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1.1.24
次日, 小杏照常去地窖送飯,見了倒地不起的張管家和滿地的狼藉一皺眉, 探了探鼻息,無奈折回,先去了主屋同阮軒和徐耘寧說起這事,“張管家死了。”
徐耘寧愕然,阮軒瞪大眼睛, 而後卻是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 “都怪我,他身子一直不好……”
“別這麽說。”徐耘寧摟着阮軒輕聲道,“你也不想這樣的。”
阮軒咬唇不語。
嘴拙不知如何安慰, 徐耘寧怕多說引得阮軒更難過, 搖搖頭出去,打算把豆子抱過來治愈一下阮軒。
小杏沒急着走, 定定看阮軒,“為什麽?”
“嗯?”阮軒擡頭,對上小杏了然的神色顫了顫, 心裏難受:
張管家的死,她擺脫不了幹系。
昨夜睡不着的阮軒起身吹夜風,麻木的腦子忽而靈光了些。她細細想來,張管家是個比誰都心狠的人,為了來阮家做事,連子女都能不顧,落得孑然一身的下場。如今, 張管家不要工錢不要自由,只想她娘下山,那股執拗與日俱增,恐怕已到了瘋癫的地步。
好不容易辭了官,阮軒已經受夠了僞裝成男人的日子,比徐耘寧更渴望離開這裏,擺脫這一切。
她不想坐以待斃,不想讓美好的将來溜走。
她開始想法子。
阮軒比誰都要清楚,張管家近年來的身子到底有多差。她回憶從前,張管家已經無力到讓劉嬸鑽了空子掌握阮家裏頭的大權,卻仍不辭辛苦,把劉嬸的話重述一遍,明明其他下人離開,張管家一個人無法打理阮家,卻依舊端着笑臉,到縣衙同她說一句,“一切都好。”
張管家現在是脆弱不堪,卻拼命死撐的老頭子。
阮軒決定試一試,用一些話不斷激張管家,果然,張管家發了病,用孱弱的身子在地窖裏發瘋。
她聽到了,坐在外頭不為所動,等到一切安靜下來才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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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照顧,張管家在寒涼潮濕的地窖裏,根本撐不住,死了。
“我沒辦法,”阮軒說了實話,“只有這樣,以後才能安寧。”
小杏挑眉瞧她,“我是說,為什麽瞞着徐耘寧。”
說到徐耘寧,阮軒莫名生出一些勇氣,起身直面小杏。
“将心比心。”她目光如炬,一字一頓道,“你敢告訴小香,你做過所有事情嗎?”
小杏難得地愣了一愣,片刻後展開笑顏,“也是。”
正好,徐耘寧回來了,還帶上抱着豆子的小香,愁眉苦臉,“阮軒,我一抱,豆子就哭,怎麽辦啊?”
“嗯?”阮軒哪會不知道徐耘寧的心思,微笑走過去伸手,“我看看。”
小香瞧了徐耘寧一眼,把豆子輕輕遞了過去。
穩穩接好,阮軒把豆子抱在懷裏,默然瞧着,顫抖的指尖捂暖了才敢輕碰亂動的小手,被抓了指頭的一刻,笑容浮在面上,就是不敢吱聲怕吓着豆子。
剎那間,她忘了陰冷的地窖,忘了張管家歇斯底裏的臉,滿眼都是孩子水靈靈的笑。
“把張管家的事辦了之後……”阮軒看了她們一眼,最後定定瞧着徐耘寧柔聲道,“我們就搬家吧。”
徐耘寧明白,“喪事麽,要不要厚葬?”
“這事再說。”阮軒不敢看着豆子,面上有些慚愧,“要做做戲。”
天一亮,外頭就聽說,阮軒家的張管家去地窖拿酒一個不小心摔了,當時就背過氣去,阮軒狼狽跑去敲劉大夫家的門,嚷嚷着“求您救命啊!”
而阮家大門前,阮軒對着好不容易請到的大夫,的确是那麽焦急的模樣,不住說,“張管家一動不動的,我怎麽推怎麽叫都不行……”
“你別急,”大夫皺眉,“他在哪兒?”
“地窖呢,昨天他說要喝個痛快,我勸不了,今早看到他躺在地上,鼻息居然沒了……”
說到這兒,阮軒低着頭捏着手,特別無措。
知道阮軒當過縣官見過不少事情,大夫卻不意外阮軒這麽害怕,反而心生同情——看來,這位曾經的縣令大人,對家中的忠仆看得很重,出了事,竟連慌亂都藏不住了。
他們說着到了地窖,破碎的瓷片遍地都是,燭臺上有燒盡的痕跡,大夫聞到張管家渾身酒氣的味道,搖搖頭,探脈之後搖得更甚,“阮公子,他已經去了,算了吧。”
“怎……怎麽可能呢。”阮軒當官那麽久,房裏頭再軟,在外頭卻撐得住的,喜怒藏心,面上全是演,當即作出悲痛欲絕的神色來。
這模樣叫大夫看着不忍心,再說一次,“您節哀順變吧。”
“大夫,你再看看。”阮軒眼眶發紅。
大夫擺手,“人死不能複生,我怎麽看,都是沒用的。”
阮軒愣在原地,旁邊的小杏見了,給了大夫出診的銀子,“大夫,勞煩您了,這邊請,我送您出去。”
大夫捋一捋胡須,再瞧阮軒顫抖的背影一眼,嘆口氣,離開了。
小杏送完了人,回來看到阮軒仍是那個樣子,翻個白眼,“還演呢?”
