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退無可退
程绾凝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小钰,手起刀落毫不遲疑,那些蒙面的黑衣人皆是高手,卻也僅僅只能将人圍困一刻,就在桑蕪蕭子煙前腳逃離,下一刻黑衣人便盡數被斬于倒下,所有人,皆被一劍斃命。
葉子禦臉上不知何時濺上了血,給她添上了幾分邪肆,她本是要追出去的,卻走了兩步後似是想起了什麽,又回頭看向程绾凝。
哪怕仍舊是猩紅的眸子,卻還是清晰的映出程绾凝的模樣。
她走上前,摟着程绾凝的腰,另一只手小心的解開束縛着程绾凝的繩子,輕輕的揉着勒出血的手腕,輕聲喃喃着,“阿凝,別怕。”與其說是在對程绾凝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神志并不清醒。
程绾凝擡手輕輕擦去葉子禦臉上的血跡,将手腕從葉子禦手中抽出,眼眸低垂着,不知在看哪裏,“小钰,我不怕。”
曾經的芙蓉鎮算不上繁華,卻也是熱鬧的小鎮,饑荒之後,雖然蕭條許多,總是還有人氣,而今,卻一切都化為灰燼,觸目可及的盡是殘垣斷壁,上面大片黑色的印記還散發着灼熱的氣息。
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飄飄灑灑的想要将這片罪惡掩蓋,程绾凝背着葉子禦,在廢墟中艱難前進,手被勒出的傷看上去更加可怕了,身上也到處是傷,她背的很吃力,但是卻固執的繼續往前挪動。
葉子禦在地窖中昏過去了,怎麽都喊不醒,程绾凝背着她也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她很迷茫。
她不知道為何小钰會這麽在意她,小钰對她的感情,重要她感覺難以負荷,以往笑世間哪有癡人,卻不想她遇到了最癡之人,而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她們以往的交集只在兒時啊,人往往是健忘的,不是嗎?為何小钰卻能記得清清楚楚,還在一遍遍回憶中将這段記憶醞釀成這麽深的感情。程绾凝想,或許這輩子直到最後她都不能明白,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小钰,亦有情,她是願意和她在一起一輩子的,所以,不明白其實并不重要,不是嗎?
幸而葉子禦離開大軍的時候還未理智盡失,沿途留了記號,蕭寧帶着一隊人馬一路跟了過來,在程绾凝支撐不住就要倒下的時候,蕭寧帶着人出現了。
程绾凝看上去很是傷心,“右将軍,小钰是怎麽了?她不會有事的對麽?”
蕭寧擰着眉,将葉子禦從程绾凝背上接過去,雖盡力克制了,但是語氣中還是難免責怪,“将軍夫人,為何被擄走時不喊出來,或者弄出些動靜?營帳內我仔細查過,沒有絲毫掙紮的痕跡。”頓了頓,補充道,“也沒有任何迷藥殘餘。”
程绾凝垂眸看向蕭寧懷裏的葉子禦,心道,那小钰呢,是不是也看到了,為何還是奮不顧身的追了過來?
或許是程绾凝看上去太過凄楚,又是将軍夫人,蕭寧不好再多說什麽,只當程绾凝當時或許是吓壞了。抱着将軍轉身上了備好的馬車,啓程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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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詢等人商議後本想原地修整等葉子禦好過來,但是包括軍醫在內,接連看了很多大夫,都說不知如何醫治,只能暫且将兩人的外傷做了包紮,也找不到最好的藥。想到懷贏神醫在宮中,便不得不繼續出發回宮。
期間葉子禦也醒來過,眸子仍是一片猩紅,凡是有人靠近她,便欲要抽出紫徽劍,并且若是看不到程绾凝在身邊,便一副要大開殺戒的模樣,可是此時她又極度虛弱,往往激動之下傷的還是自己,因此,程绾凝更是寸步不離守在葉子禦身邊。
軍中将士憂心葉子禦的病情,便自覺加快趕路的速度,原本還要一個月光景才能趕到诩都,愣是縮短到了二十天。
大軍留在城外聽候指令,朱詢蕭寧帶着二人駕車進了诩都,然而一踏入诩都,入目一片素白,家家戶戶門前挂孝,竟是國喪……
馬蹄噠噠,一路行進宮內,宮人皆着孝,行色匆匆,面帶哀戚,朱詢握着馬缰的手顫了顫,大軍一路匆忙,為求速度,不入城鎮,竟不知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而這種關頭,将軍又病成這樣……
還未尋到懷贏神醫,得了葉将軍歸朝消息的國師派人先一步将人帶走了,朱詢有些擔心,但是也沒阻攔,若說這宮裏最不會害将軍的,朱詢定會回答是國師,世人皆知,國師所在息息相關皆是為國,他最沒有理由害将軍。
看着葉将軍被國師帶走之後,便連忙和蕭寧一道換了喪服前去叩拜。
葉緋修在知天殿坐立不安的等着,在看到葉子禦的時候,便瞬間氣的跳腳,“又是心魔惹得嗎?!竟然強行突破?她才多大點人,竟直接突破無心訣第十三層?還能囫囵個兒回來也是命大了!”
