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請完客,順娘和老娘嫂子草草地把剩下的菜歸置在一起,劉氏說幸好現在天氣涼了些,不然放一夜次日就不能吃了。因為順娘今日下廚做的菜好吃,并沒有剩下多少,劉氏便說明日不用做菜,将就着些也能對付一日了。
看着滿桌的盤子碗筷,順娘去拿了一個柳編筐子來把隔壁謝家借的盤子和碗放進去,其餘的自己家的就放到桌子上。
天色已黑,順娘便說今日老娘和嫂子也累了,大家早些歇息,明日燒些水來洗這些盤子和碗。
劉氏和齊氏點頭同意了,随即一起去後院洗漱了,各自回去歇着。
順娘今天下廚做飯也累壞了,頭沾着枕頭,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半夜隔壁謝家殺豬,順娘居然都沒被吵醒,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晨光和市聲一起從門縫裏面透進來,她才慢慢醒過來了。本來她還想早起去晨釣,然後今天再挑一擔柴進城去見宋玉姐的,可睡到了這個時辰,顯然是不能去了。她望了望樓上,心想,估計昨天請客也把老娘和嫂子累着了,所以她們也跟自己一樣睡得熟,半夜都沒被謝家殺豬吵醒,這會兒都還沒起床。
既然今天沒法進城去,順娘想,索性就歇一日,把家裏的事情料理下。
比如一會兒起床之後吃了早飯,要幫着嫂子一起把碗盤都給洗了,還有就是把洗幹淨的碗盤拿去還給謝家,接下來,她今日要去買些黃豆和綠豆回來,還有生發豆芽的柳條筐子,要按照能發出二三十斤豆芽的量買……最後,當然是想私下見一見小辣椒,把她昨日塞給自己的手帕還了,跟她說清楚一些事情。
一想到這最後一件事,順娘竟然覺得十分棘手。
畢竟她也是女人,也從像謝小辣椒那麽大的少女長大的,少女懷春是個什麽感覺,她很能體味。
順娘記得,她穿前最開始喜歡的是初中的一位大學剛畢業就分配到她所就讀的學校來教歷史的女老師,那個時候她才十四五歲,跟現在的小辣椒差不多的年紀,說是暗戀也好,還是少女懷春也好。對那位女老師,她非常在意,女老師一個關注她的眼神也能讓她激動半天,如果她的歷史作業題被女老師打個叉,她也會傷心好久。
如果她跟小辣椒見面,當着她說出拒絕的話,小辣椒一定會覺得非常丢臉下不來臺,以及傷心難過。
她甚至能夠想象小辣椒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把她手裏那一塊手帕偷偷塞給自己的,順娘甚至覺得小辣椒這個相對于她穿來的時代一千年前的少女比自己十四五歲時有勇氣多了。
要是小辣椒哭了,一想起她曾經扶着門望着自己眼中湧現晶瑩,她立刻心軟的場景,順娘更加猶豫了。
若是問她自己心裏面有沒有喜歡小辣椒,順娘覺得還是有一點兒喜歡的,喜歡她的純真,以及喜歡她的甜美,但這些喜歡只是淡淡的,根本沒有強大到她願意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回應小辣椒對她的感情,再說了順娘認定了小辣椒喜歡的只是喜二郎,而不是喜順娘。
喜家剛在楊柳鎮立足,一家老小的生計完全壓在順娘的肩膀上,容不得她出半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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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她在昨日手裏拿着小辣椒塞給她的那張手帕時,很快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招惹小辣椒,免得給人家帶來無法彌補的傷害。其實,順娘也曾想過,如果小辣椒是喜歡作為喜順娘的自己,那她說不定會回應小辣椒對自己的感情的。
但也只是如果而已,她在心裏暗暗苦笑。
一開始順娘決定親自跟小辣椒說的,可是想到當面拒絕小辣椒會讓她更加難堪和傷心,自己于心不忍,所以,她緊接着就改變了主意,想讓嫂子去把這塊昨天小辣椒塞給她的手帕還給她,并讓嫂子間接帶話給小辣椒,就是自己現在不想考慮個人的事情。可随即順娘也想到這件事情被嫂子知道了,膽小的她怕是又要為自己擔心了,還有就是,讓嫂子去告訴小辣椒自己拒絕她的意思,小辣椒會不會更加難堪?