“呼……”阮軒抿唇,“誰知道他會不會再回來。”
“不會了,那個大嘴巴,肯定忙着四處傳消息。”小杏冷笑。
阮軒點頭,“這出診錢,值了。”
“接下來就是好好下葬吧。”小杏主動道,“這事我來吧。”
聽得一陣感動,阮軒聲音顫抖,“小杏,謝……”
小杏打斷了阮軒的話,“不必,你痛苦得閉門不出才說得過去。”
“……”
小杏施施然離開,阮軒轉頭看張管家的屍首,不敢言語,更不敢細想,緩慢邁出步子一步步回屋。
——
張管家的喪事,小杏一手辦了,阮軒只需在家裝作難過。
也不是裝。
“都過去了。”徐耘寧握着阮軒的手,不厭其煩地安慰。
阮軒回握,笑了笑,“我知道,我是在想去哪裏好。”
“對哦,要搬家啊。”徐耘寧起了興致,“你想到什麽地方了?”
苦惱皺起眉,阮軒一一與她說了,“想去個小地方,又怕那兒不太平,大的州府嘛……又太容易被人發現,耘寧,你說怎麽辦呢?”
“這簡單,”徐耘寧眼睛一亮,“我們找座山隐居呗。”
“隐居?”阮軒愕然。
徐耘寧早就想過這一點了,說起來滔滔不絕的,“你想啊,到哪兒不是混口飯吃嘛,在城裏過和在山裏過沒有什麽區別,買不着菜,我們種,買不着肉,我們打獵,絕對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聽得一愣一愣的,阮軒最後幹巴巴問一句,“我說個萬一,絕不是咒自己……萬一,我們病了呢?”
“看呗!”徐耘寧不在意道,“我們進得去,難道出不來?”
被徐耘寧随意輕松的語氣逗笑,阮軒搖頭,“确是我想多了。”
“怎麽樣?”徐耘寧見自己說動了,追問,“這法子不錯吧?”
阮軒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說,“你總要問問小杏和小香願不願意吧?”
“那我現在問。”徐耘寧說着就小跑出去,不一會兒拉了小香過來,“小杏在帶孩子,先問她吧。”
小香懵了,“問什麽?”
“你願意跟我們去山裏頭過日子嗎?”徐耘寧幫忙說。
小香眨眨眼,“什麽山?有山賊嗎?有大蟲嗎?有蛇嗎?高不高,要爬多久?會不會有落石啊?”
一連串的問話砸在臉上,徐耘寧不知怎麽答,用求助的目光轉向阮軒。
阮軒聳肩,“我也答不上來。”
“少奶奶,你都沒想好,問我做什麽啊。”小香埋怨,“不跟你說了,我去看看小杏,她不怎麽會帶孩子呢。”
小香還沒轉身,小杏就出現在門口,手裏抱着豆子,臉色不佳,“誰不會帶孩子了?”
“你啊!不然你怎麽會跟來?”小香不給面子拆穿了。
小杏輕哼一聲,迫不及待把懷裏的豆子給出去。
“小杏,我知道你特別厲害。”徐耘寧一個不放過,“我們去山裏面住怎麽樣。”
比起小香想這想那的,小杏十分幹脆,“行。”
“太好了!”徐耘寧拍手,轉向小香,“吶,她去了,你也逃不掉。”
小香臉一紅,“我知道,但是去哪兒啊。”
四人面面相觑,默然一會兒,是小杏先開了口,“八丹山。”
這名字耳熟,阮軒細細想了一會兒,想起是在哪兒見到這座山,馬上不樂意了,“小杏,那裏風景是好,但是地勢複雜又靠近官道,很多山賊出沒啊。”
小杏聽後,竟然笑了。
“小杏……”阮軒以為小杏是滿不在乎,斟酌道,“明白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吧,你再厲害,對着一窩山賊也……”
小杏打斷了這句,“我在說笑。”
突然間,屋子裏如寒風刮過,連豆子都悄然無聲不哼唧了。
“呵呵。”徐耘寧沒憋住,翻個白眼,“真有趣。”
小杏不理,繼續道,“我有個去處,絕對沒人叨擾,山清水秀宜靜心宜養性。但是,我的一位朋友已經住下了,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那怕什麽!”徐耘寧反而樂呵,“有朋友在,好照應啊。”
小香也是興高采烈,阮軒卻不笑,“你的朋友是誰?”
小杏掃了她們一眼,道,“一個……朝廷欽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