雖嘴裏這麽說着,但還是小心的探入內力探查葉子禦如今的情況,沉月在一旁鮮有的露出焦急的神色,“如何了?”
葉緋修皺緊了眉頭,“她的确練成了無心訣最高層了,只是之前內力用盡,現下力竭了,好好休養便可。但是心魔未去,這次是被心魔逼的才這般,怕是內力恢複了,人也變的癡傻了。”
沉月咬着唇,看上去很是不安,“能醫嗎?”
葉緋修嘆氣,“我不知道,這還得讓懷贏神醫來。”
程绾凝緊緊抓着葉子禦的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似乎下一刻便會掉落下來。“心魔……為什麽會有心魔?小钰的心魔……是我?”沉月葉緋修二人見狀,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門外護衛通報,“國師大人,懷贏神醫來訪。”葉緋修連聲道,“你個蠢貨,看這種情形也該知道将人直接請進來吧?還通報什麽啊!”
護衛連聲應着,轉身請人。
程绾凝起身迎過去,看到懷贏進來,懇切道,“你一定要救救她。”懷贏看了一眼程绾凝,點點頭,前去查看葉子禦的傷勢。
很快,松開葉子禦的手腕,懷贏臉色有些難看,“我只能藥物輔之,會讓他陷入昏睡,他會看到他最害怕的,能否克服只能看他自己,若是醒過來神志清醒,那便徹底好了,若是還不行……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
程绾凝絞着袖角的手猛然松開,連指尖都是灰敗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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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禦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她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她的幼年一片冰冷,唯有每每握着阿凝的手,才感到溫暖。她的阿凝,總是笑着的模樣,開口喚她“小钰”的時候,似乎所有冰冷都全部消失了。
她們兩個人一起長大,她知道阿凝每一個時段的樣貌,并刻畫在了心底,只要想起,便能畫出來,直到後來,她變得想要更加多的擁有阿凝,她會想抱着阿凝,會想親吻阿凝,會想更深入的碰觸阿凝。
可是她絲毫不抗拒自己的這種渴望,甚至想将之付諸行動。
可是一個是世家小姐,一個是不受寵的皇女,天壤之別,有了交集便已經是奇跡了。不甘心便一點點積壓在心底了。
她做了很長的夢,夢裏有阿凝,也有站在泥沼之中掙紮的她自己。
為了不讓阿凝嫁給湘南王,她披上盔甲,受盡嘲笑,也固執的踏上沙場,用鐵血戰績換來他人的敬畏。可當她滿懷愉悅班師回朝的時候,卻得知忠義侯欲要将她的阿凝嫁給那年的新科狀元。
于是她在宣帝面前說,忠義侯已然勢大,怎可再添羽翼,難道皇上想看到将來的朝堂盡是三大世家的人嗎?這話說到了宣帝心底,這樁親事便就此作罷。
再然後呢?破壞一樁親事,卻總會有下一樁,不想讓阿凝嫁人,那便讓自己到達沒有人能夠置喙的高度吧。
為了一步步走到那個高度,她選擇與封家合作,承諾封家,若是她成為女帝,會讓封夜寒的妾生一個孩子,名義上卻說是她與封夜寒的,而這個孩子,會成為下一個皇帝,一個沒有絲毫的蕭皇室血統的皇帝。
然而等她真的在封家幫助下,拿下兵權,收攬軍心,最後迫使宣帝臨終改了聖旨登基為帝的時候,卻要時刻擔心封家過河拆橋,等封夜寒的妾的孩子生下那一刻,怕就會是封家對她動手之時了。
于是她轉而對付封家。可是封家世家底蘊深厚,從來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為了取得封家信任,她不得已對程家出手,而這次的出手,也讓她的阿凝将她恨到了骨子裏。她竭力将阿凝護下,雖只是個破落的小院子,卻是僅有的她能保證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手上染了程家那麽多人的鮮血,阿凝怎麽會領情?
後來,她終于能将封夜寒逼迫離開诩都,在封地做他的寒王,她沒能力趕盡殺絕,也是因為這一次的沒能力,為日後埋下禍根。
但那時的她沉浸在喜悅中,她以為得到了天下、大權,便再沒人可以阻止她了,便接了阿凝入宮,居鳳儀殿,封後。
可是她忘了,她所做的一切,卻是阿凝不能理解的。她蕭子钰,終究還是輸了,輸在了感情,她太匆忙想要得到程绾凝了,以至于亂了分寸,到最後被逼宮那一刻,才發現自己竟是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