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1.1.24
多雲無月的黑夜, 縣衙大牢門邊只點了一束火把,火光打在旁邊的樹上照出滿地密密麻麻的殘影, 昏暗之中唯有看守獄卒手裏的刀鋒锃亮,刺得人猝不及防。
一路罵咧的劉嬸見着,怕得渾身發抖,氣勢全無,“我……我不要去大牢, 不要……”
“什麽人!”獄卒厲聲喊。
阮軒迎上去說了幾句話, 一個獄卒便兇神惡煞地沖着劉嬸來,一提一推往大牢押去。劉嬸見到牢門緩緩打開,像是吃人的猛獸張大嘴巴, 當即面無血色, 轉頭拼命對阮軒喊,“少爺,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放過我吧!”
凄慘的叫喊陣陣傳來,一直沒有停歇, 到最後化為一句“我冤枉”,喊得跟真的似的。阮軒此刻卻沒了心軟的毛病,背手定定瞧着,渾身正氣大義凜然。
“用什麽罪名關她?”徐耘寧聽到劉嬸喊冤,皺了皺眉:阮軒先前也說了,這是家法不是國法,不明不白地關人傳出去總是不大好聽的。
阮軒清清嗓子, 一本正經答了她,“對縣令夫人不敬。”
“噗,這也行啊,”徐耘寧被逗笑,故意學了看來的樣子行禮道,“謝大人作主了。”
阮軒跟着樂呵,擡手将她扶起,摸一摸被夜風吹涼的手背,關切:“讓劉嬸在這裏反省一下,我們回家吧。”
“行。”
後堂不遠,她們手牽着手也不着急,慢悠悠往屬于自己的小窩那邊挪。不知怎的,先前層疊的烏雲被風吹開,露出一彎清亮的月牙,皎白月光紛紛灑灑落在小道的石子上,現出星星點點的晶瑩剔透。
收拾了仇家,又有愛人相伴,徐耘寧覺着置身仙境一樣,腳步跟着飄飄然起來,“要是天天這樣就好了。”
“嗯?”阮軒愧疚這幾日忙着捉賊沒顧得上她,倒是當了真,輕輕說,“好,以後每天晚上我都陪着你,來這裏散步賞月。”
這話語中透了一股認真勁兒,徐耘寧失笑,“笨,要是你陪着我,何必每天晚上來這裏吹風,呆在房間裏蓋上暖暖的被子不舒服些嗎?”
“呃……不要總想着房裏的事嘛。”阮軒忽而止步收手,揪着衣角嗫喏道。
徐耘寧愣了愣,看到阮軒紅透的耳朵了然了,點點垂下的小腦袋,“喂,我說的是外頭冷家裏暖和,你想哪裏去了?小黃書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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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上的紅蔓延到了臉頰,阮軒眨眨眼,很誠懇好學地問,“什麽叫小黃書?”
“就是……”徐耘寧想解釋,可對上那一雙晶亮單純充滿求知欲的眸子,又不好意思說了,“沒什麽,趕緊走啊,你不覺得冷嗎?”
看四下無人,徐耘寧想摟着阮軒一起走,然而她才動胳膊,阮軒就十分實在地說,“沒事,我束胸纏布那麽多圈,能當一件中衣了,不冷。”
堪堪收手,徐耘寧嘴角一抽,“哦。”
“你冷的話就跑起來,快一點。”阮軒奔了幾步示範。
眼睜睜看阮軒一步一步遠離自己,徐耘寧揉了揉眉心,幽幽在心裏嘆氣:唉,沒法聊天了。
而在自己瞎跑的阮軒很快發覺夫人沒跟上,回頭一瞧,見到的是慢吞吞拖着步子無精打采的人影,又快步走了回來。
聽到腳步聲不是漸遠而是近了,徐耘寧愕然,“你怎麽……”
“耘寧你累了嗎?”阮軒握起她的手搓了搓。
她們倆被風吹了半夜,手是差不多的涼,徐耘寧還動手制住劉嬸用了不少氣力,驀然感到另一種冰涼的觸感,剛要皺眉,可看阮軒板着臉十分認真,不由勾起嘴角,覺着相扣的指尖熨出些許暖意來。
“嘿。”阮軒注意到她回握,笑得眉眼彎彎,偷摸掃了四下一圈才小心親了她指尖一下。
徐耘寧倍感安慰:
這小軟妹不會聊天,會行動啊。
她們回到後堂,小杏屋子裏的燈已經暗了,安安靜靜只有竈房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響。徐耘寧和阮軒以為是小香睡下了,輕手輕腳從走廊去了竈房,看到的果然是小杏添柴燒水的畫面。
“大人,夫人。”小杏起身交代着,“水燒好了,小香喝過藥已經睡下。”
徐耘寧點了點頭,看小杏馬上手腳俐落取了旁邊的木桶要取水,趕緊說,“哎,時候不早了,我們自己來吧,你累了一天早點回房休息。”
說完,徐耘寧忽而想到屬于小杏的房間裏躺着另外一個人,而且是她硬塞的人,又不好意思了,“呃,小杏啊,小香可能會暫住一段時間,今晚你先委屈一下,明天我就去買張大床給你。”
小杏搖頭,“不用。”
不用……就是跟小香擠一床?