哎,真是左右為難。
順娘在床上翻來翻去,有點兒心煩,心想,要不就幹脆裝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好了,或者讓她看見自己和別的女人有來往,她就會斷了那種喜歡自己的心思,知難而退了。
還別說,當順娘想到後面一種辦法時,突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法子,既避免了自己當着小辣椒的面說出拒絕的話讓她難堪和傷心,也可以讓小辣椒不再喜歡自己。
可是,問題緊接着又來了,自己又該去找哪個合适的女子來演這出戲呢?
喜家剛搬到楊柳鎮來,她也沒認識什麽跟小辣椒年紀相仿的姑娘,讓小辣椒誤會。
換了芯子的順娘頭一次想事情想得腦仁兒都疼了。
樓上傳來了下樓的聲音,劉氏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二郎,還睡着呢?”
順娘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回答老娘:“沒呢,醒了。”
劉氏從樓梯上下來,走到順娘的床前拉開簾子問她今天是不是不砍柴,不進城了。
順娘說是,因為睡晚了,今天在家裏就安排一些別的事情,明日再進城。
齊氏此時也下樓了,她挽起袖子就去收拾昨天晚上的那些沒洗的碗筷,順娘下床來穿好衣裳,開了門,再走到後院,拿了水桶扁擔,打開院牆上的那道門,去隔壁謝家大院子的水井挑水。
那邊忙碌的夥計見了她,都跟她打招呼,順娘提了水起來裝在自家水桶裏面,忽然聽到一個稚嫩的童聲喊他喜二哥。
順娘擡頭去看,見到小辣椒牽着她弟弟何三郎在謝家的廚房門口,兩眼直瞅着自己。
因為弟弟突然出聲喊順娘,讓她被順娘看到了,她一下子害羞了,硬是把何三郎重新拖進廚房裏去了。
順娘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到底沒有說出口,這樣的小辣椒……她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當着她的面說出拒絕她的話來的。
挑着水回了喜家租住的小院兒,順娘順手把小門兒給闩上,把水挑去廚房倒進屋角的大水缸裏,齊氏進來燒火燒水,等到水熱了,就和順娘把水舀出來一起洗碗盤筷子等。
齊氏問順娘一會兒要不要多燒點兒水洗個澡,昨日順娘做飯出汗多,順娘點頭,說今日一定要洗洗,昨天太晚了又太累不想動。
姑嫂兩個人正說着話呢,有人從廚房門口探頭進來笑眯眯地招呼順娘,并問她怎麽今日沒進城去賣柴火。
“陸全?”順娘不用去看是誰,也聽出來是陸全的聲音,只是她有點兒詫異,陸全這個家夥從來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的,今天怎麽早就起來,還跑到喜家來了。
于是順娘問他這麽早跑過來,是不是來蹭飯的?
陸全開玩笑一樣笑道:“你怎的曉得?看來二哥是我腹中的蟲兒呀!”
順娘微微搖頭,一邊洗碗一邊念叨:“事出反常必有妖,說吧,你來到底幹嘛來了?”
陸全已經走進了喜家廚房,一邊走一邊挽起袖子,伸手到順娘洗着碗筷的盆子裏,搶着洗起碗來,他道:“我就曉得昨日你們請了客,這碗盤一定留着今日洗,所以就過來幫忙了,還有啊,外邊的桌子和椅子也得還給謝家吧,一會兒我幫你擡……”
順娘停止了洗碗,看着陸全,覺得真得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不過,打死她也不相信陸全說的話。
皺着眉頭,順娘慢慢地洗着碗,想這個陸全到底咋回事。
很快,她就發現了端倪,原來這個陸全好幾次手裏幹着活兒,跟自己說着話,眼角餘光卻去瞄正在竈前燒火的嫂子。順娘想起昨天晚上喝酒吃飯的時候陸全說的那些跟嫂子有關的話,忽然開了竅。
她明白了!
陸全原來是看上了自家嫂嫂,趁着過來幫忙的機會,想勾搭嫂子。
這色胚!
