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丢失
進了客棧,葉殊一邊搓着手一邊同店小二大呼小叫。
“什麽!睡一晚上要一枚銀錠?大哥你開的這是黑店吧!”
鳳籬看了他一眼,葉殊那凍紅的鼻頭在那張白皙的臉的襯托下更加顯得憨态可掬,但偏偏那張嘴一時也沒閑着,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指着店小二一頓罵。
嘭。
從黑色衣袍下伸出一雙玉手,接着一枚白玉佩落到客棧的櫃臺上。玉石擲地有聲,驚得吵架的兩人紛紛轉過頭來一探究竟。
葉殊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接着衣領子就被人揪住,周圍的景色一再倒退,直到鳳籬摔上房門才歸于寧靜。
店小二目瞪口呆,生怕被人搶走似的趕緊把白玉收進了懷裏,然後一臉紅光的吩咐廚子多炒兩個葷菜給樓上的貴客送去。
這邊葉殊被鳳籬扔在了地上,一邊哎呦着揉着屁股,一邊有沖下去和店小二一決死戰的架勢,卻被鳳籬拎着扔到床上。
“啊!你知不知道那塊玉值多少枚金錠啊啊啊!”葉殊激動着,忍不住坐在床上伸手掰扯起來。
接着,葉殊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鳳籬揉揉太陽穴,在榻上坐好。耳根子終于清靜了,看來和禦醫學了幾招點穴還是比較有用的。
“一個時辰後自會解開”
鳳籬說完了話就靠在榻上合上眼眸,倦意從四周湧來。
等他再次醒來,天色已經黑透,屋裏已經被人點上燈。鳳籬從榻上坐起,就見一旁的葉殊和個怨婦一樣哀怨地望着他。
葉殊見他醒了,冷哼一聲,大口把手裏的豬蹄啃完,蘸着湯汁把白面饅頭吃幹淨,打了個飽嗝。
鳳籬看了一眼被他掃蕩的一幹二淨的飯菜,沒理會葉殊,轉身出去吩咐小二燒兩桶熱水并且再做些吃食送上來。
熱水很快送上來,鳳籬走到屏風後面把身上的袍子脫下,整個人泡進熱水裏。
葉殊一邊望着屏風,一邊憤憤地把嘴裏嚼爛的豬骨頭吐出來,用袖子擦了擦油光光的嘴唇。
水聲從屏風後傳來,葉殊眼珠子轉了轉,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挪到屏風旁,剛伸手抓住鳳籬搭在紅木屏風上的衣袍,就聽屏風另一側傳來一陣悶哼,忍不住把頭探出。
鳳籬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水裏,只留着那修長的脖頸和白玉般的鎖骨暴露在空氣中,兩條藕白色的胳膊懶洋洋的搭在浴桶邊緣,被水微微打濕的黑發粘在額頭上微微有些淩亂,一雙眸子緊緊閉着,小喬的鼻翼下是一雙緊抿的嫣紅唇瓣,在這淡淡水汽的襯托下竟有一種勾人心魄的媚态。
葉殊倒吸一口冷氣,卻見那鳳籬的眼睛忽然睜開,見到他後忽然又變得寒冷。
耳邊傳來一陣水聲,光滑的布在葉殊掌心滑過,等他低頭看時手裏已經沒有了鳳籬的黑色衣擺。只見鳳籬已經把袍子披在身上,一頭烏發還往下淌着水,卻已經邁開修長的腿朝屏風外走去。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愣了半天後的葉殊猛然反應過來,紅着一張臉向鳳籬解釋,腳卻被地上的暗紅色地毯絆了一下,整個人跌倒在鳳籬的腳邊,一擡頭,一行鼻血從鼻子裏流了下來。
鳳籬右手拿着竹筷,正在往嘴裏送一片莴筍,茶褐色眸子望向正在捂着鼻子嗷嗷叫的葉殊,開口道,“怎麽?”