很是驚訝,徐耘寧忍不住細細瞧小杏,那小丫頭依舊是板着臉若有所思的老成樣子,平時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見着自來熟的鄭捕頭和衙役僅是不鹹不淡地打招呼,見着她和阮軒則是不等開口吩咐就聰慧地做完做好了事情,嫌誰都煩似的,這麽一個淡漠疏離的人,居然願意跟新來的小杏睡一張床。
徐耘寧感慨着,小杏下一句話猝不及防說出口,“房裏有一張大桌子,鋪張被子就能睡。”
“……”
果然是她想多了。
“那怎麽行。”阮軒體貼道,“買一張吧,別那麽辛苦。”
主人求着不要做幹活,小杏僅僅面無表情說,“不辛苦,我和她換着睡。”
“……”阮軒只能跟着夫人一起啞口無言了。
小杏說完就回房休息了,阮軒和徐耘寧面面相觑,片刻後,徐耘寧問了句,“她會不會欺負小香啊?”
“不會……吧。”
徐耘寧松口氣,“那就好,以後要一起相處呢。”
她們也去洗漱準備休息,突然間,外頭響起了敲門聲,阮軒還沒有沐浴更衣便去開門,見到是看守的獄卒之一,訝然,“這麽晚,何事?”
“今天押來的犯人好像瘋了。”獄卒愁眉苦臉,“被打卻一直笑,老是說,她已經把小香賣身契給了朱員外,怎麽回事啊?”
賣身契就是小香的命。
阮軒心道不好,“快,帶我去牢裏問個清楚!”
——
第二天,小香退燒了,因為關在柴房太多天很害怕一個人呆在黑黝黝的房間裏,外頭正好放了晴,披衣服坐在小凳上看小杏剝豆子。本來,小香是要幫忙的,可是一伸手,小杏的目光掃過來了。
那眼神似曾相識。
昨夜喝藥,小香已經有點力氣,想要端碗自己喝,卻聽小杏說,“我來,你拿不穩潑到床上就麻煩了。”
“噢。”小香第一次被人伺候已經是渾身不舒服,再被小杏盯着簡直是受罪,心裏比喝下去的藥更加苦。
如今,她不過是想幫幫忙,小杏又用那樣的眼神瞅她,不算煩躁,不算厭惡,更不算是生氣,就像是淡淡看着桌椅板凳,只有靜靜地呆着不添亂才能讓小杏這個主人滿意。
明明都是下人……小香很想不通,為什麽比起少爺少奶奶,甚至比起威嚴的老夫人,她更怕小杏呢?
“少奶奶不到正午不起來。”小杏發現她望着縣令大人的房門,忽而說道。
小香點頭,“我知道,以前在家裏,少奶奶也是這樣。”
對于她的話,小杏根本沒有反應,自顧自垂眸盯着竹篩,右手熟練用力一捏,豆莢裏的一排豆子噗的冒出來。
“呃……”小香覺着是自己說的話沒意思,撓撓頭找話說,“你剝豆子要做什麽菜。”
小杏瞧她一眼,“炒。”
吵?
一早上沒說幾句話的小香很委屈,低頭把披着的衣服攏了攏,當作一個擁抱給自己安慰。她哀嘆着這位小杏姑娘不好相處,連耀眼的陽光照在身上也不覺着溫暖,心裏涼飕飕的。
正自怨自艾,小香突然聽到小杏又說話了。
“我說的是,炒菜的炒。”
“噢!”小香霎時輕松了,拍拍胸口說,“我以為你說我吵呢。”
小杏的态度依舊是淡漠的,“我知道。”
“……”悻悻然垂下手,小香總算明白了: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小杏姑娘都認為很煩吧。
她納悶的功夫,小杏已經把豆子剝好,端着鋪了滿滿一層的竹篩去做飯。小香被落在原地,呆了呆,慢慢意識到陽光好像不這麽暖了,吹來的風也大了起來,總之這地方不能呆了。
不管如何,小香還是想好好跟小杏處好關系,也不介意小杏态度冷淡。少奶奶這裏活不多,一個丫鬟足矣,雖然她知道少奶奶為人仗義不會趕人,但小杏初來乍到不一定明白,甩臉色是理所當然的。
走到竈房前,小香瞧了一眼窄小的地方,沒好意思進裏頭杵着礙事,扒着門框在一旁悄悄的看。
小杏手腳很利落,跟阮家幹了幾十年的廚子大伯一樣,下鍋稍加翻炒起了陣焦酥味兒,醬料一澆滿屋子都是爆炒豆子的香。
看着聞着,她沒忍住吞了吞口水,腦袋往裏頭伸了伸,正巧對上小杏望來的目光。
“呃。”小香往後縮,低頭看着地面不敢吱聲。
小香以為會聽到訓斥,誰知傳來的是一陣碗筷的碰撞聲,而那酥香的豆子味越發近了,愣着神,眼前就出現一個裝了炒豆的碗,以及一根細細的手腕。
順着手往上看,她看到小杏。
那張臉依舊是面無表情,說的調子也平平的,“試試。”
“噢。”小香雙手接過,呆呆看着小杏繼續回竈頭前忙活,回過神後馬上拿了勺吃了口,明明裹着鮮香夠味的醬汁,裏頭的豆子仍是保有清新爽口的原味。
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