順娘覺得自己是絕對不會贊成陸全勾搭自家嫂子的,別說勾搭了,就是正兒八經想娶自家嫂嫂,她也不會同意。因為陸全小小年紀,吃喝嫖賭,樣樣都來,要是這個時代有煙的話,他還能加上一條抽,那就是五毒俱全。
當初自己跟他結拜兄弟也是因為考慮到要制衡隔壁趙三郎,否則就陸全這德性,她是絕對不會跟他打交道的。只是在跟他結拜兄弟之後,順娘也覺得陸全這個人除了那些不好的習慣,對自己倒還不錯,又大方又講義氣,作為不深交的朋友,倒還是可以來往。
可是自己嫂子是個賢惠軟弱的人,她就算要改嫁,順娘覺得也該是個成熟穩重有手藝,或者做買賣,可以讓嫂子衣食無憂,過着穩當日子的男子。像陸全這種,成天在外游蕩,不知道幹些什麽偷雞摸狗之事的男子,真要跟嫂子在一起,還不得讓嫂子成日家擔驚受怕呀。可以說,順娘覺得陸全這種德性的男人,一丁點兒都配不上嫂子。
想到這裏,她當然是要阻止陸全接觸嫂子,所以即刻把陸全往外推,說這裏是廚房,像陸全這樣的男人是不該來的,廚房裏的活兒有她嫂子那樣的女人幹就成了。
把陸全拖到外面屋裏,她讓陸全幫自己擡昨日借過來的謝家的桌椅板凳,說這種活兒才是陸全該做的。
陸全都沒有看到齊氏幾眼,就被順娘拖出來,當然不樂意,可是他也說不出來反駁順娘的話,只得不情不願地按照順娘說的跟她一起擡桌椅板凳去謝家。
謝家人看到陸全這麽早居然跟順娘一起搬桌椅板凳,也都像順娘一樣,覺得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
吳氏見了,就問陸全這是不是犯病了,謝二娘在一邊笑着贊同她娘的話,陸全讪笑着說,這是他爹娘教訓他的結果,他也想改邪歸正了。
“你若是能學到喜二郎三分,你爹娘便再不會罵你了。”吳氏道,“只不過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年紀還小,學好還來得及,好好幹呀!”
陸全僵笑着點頭。
幹完活兒,順娘打發陸全回家,說這裏沒活兒幹了,他可以回去歇着了。
陸全道:“我幫你幹了一早晨的活兒,你是不是該請我吃個朝食?”
順娘摸出十文錢,塞進他手上,讓他去前面不遠賣早點的鋪子去吃去,家裏都是昨日剩下的飯菜,實在不好意思招待陸全吃,一面說一面把他往門外推。
陸全當然不肯要順娘的錢,也不肯走,直往喜家後院兒廚房那邊看,他想再多看齊氏幾眼。
昨天來喜家吃酒,在看到齊氏第一眼時,他就對她上了心,直到後面齊氏來給大家舀湯,他故意擡手讓那碗湯灑到了自己身上,齊氏掏出手帕給他擦身上灑上的湯水時,陸全覺得她的手擦到哪裏,哪裏就是一陣酥麻。而且,隔得近了,他更加看清楚了齊氏的樣子,兩彎細眉,鵝蛋臉,淡色嘴唇兒,發如鴉羽,低眉順眼的樣子,說不出的溫柔可親。
陸全平日接觸的都是些塗脂抹粉,妖妖豔豔的女子,像齊氏這樣娟秀溫柔的良家女子他甚少接觸過。雖然都沒有跟齊氏說上一句話,可是陸全覺得齊氏就那麽直直地撞進了他心裏來,齊氏是已婚且已經生了兩個孩子的婦人,跟那些女孩兒又不同,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子成熟女人的風韻在,這也吸引住了陸全。所以,後面他才故意跟順娘說了那麽些話,就是為了打探喜家可拘束着齊氏,不讓她改嫁,他想知道齊氏是不是真得願意為結拜兄弟喜二郎死去的大哥守寡。
等到喜二郎告訴她,喜家并不拘束齊氏,齊氏想改嫁就可以改嫁時,不由得大喜。
他昨晚回去後在床上翻了半夜,一直想着齊氏,他覺得自己迷上了齊氏,為她害上了相思病。盡管一夜睡得不安穩,可一大早他就醒了,匆匆洗漱了,換了一件他自認為穿上風流倜傥的袍子就興沖沖地直奔喜家去瞧齊氏了。
一看到她在廚房燒火,竈堂裏的火光映着她的鵝蛋臉,越發添上了一層暖色的溫柔,他的心就化了……
後面他搶着幫喜二郎幹活,不過是想多留在喜家一會兒,多看幾眼齊氏。
可讓人着惱的是,喜二郎老在哪裏搞破壞,先是把他推出了廚房,後面又拉着他去擡桌椅還給謝家,完了連早飯也不請他在喜家吃,把他給推出了門兒,還塞給他十文錢,讓他去賣早點的鋪子上吃。
順娘才不管他願不願意呢,使勁兒把他給推出了門兒,為了防止他再進來糾纏,索性連門也給關了,說自己累了,還得睡會兒,讓陸全自便。
陸全惱怒地在門上拍了幾下子,讓順娘開門兒,他不要順娘的錢。
順娘隔着門告訴他,別客氣,快去吃早飯,這早飯算是自己請的。
劉氏此時帶着兩個孩子下了樓,見順娘隔着門跟外面的陸全說話,就問她這是做什麽呢?
