間裏,燭火雀躍地舞動着,兩人在桌前對坐。
炙枭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說吧,所謂的秘密。”
幽暗的光中,他的聲音低沉而蠱惑:“相信您一定聽說過,在亡靈之海有着世上最昂貴最珍稀的寶石,它被巫師藏在海洋深處,海妖都是它忠實的守衛。只要得到它,就可以輕易操縱整片海洋,所有的海水都受寶石主人掌控,只要主人願意,全世界都會為他臣服。”
波圖斯知道他還有後續,便也不答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而我……恰巧有了一點消息,前幾日我從最偉大的發明家木翁手裏買到了世間絕無僅有的指引盤,有它在,我們可以輕易穿越迷途海霧。”
“你知道它在哪。”
卡斯加斬釘截鐵地點頭:“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找反而來告訴我?”
卡斯加合掌笑道:“噢……您是無懼的炙枭啊,您堅持着征服海洋的偉業,而我卻沒有這樣的雄心,我的畢生願望只是能一觀寶石光輝,而不想占為己有,我沒有這個能力。您不一樣,您可以乘風破浪,一往直前,能夠輔佐您成為最偉大的海盜,是我最大的榮耀。”
炙枭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半晌,他掃滅燭火,讓人看守好這個房間就出了門。
甲板上,吟游詩人正在仰看星群。
波圖斯輕輕踢了他一下,不悅道:“誰把你放出來的?”
“我自己撬鎖出來的。讓我猜猜,那個男人給了你一個天大的誘惑。”
“關你屁事。”
“而你無法抗拒。”
波圖斯哈哈大笑,嗤笑不已:“我是海盜,海盜就是貪婪,為這份貪婪付出任何代價都理所應當。不貪婪,還做什麽海盜!不征服,還當什麽船長。”
他灑然轉身,沒再管這個擅自跑出來放風的吟游詩人。
年輕人回頭看他,只看見在夜色中依然耀眼的火焰紅發,張揚如他本人。
“唉……願你受幸運之神眷顧。”
……
“毯子毯子毯子!”龍宵宵抱着毯子爬上船,給毛彌披上“今天還得穿這麽少啊?”
商君願也走了出來,順手摸了一下毛彌的額頭:“還好,沒着涼。幸好我人設好,穿了這麽多。”說着,他還晃了晃自己帽子上插着的羽毛。
毛彌好奇地伸手摸摸他身上的寶石,就被商君願立即制止:“這都是真的,別摸壞了。”
毛彌:“!!!”
“那個……”忽然一道聲音傳入,就見一個藍皮膚的人激動不已地走過來,她臉頰上還長着藍色的魚鳍,手上也布滿鱗片,正是聞名聯邦的秘海星人魚娜娜“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她已經在聯邦生活了十多年,一直在各個片場客串各種魚類生物,從龜丞相到美人魚,有魚的地方就有她。曾經也有觀衆為她打抱不平,說不能對外星友人這麽差,只給別人演魚,但很快魚娜娜就自己出面澄清了。
魚娜娜只說,她來聯邦并不是熱愛演戲,單純只是想在聯邦住而已……因為,她最大的愛好是吃海鮮,而在秘海星吃海鮮是違法的……于是……從此以後她便如願以償地繼續演着各種魚,賺了錢吃着各種海鮮,很單純,很美好。
“我看了《天域》和《倚天》,特別喜歡你們倆。”魚娜娜藍色的臉上生生浮現出了兩片紅暈“終于能合作了,我太激動了。”
“謝謝。”毛彌接過筆給她仔仔細細簽了名,寫了贈言再轉手給商君願。
“還有一件事,我之前看了一會兒劇本,所以想問一下,就是……卡斯加對波圖斯真的一點友情都沒有嗎?就只是想騙他?”魚娜娜說的時候眼眶瞬間就紅了,入戲很深。
商君願筆一頓,許久之後,嘆道:“我不知道……也許連卡斯加自己,都不知道吧……”
毛彌把簽好的海報放到她手裏,柔聲笑道:“宵宵買了不少海鮮,來一起吃吧,這家手藝很不錯。”
聽到海鮮兩個字魚娜娜馬上就忘了劇本,立即撲向了龍宵宵。
毛彌越過她和商君願對視一眼,都釋然一笑。
炙枭知道他航程的終點,但他無所畏懼。卡斯加知道他計謀的結局,但他義無反顧。
歸根結底,欺的是海,盜的,卻是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