葉殊送店小二那裏接過棉花塞住鼻孔,從門口沖到鳳籬身邊,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卻在望向鳳籬容顏的一霎那忽然什麽也說不出來,有些狼狽地低下頭。
“就是……你想的那樣”
好吧,他認了,鳳籬長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鳳籬有些迷茫,沒理會葉殊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而是低頭又往嘴裏送了一片莴筍。
葉殊見鳳籬毫不放在心上,他也不拘謹起來,大喇喇地往鳳籬身邊的凳子上一坐,給自己倒了杯茶。
“方籬你接下來要去哪兒啊?”
“西離國”
“好巧我也想去那裏看看!”
葉殊決定這一路一定要把他吃的死死的,就沖他剛才扔玉佩的那股勁兒,他就覺得鳳籬的來歷一定不凡。
“已經到客棧了”鳳籬放下筷子朝葉殊伸出手,意思是現在你不至于凍死了,把東西給我吧。
葉殊眸子轉了轉,沖他狡黠一笑,“我還能跑了不成?就算我跑了你不也能點我的穴道把我拎回來”
鳳籬想了想,覺得葉殊說的有道理,便收回了手。
吃完了東西,鳳籬也覺得無趣,索性爬到床上和衣睡去。葉殊見他一個人獨占大床,忍不住把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最終想到住宿的銀子全是他付的才嘆了口氣,乖乖在榻上躺好。
因為一天疲憊交加,葉殊忍不住打起了呼嚕,鳳籬半夜被吵醒,咬牙切齒地抽出枕在腦袋下的枕頭就朝葉殊砸了過去,呼嚕聲再也沒響起。
第二天趕路,葉殊竟然在馬背上打起了呼嚕還磨起了牙,直到口水滴到馬屁股上鳳籬才忍無可忍,一次次把他搖醒。
經過三天的趕路,他們終于抵達了渡口,那匹被兩個人騎着而整整瘦了一圈的千裏馬也終于病倒,鳳籬無奈,只好讓影衛把馬趕回去好好照料着,而他和葉殊一起上了船。
船上的空間有限,葉殊也不能像平常一樣上蹿下跳活動自如了,整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鳳籬躺在床上,聽着船底潺潺的流水聲,想着過了大河就能到達韻國,到了韻國就可以到達西離了,心裏不禁有些溫暖。
好在水路比較快,也未曾遇上什麽大風天,只過了一天就到了韻國的渡口,這着實讓葉殊開心了一把。
韻國畢竟是經濟大國,渡口上也異常忙碌,來來往往的船只上下來一群群衣着奇特的人,一箱箱五顏六色的貨物。
鳳籬和葉殊未在渡口久留,先去買了集市上兩身衣裳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接着兩人又去一家飯店大吃一通,兩人吃飽喝足了才到客棧朝着床一頭紮了進去。
鳳籬要了一壺茶在店裏坐下,‘嗯’了一聲後從懷裏摸出一張地圖,在桌子上展開,白玉般的手指在上面劃出一條線路。
“在這個客棧休息一夜,沿着這邊這條線走,經過一座山和兩個城就能到達離這裏最近的渡口,接着就能到達西離”
鳳籬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的的認真,那好看的眉眼隐沒在熱茶水的霧氣裏,卻在葉殊眼裏又變得異常清晰。
面對這樣的鳳籬,葉殊不禁有些好奇,探過頭問,“你為什麽那麽想要我那顆仙丹?”
“我想要一個人活過來”鳳籬握住茶杯,茶水的熱度沿着茶杯傳來直達他的掌心,卻驅散不了他心底的寒意。
“有多想?”葉殊追問。
“哪怕用我的命來換回他,我都樂意”
葉殊忽然笑起來,“哈哈沒關系不是有我嗎”他輕咳一聲,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卻被不小心茶水燙了嘴巴。
鳳籬沒理會吐着舌頭上蹿下跳的葉殊,去付了茶錢和房錢,帶着東西上了樓。
女聲說,“你真聰明!就這麽辦!”