順娘把手指豎起來放在唇上,示意老娘別說話,然後蹑手蹑腳地過來,抱起可成,推着老娘往後院裏去。到了後院,順娘才對老娘說,自己不喜歡跟陸全走得太近,不想陸全賴在喜家。
劉氏道:“你不是跟他是結拜兄弟麽,怎麽說這樣的話,你就不怕他惱了?”
順娘說自己不怕,而且她說陸全那樣一個外男老呆在喜家,對嫂子的清譽有損。
這麽一說,劉氏完全明白了,低聲嘟囔:“可不是咱們一家子女人的,不管誰家男子還是少上家裏來為好。”
陸全在外面拍不開門,只得捏着順娘給的那十文錢悶悶地走了,一邊走一邊想,喜二郎不仗義,怎麽就連個早飯也不留自己在喜家吃呢,虧自己這麽早起來還幫他幹活來着。另外,他想,是不是喜二郎昨日說的話言不由衷啊,什麽喜家不管齊氏改嫁,今天這樣子看來,明顯是把齊氏管得挺緊的,是不是齊氏真和喜二郎這個小叔子有什麽不清不白的事情啊?
可轉眼間想起齊氏那溫柔可親的模樣,陸全就覺得她斷不會跟喜二郎有牽扯的,再說了,他結拜兄弟喜二郎的人品也是沒話說,故而,他覺得一定是人家喜二郎今天說的話不錯,剩飯不能請他吃,另外喜二郎想要補覺,畢竟昨日請客累壞了。
陸全落寞不已地跑去真拿順娘給他的十文錢去吃了早飯,然後回家後進自己的屋爬上床去補覺。
他娘李氏見了只覺奇怪,心想自己這個不長進的兒子這是怎麽了,一早起來跑出去一趟,回來看起來無精打采地又進屋去睡了。
陸全走後,順娘重新進廚房去幫着嫂子幹活,燒水,熬粥,和面,蒸餅。
一家人吃了早飯,順娘洗了澡,又讓齊氏燒水,全家人都去沐浴了,換了幹淨衣裳,這就算是開始過全新的日子了。
順娘又去挑了一擔水回來給齊氏洗衣裳,然後拿了一貫錢出門兒去買綠豆黃豆,以及生發豆芽的筐子等物。
她去謝家借了個獨輪車,推着去了米面店,買了二十斤綠豆,十斤黃豆,推回來,搬進後面發豆芽的那間空屋子去。接着她去前面不遠的一家賣農具雜貨等物的店鋪內買筐子。
一進屋,裏面走出來個四十來歲面皮黃黃的婦人,那婦人自稱自己夫家姓胡,別人都叫她胡娘子,她問順娘要些什麽。
順娘說自己要買幾個柳條筐子,胡娘子就帶着她去看店內堆放的柳條筐,大的小的,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一一說給她聽,并問她買這些柳條筐子來做什麽,順娘告訴她自己要發種生。
胡娘子一聽就推薦她用紅柳編的柳條筐,十分結實,水泡着也不易壞。
之前順娘估算過一個柳條筐可以放兩斤泡過的豆子進去,發出來至少也有十一二斤豆芽,每一批次她打算發四斤綠豆,兩斤黃豆,如此就要三個柳條筐。而按照綠豆芽和黃豆芽平均要用四天到五天才能采收,就需要最少十二個到十五個筐子,這樣才能接得上。順娘便說她需要十五個柳條筐,這筐子原本十文錢一個,胡娘子便說因為順娘買得多,所以算她八文錢一個,而且她還讓順娘先回去,一會兒她會給喜家親自送過去,她還笑着問順娘是不是才搬來的,以前只見她常常擔着柴提着魚從她鋪子跟前過去。
順娘指着前面謝家肉鋪左邊那間屋說,她就住那裏,是前日才搬來的。
胡娘子就說自家的雜貨店跟順娘家只隔得上四家店面,只不過是兩對門兒罷了,她讓順娘先回去,一會兒她官人新進的貨到家,裏面有新編的柳條筐子,她會給順娘找十五個最好的送去。
這位老板娘待客如此熱忱,順娘除了說謝謝還能說什麽呢。
