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逝
葉子禦猛然低頭看向懷中的程绾凝,程绾凝也環着她的脖子仰着腦袋看着她,兩人對視良久,程绾凝眼中的淚一點點盈然于睫,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小钰,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不解,有擔憂,唯獨沒有厭惡和殺意。
葉子禦嘆氣,“阿凝,他們是你那邊的人?那便……不會傷到你吧?”
程绾凝将頭埋在葉子禦頸間,不想對上她的目光,聞言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時身後的人已經逼近,而葉子禦,退無可退。
林子一側樹葉撲棱棱的落下,緊跟着過來的是一直在暗中的暗沉和夜一,見此情形,便将葉子禦二人護在身後,兩方對峙着。
葉子禦轉身看向懸崖之下,深不可測,寒氣淩人,哪怕以葉子禦的武功,這麽跳下去也定然屍骨無存。
暗沉夜一二人與對方纏鬥起來,但是只能拖着,他們完全不是對手,葉子禦沒有相幫的意思,而是低頭看着阿凝,嘆道,“該如何是好?阿凝,我還……不想放手。”
程绾凝小聲回道,“小钰,我們跳下去吧。”
葉子禦擡起程绾凝下巴,看着她的眼,雖有悲傷,卻無死意。便緊了緊抱着阿凝的手,“我信你。”說完便縱身一躍,毫不遲疑。
下落的速度很快,葉子禦盡力将劍插入峭壁之間,暫緩二人的落勢,手臂被劍與峭壁的摩擦震的發麻,劍身嵌進石壁中,劃出一道長痕,葉子禦的虎口也開裂出血,滴落在程绾凝發間,又滑過眼角,宛如泣血。
程绾凝擡頭望着葉子禦,“小钰,松手,我們不會死的。”
雖然只是須臾,但葉子禦的手仍是握的僵硬了,艱難的松開劍帶着程绾凝一起下墜,風吹過發絲拂過指尖的感覺很清晰,有一那麽一瞬間,葉子禦以為二人會這麽一直墜下去,永無盡頭,卻能永遠相擁着。
但是現實卻是不過片刻工夫,兩人已經可以看到地面的情形了,就在這時,大量的樹枝從一側崖壁上抽出,猛然卷住二人,樹枝及其柔軟,又因大量樹枝直接裹住,并未因下墜之勢受傷。樹枝卷到兩人便要縮回去,就在這時,程绾凝袖中抽出袖刀,割破腰間的香囊,一陣清新的香味散發出來,樹枝便紛紛松開二人,而此時,離地面不過兩三米而已。葉子禦直接輕功将人安穩的帶到地面。
踏實站在地上,葉子禦才算是松了一口氣,擡頭看向上方,根本看不到頭,而長在崖壁上的樹,此時安靜的像是一顆普通的樹。
“那棵樹叫無識,會捕食的,這崖底到處都是無識樹,它懼怕針葉香,是未做成茶的針葉白。”雖解釋了,但是卻并未說為何她會知道崖底有這樣的樹,她不說,葉子禦便不問。
程绾凝低頭,握着葉子禦流血的手捧在眼前,拿出随身的手帕小心包紮,“小钰,我們需繞過崖壁再回到官道,看來要推遲幾日才能與大軍會合了。”
******
Advertisement
兩人之間似乎仍與過去一樣,葉子禦總是把最好的都留給程绾凝。打獵得到的食物燒烤後最美味的部分是阿凝的,休息之時最為安全幹燥的地方,也是阿凝的,無論是什麽環境,但凡葉子禦能給的,都是她所能得到的裏面的最好的。
可是……她們都清楚,二人之間有了隔閡了。哪怕仍是親密的相擁,說笑,氣氛卻顯然不同了,彼此心知肚明,卻還努力維持着面上的歡喜。
直到将要離開這片群山那日,葉子禦照舊獵到一只山雞,生火燒烤,坐在旁邊發呆的程绾凝卻突然道,“小钰,我想喝水,你去溪邊打壺水吧,我來烤。”
葉子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程绾凝在葉子禦的目光中,視線移開,話語中卻仍帶着嬌嗔,“好不好嘛?”葉子禦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那你可小心些,莫要烤焦了。我去打水。”
程绾凝點頭,看着葉子禦拿過水壺轉身一點點走遠,直到身影被樹木遮住,這才扭頭看向架起來的山雞,精致的臉龐映着火光,垂下的眼眸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絲絲縷縷都是死寂。
葉子禦仍舊是将雞最美味的部分片下來用葉子盛着遞給程绾凝,而自己則是直接拎着剩餘的雞啃,狼吞虎咽的樣子似乎由阿凝烤出來的食物尤其美味。