鳳籬駕着馬,寒風一點也不客氣的朝他的臉上招呼着,黑色的長發在身後飛揚,面對如此低的溫度,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冬夜騎馬是最不能停下來歇息的,因為很有可能會在雪地裏凍死,凍不死的也都進了雪狼和狐貍的肚子,所以鳳籬根本撈不到暖和手的機會,只能一直駕着馬。
倒是葉殊,他靠着鳳籬的身子睡得正香,壓得鳳籬的胳膊又酸又麻,一行口水竟然還滴到他的袍子上。鳳籬剛想把他推開,葉殊已經醒來,精神飽滿的坐在馬背上雄州州氣昂昂地指揮馬前行。
經過一夜的趕路,兩人終于在天明之前抵達一座小城,休息了一天後,二人接着趕路,終于在三天內到達韻國的渡口。
……
“你嘗嘗,這裏廚子做的魚味道還不錯”
葉殊拉拉鳳籬袖子,自從鳳籬上了船,就一直往外看着,随着西離的土地的漸漸靠近,他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越來越輕快。
鳳籬轉過頭,目光落到桌子上的那碟清炖鯉魚上,伸手拿過一旁的竹筷,夾起一塊白嫩的魚肉放入口中。
魚肉味道鮮美,入口即化,不帶有腥味。鳳籬的唇瓣一張一合,三個字脫口而出,“是不錯”
“是吧”
不知不覺,五天的時光已經在船上度過,葉殊也在船上憋了五天了。
鳳籬放下筷子,飲了一杯清酒,這裏酒口感清甜,清冽的仿佛那翠綠的竹葉,甜度卻又似那花釀,令人沉醉其中。
“過了今晚,明天早晨我們就能在西離國的渡口醒來了”鳳籬棕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欣喜。
葉殊看了看船外的天空,天邊有一圈圈金色的流雲,流雲中間只一個紅色的火球,蜜色的海水潋滟,幾只紅腳的白色海鳥在鳴叫飛翔。
“太好了。這個破海景我早看夠了,恨不得馬上就能到陸地上”
葉殊也喝下一杯清酒,伸着懶腰舒服地倒在柔軟的大床上,看着那透過窗戶紙映進來的陽光。
光下鳳籬一頭金黃色的長發,臉頰也被染成淡淡的蜜色,金色的眸子竟有些半透明,長長的睫毛如同兩把蒲扇,好看的鼻翼處有一道小小的陰影,朱橘色的嘴唇緊抿着,仰頭又喝下一杯酒。
“這小子長得……還真不賴”葉殊呢喃,在床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後,在這醉人的陽光中沉沉睡去。
到了後半夜,船身一個劇烈搖晃。葉殊原本在船上睡得香甜,結果愣是給甩到了地上,屋子的瓶瓶罐罐也撒了一地。
他揉揉腰從上爬起來,看着一地的碎片和字畫,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快收起帆!”外面有人吼道。
船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女人和孩子的哭聲,以及船夫的吼叫聲。
船又是一陣搖晃,剛剛試圖站起來的葉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慘叫一聲,捂着屁股爬起來,顫抖的手裏握着一枚沾着血的白瓷片。
“我說方……”
葉殊轉過頭,眼睛忽然睜大,看着那幹幹淨淨的小床,他意識到這個屋子裏竟然只有他一個人!他把瓷片扔到地上,推開房門沖了出去。
外面的人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冰雹早已亂成了一團,桌子椅子亂七八糟的倒在地上,做好的飯菜點心也撒了一地,驚慌失措的百姓們堵在船外久久不肯離開。
盡管幾位船夫叫喊着讓大家都回到屋子裏,但是還是有幾個人被海浪打到了冰冷的海水裏,再也沒有上來,人群中響起一陣陣驚呼。
鳳籬呢?葉殊攥緊拳頭,開始四處尋找鳳籬的身影。
人群裏沒有,船艙裏沒有,這個家夥亂跑什麽啊,難道他掉到水裏了?葉殊沖出人群朝外面跑去,不理會那些砸在他身上的冰雹和撲到他臉上的潮濕海風。
葉殊身上的墨綠色勁裝已經被雹子打濕,一頭淩亂的烏發在身後飄着,他的聲音在船邊回響,終于在隐隐約約間聽到了鳳籬的聲音。