把錢付了,順娘便空着手回家去了,她娘見她空着手回來,就問她怎麽出去買筐子卻沒有買回來,順娘只得把在前面雜貨店裏的遭遇說給了老娘聽,她說那老板娘胡娘子要親自給送上門兒,自己就由她了。
劉氏詫異有這樣熱忱的老板娘,懷疑順娘給了錢,一會兒那胡娘子卻不給送來,那樣一來,順娘就被騙了。
順娘聽了直笑,說一百二十文錢的事情,人家胡娘子可是本地住戶,用得着騙自己嗎?
劉氏搖搖頭不說話了,大概她也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誰家為了一百二十文錢騙人啊,就算喜家這麽窮,也不會為了一百二十文錢賴賬。
順娘就走到後院去開始秤豆子,她打算發四斤綠豆,兩斤黃豆,每次出豆芽大概在三四十斤,然後每日進城給宋玉姐的酒店送去十來斤,剩下的就支個攤子在自家門口零賣。
在她秤豆子的時候齊氏過來了,就問順娘秤這麽多豆子,萬一賣不完怎麽辦,按照她的意思,這綠豆發個三斤,黃豆發個一斤就行了。這麽一來,最開始零賣除了給宋玉姐酒店送去的貨,喜家零賣的大概也就十一二斤,就算賣不了多少,也可以自己做菜吃。畢竟一開始做這個種生的買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來買。
順娘聽了,覺得嫂子說得有理,她也不想發太多出來賣不掉,那一家人三頓都吃豆芽,可要把人吃吐。
她又把秤好的豆子倒了回去,重新秤,并叫嫂子去燒點兒溫水,一會發豆子。
順娘秤了十五斤綠豆,五斤黃豆出來,分別放到一個木盆子和木桶裏面,等着嫂子燒了些溫水來,用手試了水溫,就把水倒進去泡起來。姑嫂兩人正忙活着,只聽得老娘跟人說說笑笑,往這後院子裏面來了。
“二郎,胡娘子跟咱家送筐子來了!”老遠劉氏就對順娘喊。
順娘轉臉看過去,只見胡娘子帶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一人手裏抱着七八個重疊在一起的柳條筐子進來了。
見此情形,順娘趕忙放下手裏的活兒,迎過去,幫着胡娘子和那個女孩兒把她們手裏抱着的筐子接過來放下,并說麻煩她們親自送過來。
胡娘子笑着說就這幾步路,大家都是鄰居,喜家照顧她們的生意,她們本該給喜家送來的。
一邊說話,胡娘子一邊四面打量,末了稱贊這個小院子收拾得齊整。
她又過去看順娘泡的那些豆子,然後說要這麽多柳條筐子,到底要發多少種生,順娘說大概三五十斤,胡娘子聽了又是一番感嘆,稱贊順娘能幹。接着她又跑去跟劉氏說話,拐彎抹角地打聽順娘年紀多大了,可有定親之類的話。
劉氏一開始倒是頗為自豪地說順娘十六了,等到胡娘子問順娘可曾定親的話,立馬就注意到了胡娘子身邊那個十四五歲,有一張瓜子臉杏子眼的穿着水紅衣裙的女孩兒,心想,這個女娃娃莫不是胡娘子的女兒,她帶着女兒過來打聽順娘可曾定親其實是有把她女兒嫁給自己家這個“二郎”之意。
這麽一想,劉氏謹慎了,對胡娘子道:“我家二郎小時跟莊上一戶姓林的人家的小娘子定下了娃娃親,以後回喜家莊定是要跟那家小娘子成親的。”
“哦?”胡娘子一聽挑了一挑眉,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很快她就說,“瞧你們這又租房屋,又要發種生的,恐怕三五年之內也不能回去吧。依我說,既是來了楊柳鎮安家做買賣,又何必回莊上去,莊上種地可比在城裏做買賣苦多了。還有啊,你家二郎都十六了,想必那林家小娘子也至少十三四了,你們三五年不能回去,人家能等你們那麽久麽,別耽擱了人家女兒,早些退了親才是正經事兒……”
