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死
燕州城門上歷經風雨有些斑駁的“燕州”這兩個石字,如今變成了鎏金的“燕都”二字,王城也改為皇城,極近奢華,與诩都皇城而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蕭子楷住在最為幽靜的宮殿,遙遙的看着主殿,眼下有些青黑,顯然很久沒有休息好了。
身邊的侍從輕聲勸着,“皇上日理萬機,怕是顧不上來了,您別等了。”卓岸自立為皇,現下平西中人都這麽稱呼。
蕭子楷搖了搖頭,仍然站着,“皇上和蜀安王皆在主殿就寝,是麽?”
侍從面上有些不忍,“那兩位應當是有要事相商,畢竟诩國兵臨城下……”
“要事?”蕭子楷笑的很是勉強,“自蜀安王來了之後,他們便一直形影不離。那一日,我也看到了,他看他的眼神……那是從來沒有落在我身上過的,那種小心翼翼的珍視,我本以為總有一天會落在我身上的……”
天色暗了下來,已經只能看到主殿隐約的輪廓了,蕭子楷嘆了口氣,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了寝殿,看着精致的飯菜,也無心下咽,便讓人撤了,揮退了侍候的下人,站在殿內,竟覺得空曠的可怕。
這時,一陣輕微響動,蕭子楷皺眉看過去,不知何時,窗前坐着一個黑衣人,正靜靜的看着他!
“你是誰?”
黑衣人走到蕭子楷面前,也不做攻擊之狀,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蕭子楷,然後轉身離去,三兩下便消失再黑暗中,他是滅魂的第一殺手,輕功了得,不過他倒是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接到送信的任務,簡直大材小用,少主行事越發不可靠了。
蕭子楷也是一頭霧水,直到拆開了信封,從裏面倒出了兩包藥粉,這才隐隐猜到了什麽,一目十行的看完來信,心裏竟有種解脫的感覺。
是葉子禦的信,信中說,當初答應他的,如今還算的,一包是假死藥,若是他想離開,便放心服下,自會有人将他帶出去,另一包,則是□□,見效慢,卻是至毒,一旦服下,便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而明日,戰火将會在燕都城前燃起。而他如今,是有選擇的餘地的。
蕭子楷将信湊在燭火上,一點點燃盡,看着手裏的兩包藥,有些猶豫,這時侍從在門外道,“公子,皇上那邊傳來消息,說是……”
蕭子楷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追問道,“說什麽?”
“說……要後宮中人三天之內自行離去,越早離去,可以得到的銀兩越多,出去之後,也會有良田相送。”
蕭子楷一下子喉嚨中仿佛被塞進去了什麽東西,心底難受的緊,卻發不出一絲哀嚎,良久,也只能淡淡道,“我知道了。”但是捏着藥粉的指尖卻都泛白了——
卓岸,你好魄力啊,竟是要為了單劍飛散盡後宮嗎?這是何必?表明心中只有一人?可笑,可笑,單劍飛未歸來的時候,你左擁右抱卻是絲毫不勉強啊,你的恩寵,真的是可以說收回,便收回?你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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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好一會兒,蕭子楷才邁開步子,走向書桌前,他愛吟詩作畫,卓岸為他準備的筆墨紙硯,皆是最好的,擡起手,将假死藥打開,輕輕的抖進濃墨之中,看着白色的藥粉一點點沉入墨中,将□□握在手心,抓的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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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很多後宮中人也都看清了卓岸的心不在後宮了,便自覺拿了銀兩離開皇宮,另謀出路,另一部分人則是聽着滿城風雨皆說大诩要打過來,心下害怕,早便生了離去之意,此次能被允許離開,算是得償所願。
也有一些癡纏的人,訴說着對皇上的情意,但是眨眼的事,便被蜀安王斬于劍下。血灑在雪地上,融化了一小片露出下面黑黝黝的石階。
蕭子楷不慌不忙的寫了一紙的字,一眼看去,皆是“卓岸”二字,門被輕輕推開,侍從輕聲道,“熾鳳大軍攻城,蜀安王前去迎戰了。公子的意思皆告知皇上了,或許過會兒便會過來。”
侍從說的沒錯,在他剛退下,門便再次被推開,卓岸神情複雜的看着垂眸寫字的蕭子楷,竟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
蕭子楷神情憔悴,嘴唇也泛白,瘦了很多。明明裹的很厚,額頭仍沁着冷汗,應是病了。
蕭子楷擡眼,似乎這才發現卓岸,眼底泛起喜悅,“皇上……”
卓岸嘆氣,忍不住上前,握着蕭子楷的手,果然一片冰涼,“都這樣了還寫字?”瞥向那一紙的字,竟皆是自己的名字,心下動容,“早知今日,你當初便應回诩都。”
蕭子楷輕笑着搖頭,“我不後悔的。皇上不願意留我,我不會自讨沒趣非要留下,只是我有最後一個請求,皇上答應我,可以嗎?”