“葉殊……咳咳……我在這兒”
盡管聲音很小,可是葉殊還是捕捉到了。他順着聲音望去,在船邊看到一只蒼白的小手。葉殊低頭跪在船邊,看到鳳籬的身子随着海浪一起一伏,發髻早已散開,一頭烏發一半泡在水裏一半還在往下滴水。
船随着海浪搖晃,船身也被雹子砸的殘破不堪,随時都有把葉殊也帶到海中的危險。葉殊一手緊緊抓着船,另一只手朝水中的鳳籬緩慢探出。
周圍有人驚呼,葉殊一擡頭,看到一個巨大的海浪朝這邊咆哮而來。
“抓緊了”
幾個水性好的百姓想過來幫他們一把,結果為時已晚。葉殊握住鳳籬的手心,兩人的身影瞬間被海浪帶走。
雹子還在下,核桃大小的雹子落到海面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然後緩慢消失在大海裏。不同溫度的水流在此交彙、沖撞,透明的氣泡飄散在水中。
鳳籬感覺到一股力量托住他的身子,拽着他的胳膊,慢慢朝水面游去。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像是鈴铛的聲音。
鈴铛?鳳籬猛地睜開眼睛,一摸脖頸,上面已是空空如也,回頭看去,那麽銀色的亮光在水中打着圈圈消失在了黑暗裏。
鳳籬想要去抓,一張嘴就是一團氣泡跑出,接着冰冷的海水嗆進了肺裏,整個人陷入了昏厥。
“噗”葉殊吐了口海水,把鳳籬拖上了船。
葉殊把纏在他頸間的頭發撩開,露出鳳籬蒼白的容顏,一張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緊緊抿着,那緊緊黏在身上的暗色袍子被他解開,少年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空氣中,接觸到寒冷的海風而微微戰栗着。
“好吧,為了就你,爺就獻身一次”葉殊咬咬牙,捧起鳳籬的臉龐,張嘴吻了下去。
冰雹已經漸漸減小,但砸在葉殊身上還是有些吃痛,他悶哼一聲,不理會周圍的百姓們驚呆了的眼神,把已經回複氣息的鳳籬抱回船艙。
“你快把姜湯喝了”葉殊臭着一張臉,不停地拿茶水漱口,希望能沖掉這一嘴的腥澀味。
“嗯”鳳籬接過碗,一口把那辛辣的湯水喝了個幹淨,把碗還給葉殊。
葉殊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怎麽跑到那邊去了,要不是大爺我救你,你已經下去喂魚了”
“謝謝你”鳳籬垂下眼睑。
葉殊有些驚訝,沒想到鳳籬會說謝謝,伸手掏了掏耳朵,把頭湊到鳳籬那邊,一雙眼睛彎成兩枚淺淺的月牙,“你再說一遍?”
“……”
鳳籬忽然想起了伸手,擡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空的。他的眸子一瞬間放大,來來回回在脖子上摸索着,可是沒有。
“鈴铛……鈴铛呢”
鳳籬無措地在身上亂摸着,眼圈竟然紅了。
“喂喂,你不是被海水沖壞了腦子吧?”見鳳籬的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葉殊愣在那兒了。
“我的鈴铛呢?”鳳籬擡起頭,又恢複了往日冷冰冰的眼神。
“哪有什麽鈴铛啊?”葉殊喝了口茶,下一秒他就一口茶噴了出來,趕緊攔住想要爬窗跳海的鳳籬。
“你瘋了,你還想爺再救你一次嗎?”
鳳籬呆呆地坐在地上,聲音有些茫然失措,一顆顆眼淚劃過臉龐,“不見了……小軒軒……不見了”
“喂喂喂,你別哭啊”葉殊蹲下身子給他擦眼淚,卻見他跟失了魂似的怎麽說都沒用。
“方籬,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一個破鈴铛對你來說有什麽價值,但是珍視你的人一定不希望你在這裏哭。你看,西離國就要到了”
葉殊一邊說着,一邊指向距離船幾百米遠的西離國渡口,眸子裏說不清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