她這麽一說,劉氏更是肯定了心裏面的猜測,這位街對面雜貨鋪的胡娘子果然是為了她家“二郎”來的,想叫“二郎”退了親,然後跟她家女娃結親。
劉氏又看了一眼跟着胡娘子一起過來的女娃兒,覺得她長得倒還不賴,看起來落落大方,适才說幾句話,也不粗魯,若自己家的順娘真是個兒子,那跟眼前這個女娃兒結親也成。可惜了,順娘是個女扮男裝的假小子,萬萬不能跟誰家的小娘子結親的。
于是她便說都是一個莊上的人,哪能說退親就退親,雖然喜家到了楊柳鎮來安家,但是過上一兩年還是要去把那林家的小娘子娶了的,大不了成了親,帶着她一起到楊柳鎮來生活就行了。
這麽一說,倒讓胡娘子無話可說了,她讪讪地又跟劉氏說了幾句閑話,就帶着女兒杏花離開了喜家,回自己家鋪子去。
杏花一出去就埋怨她娘,硬要拉自己來看喜家這個二郎,結果人家喜二郎是早已經定了親的,這麽巴巴地跑了去,豈不是讓人家笑話自己是想要上趕着嫁給喜二郎麽,今日的臉真是丢得太大了。
說完,氣沖沖地加大步子,扔下胡娘子回家去了。
胡娘子叫她等一等,她也不聽。
這一幕恰巧落到了隔壁謝家肉鋪的吳氏眼裏,她正好出來看夥計賣肉,見到雜貨鋪的胡娘子帶着她女兒杏花從喜家出來。
杏花的年紀跟她女兒謝二娘差不多,都是來年及笄,這讓吳氏一下子想到這個胡娘子帶着女兒去喜家串門兒,不會是想把她女兒嫁給喜二郎吧。昨天在喜家吃了酒席回去,吳氏可是把喜二郎好一陣誇贊,說他能幹,勤快,還有一手好廚藝,如今又要做起種生買賣來,誰家小娘子嫁給他定然是要享福的。再加上喜二郎又是一表人才,老實,跟人說個話也斯斯文文的。
謝乙聽了,在一旁酸溜溜的說喜二郎這麽好,吳氏是不是恨不得晚生十幾年,好嫁給他。
吳氏一聽,給氣笑了,上前去就揪謝乙的耳朵,說他老大不小了,怎麽說這樣的渾話呢。
謝乙恁大個個子,在自家娘子跟前就跟個兔子似的,只要他娘子一揪着他耳朵,他就殺豬似地叫喚,直讨饒。
吳氏揪夠了才松了手,說謝乙再敢胡說,就把他耳朵給揪下來。
謝乙揉着耳朵哼哼了一陣,然後問吳氏是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喜家二郎呀。
吳氏無聲笑了笑,悄悄告訴謝乙:“還別說,奴家真瞧上他了,若是他把那種生的買賣做起來,翻了年,我就托個媒人上喜家去,讓咱家二娘跟喜二郎把親事定下,來年等二娘及了笄,再挑個黃道吉日給他們把婚事辦了。只要二娘成了親,我這心頭的事也就少了一樁,只剩下三郎的事情了……”
謝乙便說她操心得真遠,三郎還小呢,等他娶媳婦還得十年八年的,現如今幫小女兒找個好女婿才是正經事,不過,他也同意吳氏的看法,認為隔壁喜家二郎是個好後生,要是自己家二娘許給他也算是不錯的一門親事,他讓吳氏把喜家二郎盯緊點兒,別讓別的人家的婦人搶去做了女婿。
吳氏當時聽了,還說謝乙是瞎操心,說這條街上像自家二娘一樣容貌家私都不錯的女娃兒甚少,喜二郎再好,畢竟家底薄了些,一般楊柳鎮有女兒的人家哪會輕易把女兒嫁給他,也只有像謝家這樣的不圖財只圖人的人家才會跟自己搶女婿。長時間不好說,但她有信心到過年,喜二郎是不會有人家來搶的。