吃完之後将殘骸用土埋了,葉子禦枕着程绾凝的腿仰面看着滿天的星光,明明清冷的聲線此刻聽起來只有柔情,“阿凝,若是我們一直留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從韶華走向遲暮,從青絲熬成白頭,那該多好。”
“阿凝,我以為一切重來,是為了彌補,我以為我什麽都知道,能夠掌握全局……可是我錯了,如若重來是為了讓我看清我曾經看不到的,那我寧願一開始,便帶着你遠走高飛,什麽都不要……”
程绾凝只是靜靜的聽着,把玩着葉子禦放在她身前的手,直到葉子禦聲音越來越小,程绾凝第一次聽到葉子禦這般無助的聲音,“阿凝,好疼啊……”她抽出放在程绾凝手中的手,捂緊了肚子,話語越發無力,臉色哪怕在火光下,仍是蒼白的,腹部的衣服被葉子禦攥的力道擰到一起,仍喚着,“阿凝……阿凝……”
程绾凝最開始不看向葉子禦,垂落在身側的手摳着地上的泥土,向來白淨的指甲裏塞滿了泥,染上了塵,最後聽着葉子禦一聲聲呼喚,終是回過頭,她彎下身子與葉子禦臉貼着臉,回應道,“小钰,我在。”這一開口,嗓子裏壓抑的哭音暴露無遺,一瞬間,滴落了葉子禦滿臉的淚,遠遠看去,竟分不清究竟是誰在哭。
火堆一點點燃盡,夜色一點點加深,趟在程绾凝懷中的葉子禦,卻閉上了眼,再沒聲息。程绾凝親了親懷中人發白的唇,看向天邊,眼中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
******
熾鳳大軍一直在等他們的将軍,等了好些日子了,卻等不來人,也一直沒有消息,脾氣急躁的白杭根本坐不住了。坐在營帳裏正跟軍師商量着前去接應,帳篷卻被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兵掀開了。
白杭還沒來得及出言訓斥,這小兵便撲通一下跪在了白杭的腳邊,“将軍……将軍逝了!”
白杭一下子懵了,滿腦子空白,竟反應不過來這是何意,一旁的軍師朱詢更為鎮定些,“你說清楚!将軍?是葉将軍嗎?他怎麽了!”小兵眼眶都紅了,嗚咽道,“将軍夫人帶着葉将軍的屍身回來了!”聞言,本勉強鎮定的朱詢一下子軟了雙腿,跪坐在地上,似乎被抽去了全身氣力。
白杭不信,回過神便掀開營帳便喊着要弄死造謠的人,卻迎面看到一身素白的程绾凝拖着一個板車,車上是散發着寒氣的冰棺,而程绾凝,雙眼紅腫,眼底盡是血絲,滿臉恨意寫的清清楚楚。
白杭僵硬着擡腿走到冰棺旁邊,雖然隔着厚厚的冰看的并不清晰,當時容顏輪廓,卻是将軍無誤了。一個鐵血铮铮的漢子,就這麽跪在冰棺旁,滿懷哀恸,嘶啞的聲音喊着,“将軍!”
當夜,熾鳳大軍已然全營挂起白幡,換上喪服,時不時聽得到壓抑的哭聲,主帳布置成靈堂,程绾凝跪在冰棺之前無聲的掉着淚。一頭青絲披在身後,不施粉黛的臉上帶着青白,宛如厲鬼一般。
幾員大将也守在一側,神色凄然,白杭啞着聲音問道,“是誰殺害了将軍?”
程绾凝卻誰也不理睬,只是盯着冰棺,一言不發。
白杭眼中充血,句句帶着殺意,“是不是卓岸?一定是卓岸!将軍在平西出的事,除了平西王,誰還能有能耐傷了将軍?!”
白杭轉身向外走去,抽出身旁佩劍,“老子要宰了那東西為将軍報仇!”
朱詢扯着白杭,“你給我冷靜些!”
白杭轉頭瞪視朱詢,吼道,“冷靜?将軍躺在這裏,你跟老子說冷靜?!”
向來斯斯文文的朱詢也失态了,“你不冷靜現在就給老子去送死!報不了仇去給将軍作伴将軍都會嫌你丢臉!”
兩人互相瞪着,兩雙紅通通的眼都帶着哀怒,就在這時,外面響起細微的聲響,蕭寧掀開簾子,卻看到一個黑衣人一身傷倒在地上,正是暗沉。
看到蕭寧,掙紮着擡手拽着蕭寧的下擺,“将軍,将軍呢?”
蕭寧一言不發讓開身子,讓暗沉看清帳內。
一下子,滿懷的僥幸都消失殆盡。原來……全軍素缟,真是的将軍出事了……
“将軍是在芙蓉鎮外出事的。将軍遇到了一群劫匪追殺,但是那群劫匪,他們的武功根本不是普通的劫匪可能有的,都是好手,最後将軍被逼到懸崖,與夫人一同……跳崖了。”
這時,程绾凝似乎才是回過神一般,她愣愣的看着一身血的暗沉,“都是我……小钰都是為了我,她把自己墊在下面……她為了護住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拖累了她。”睜大的眼,清澈見底,似乎已經哭不出來了,但是其中的內疚與哀傷卻仿佛能把人淹沒。
她仿佛再也撐不住了,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