卓岸點頭,愛憐的摸了摸蕭子楷消瘦的臉,“你說。”
蕭子楷湊上前,披風滑落,內裏竟然只穿了中衣,“皇上,最後一次,最後再要我一次,求你了,求你了,卓岸……”
卓岸心底顫了顫,曾最至情深的時候,他也要求着身下的蕭子楷喊着他的名字,看着相似的臉,會恍若那人還在自己身邊,他拒絕不了蕭子楷,一如最初他拒絕不了單劍飛。
兩人唇齒相交,卓岸發覺蕭子楷的味道竟那般苦澀,一吻結束,卻看到蕭子楷笑的悲涼,“我既希望你拒絕我,又希望你應允我。”卓岸心疼的親了親懷中人的眉眼,一路下滑,就像是曾經無數的夜晚那般,做着他們之間并不陌生的事。
蕭子楷捂着眼睛,遮去滿目悲哀。□□,他藏在舌下。
卓岸啊,你若是拒絕,那至少讓我知道,你是有真心的,只是不曾交付于我,那我便一個人上路,若是應允,那便是你心中還有我,那你的情,究竟能分成幾份?現下看來,不若陪我一道走吧。讓我最後在黃泉路上,能夠獨自擁有你一會兒,也算圓滿了。
前方一身盔甲的單劍飛眉目間盡是陰霾,不知葉子禦是怎麽想的,這一戰打的憋屈至極,被對方溜着走,戲耍猴子一般玩弄,攻,看不到人,退,頃刻間便冒出一支一支的小隊來襲擊,還只取三兩人頭,只是圍困,他從未打過這種憋屈的仗,心下不耐煩到極點,也不安到極點。
就在又一波慢攻開始的時候,宮裏留守的親信匆匆趕來,看上去很是恐慌,單劍飛的心一下子便沉下去了。
卓國的大軍離的近些的,只看到來人對着蜀安王一番耳語,下一刻,蜀安王手中□□便直接掉落在地上,勒着缰繩的手抓的緊緊的,馬不安的撂着前蹄,很快,蜀安王反應過來,猛然轉身揮動馬鞭,“撤兵!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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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禦坐陣大營,聽着營中小兵所回報的事,絲毫不意外,“對面不會有詐的,告訴白杭,他想怎麽打,就怎麽打,這次贏定了。”
待小兵離去,這才慢條斯理的拆開手中的信件,信是暗沉送來的,封丞相已然辭官,欲要告老還鄉,在這之後不久,明貴妃便無故失蹤,而且經調查,不像是遭逢不測,更像是自行離去的。
另外便是此次皇上欲要封王,只等着這次他們大勝歸去,一個禦王,一個寒王。不用多想,便知道這是帝王的平衡之術,諸侯國一個個滅掉,偌大的地方只靠官員,根本吃不下,只能再封王,有名無實有地無兵的王。
既彰顯帝王恩寵,也平衡朝中勢力格局。
葉子禦将信放下,指尖輕輕點着“寒王”二字,眼底浮現出陰寒的笑意,這一世,怕是沒有什麽替天行道維護綱常的寒王了!
一陣寒風吹了進來,葉子禦擡眼看去,是阿凝。她手裏捧着個盤子,裏面有一個酒壺,兩個杯子,和一些簡單的食物,“你在帳中待了很久,我怕你餓着,故而給你送來。”
葉子禦接過酒杯,輕輕嗅着,一股攜帶着寒意的清香沁入肺腑,好聞的很。“梅花釀?哪裏來的?”
程绾凝輕聲笑道,“你鼻子真靈,是附近村莊中人家自家釀的,我着人買了些,可以驅寒,又不會後勁太大誤事。”
葉子禦小口抿着,的确很好喝,心神放松之下,便順口問道,“雖是好酒,卻寒性太重了,你不是極為喜愛桃花釀嗎?等開春了,我便親手釀給你喝。”
程绾凝倒酒的手微微一頓,眨了眨眼,不确定的問道,“我何時說過我喜愛桃花釀嗎?”
葉子禦神色一僵,阿凝自是喜愛桃花釀的,但是卻是前世兩人一起長大,自然而然知道的,可是此生,她們之間,缺少了很多年歲,再遇之後,阿凝卻是從未表露過自己喜愛桃花釀的。
“我私下裏曾百般調查過你的喜好,自然清楚了。”
程绾凝漫不經心的反問,“是麽?”葉子禦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如何解釋,好在阿凝似乎沒有深究的意思,便自我安慰道,或許阿凝身邊的親近人是知道阿凝這一喜好的,所以不會多疑。
程绾凝卻垂了眸子,掩住所有情緒,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