如今想起來,昨晚的話還言猶在耳,這會兒倒真出現了一個要跟自己搶女婿的人家,吳氏只覺自己打了自己的嘴。
心念一動,她立即走上前去招呼從肉鋪跟前過的胡娘子,跟她打過招呼之後,就問她這才從喜家出來是去做什麽了。
胡娘子跟吳氏也相熟,平時碰到了也會站住閑聊幾句,此時聽了吳氏的話,就告訴她剛才自己帶着女兒杏花給喜家送柳編的筐子去了,說喜家打算發種生來賣,适才在自己店裏買了不少筐子。
吳氏就故意說隔壁喜家二郎人又年輕又能幹,昨日親自下廚做的那些待客的菜也非常好吃。
胡娘子聽了好奇心大起,就向吳氏打聽喜二郎都做了些什麽菜。
吳氏便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便,引得胡娘子啧啧贊嘆,末了,她多了一句嘴,說可惜喜二郎已經定親了,不然倒是一個好女婿的人選。
“定親?”吳氏聞言,不由得大驚。
胡娘子:“是啊,才将他娘劉氏親口說的,說喜二郎在喜家莊定下了一門親事,還說是娃娃親,過一兩年賺了錢,就讓喜二郎回莊上去娶妻,然後帶那姓林的小娘子來楊柳鎮過日子……”
吳氏聽完有點兒急了,但她卻沒有把這種急切表現在臉上,而是跟胡娘子一樣嘆息說可惜了喜二郎這樣的好後生卻是早已經定親了。
又跟胡娘子說了幾句話,吳氏就以鋪子上還有事情要忙為由辭了胡娘子,回肉攤上去張羅生意去了。
胡娘子便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自己鋪子裏去,她聽了方才吳氏的話,更是可惜自己不能招喜二郎為婿了。這個喜二郎常常擔着柴提着魚從雜貨鋪門前過,胡娘子也早就留意到了他。後來,她跟人打聽了下喜二郎,知道了喜二郎家裏是個什麽樣的情況,除了喜二郎家底薄以外,胡娘子對喜二郎還是挺滿意的。她跟丈夫一共生有兩個女兒,長女已經嫁人,嫁進了汴梁城裏做了一個裁縫的娘子,小女杏花兩口子決定一定要給她找個本鎮的女婿,最好是如同喜二郎這樣的外來戶,甚至可以招贅他為婿。
今日帶着女兒杏花以送柳條筐子的名義過去,胡娘子主要是想近距離觀察一下喜家和喜二郎,還有帶女兒杏花過去,也是想讓她也看一看喜二郎,看她能看上人家不,畢竟她跟她官人都認為,就算兩口子都覺得喜二郎看上去不錯,但也要女兒喜歡。
所以胡娘子帶着女兒杏花去了喜家,讓她近距離看一看,看她滿意不。
這個意思在去喜家之前,胡娘子是跟女兒杏花明說了的,杏花聽說要去見喜二郎,就特意換了件豔色衣裳,梳了頭抹了些胭脂才去的。等到進了喜家,在後面院子裏見到順娘,杏花一眼便瞧上了她,朝着她娘微微點了點頭。
見女兒相中了喜二郎,胡娘子也高興,立馬就跟劉氏攀談起來。
豈料後來劉氏說出那樣的話來,讓胡娘子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卻說吳氏聽了胡娘子說了喜二郎已經定親的話之後回去在肉攤跟前是坐立難安,她覺得自己深受打擊,怎麽也不敢相信隔壁喜二郎是已經定親了的人。思慮一番,她決定親自過去問一問劉氏,到底喜二郎是不是真跟別的小娘子定下親事了,自己別被那胡娘子騙了才好。萬一那胡娘子跟自己一樣,只想着把自己女兒許配給喜二郎,卻不想別的人家插手,跟自己家搶女婿,故意編造些慌話來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