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護佑
日頭有些毒辣,好在奢侈慣了的平西王城室內是有冰儲備的,盡管如此,哪怕坐着不動,還是黏膩了一身的汗,葉子禦一杯接着一杯喝下酸梅湯,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懷贏下着棋,看上去像是懶散的貓兒,随時都要睡過去。
懷贏見此便偷偷的換棋子,滿心以為沒被發現,卻發現對面的人遲遲不落子了,便催促道,“該你了,快些啊。”
葉子禦沒所謂道,“你自己跟自己下的不也挺好嗎,想贏就贏。”
懷贏心虛的眼睛到處瞄,正好看見蕭子賦進來,連忙打亂棋盤,“不跟你玩了,你态度不端正!子賦過來陪我下棋!”
葉子禦撇嘴,順勢讓開位置,趴在窗邊看着外面蔫兒了吧唧的花,懷贏一邊下棋一邊跟葉子禦唠嗑,看到葉子禦盯着花,就道,“近年來确實風不調雨不順的,記得宣和二十二年的時候北邊兒也大旱了,還有二十四年,西南也發過大水,這都第二遭了。”
葉子禦斜眼看了下懷贏,“你小小年紀知道的不少啊,前幾年的都這麽清楚。”
“我可是打小大江南北到處走的,大旱大雨不知道毀了多少珍貴草藥呢,我師父也老念叨,我能記不清嗎。”一邊說還一邊忙着偷換棋子。
跟蕭子賦下棋,懷贏仍是下棋就悔,間或偷換幾枚棋子,蕭子賦不跟他計較,還在他換棋的時候假裝看別處,簡直不能更假惺惺了。
這時趴在窗戶上的葉子禦看到端着盤子走進來的程绾凝,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好像昏昏欲睡的根本不是她,眼巴巴的盯着門口,蕭子賦看見葉子禦這番作為,拿棋子的手一頓,對懷贏道,“我猜,是阿姐來了。”
話音剛落,程绾凝便走了進來,“咦?你怎麽知道的?習武的人五感都會這麽好嗎?”蕭子賦笑着點點頭,“對啊,我武功近日又精進不少。”
程绾凝端着的盤子裏有一蠱湯,旁邊還放有四個小碗,葉子禦從榻上下來,接過盤子,“怎麽沒有讓下人端着?”
程绾凝笑着搖頭,“不是什麽大事,我煮了些蓮子雪梨湯,清熱去火,多喝些比較好。”
葉子禦聞言,“親手?”連忙往自己這邊扒拉,“既然是阿凝親手煮的,那我全喝了便是。”
蕭子賦白了葉子禦一眼,“幼稚不幼稚?”但動手拿碗盛湯的動作卻是飛快。就在這時,一個小厮在外道,“懷贏神醫可在?王請您去藥房配藥。”
懷贏臉色一下子便陰沉了,“不去!你跟他說,我說了配不出來就是配不出來,哪怕把我關兩個時辰,我也配不出來!”
小厮有些為難,“這……神醫,勞煩您還是親自跟王說吧。”
Advertisement
懷贏看向葉子禦,“現在怎麽辦?”
葉子禦也心知此次算是自己連累了懷贏,讓他趟進渾水,“你坐着吧。我想平西王應該會願意跟我談談的。”
******
看到葉子禦過來,平西王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聽聞葉先生和懷贏神醫是好友,那麽,配出解藥之事應當算不上是為難神醫吧?為何神醫遲遲不肯,”語調越發低沉,“莫不是,葉先生當真心不在平西?”
撕破臉皮是早晚的事,葉子禦本就不是真心幫平西王,但是……不能是現在,葉子禦臉上便帶了幾分隐忍的委屈,“王從未與我交心,如今我又是大诩熾鳳大軍的将軍,深得宣帝信任,那麽王必然心中對我存疑,如若交出解藥配方,王若想斬草除根,那我怕是走不出這燕州了。”
平西王冷笑,“怎麽會,葉先生能耐大着呢,本王怎麽舍得殺你?”
這時,有下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王!不好了,五皇子昏過去了!”
平西王呵斥道,“怎麽這麽沒規矩?沒看到本王正有要事與葉先生談嗎?!”下人連忙不住的磕頭告罪,平西王看向葉子禦,問道,“葉先生跟本王一同前去探望吧?五皇子如若看到诩都而來的葉将軍,應當會很開心的。”
葉子禦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下人,“子禦自然願意的。”
一路向王城深處走去,亭臺樓閣,水榭花楹,似乎絲毫不受大旱的影響,池子中的魚還活躍的蹦跶着,再想想城外的百姓,真是諷刺。
而越往裏走葉子禦便覺得越不對勁,按照布局而言……再往後走,那可是王城的內宅,也是——王的妻妾所在之地。
果然,一路過來偶然能看到三兩女子結伴,下人紛紛行禮,或稱夫人,或稱美人,當真是到了內宅了。方才來禀報的下人在前面帶路,一直到一個看上去頗為風雅的院子,上書竹居。雖然看上去五皇子似乎并未受苦,但是,這反而讓葉子禦有個更不好的猜想。
進到內室,便見一個清秀的少年躺在床上,眼底仍有烏青,顯然休息的不好,看到平西王,便有些瑟縮,但是仍掙紮着要起身行禮,被平西王攔下來。
平西王坐在少年床邊,擔憂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卻半摟着少年,手不安分的在少年腰側,動作中帶着狎昵,“子楷怎麽突然暈過去了呢?真是讓本王一刻都不能放心。”
蕭子楷頭低垂着,“我無礙,是下人大驚小怪了。”
葉子禦站在一旁,本應該十分尴尬的,畢竟她的身份是大诩的将軍,見到這種場景應該怒叱平西王對大诩皇子不敬?又或是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葉子禦眼中閃過一抹興味,禮數周全的問好,“在下熾鳳将軍葉子禦,見過五皇子。”
聞言,蕭子楷微微僵直了身子,看向葉子禦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但是随即又低下頭,有些尴尬道,“久聞葉将軍大名,今日終得一見,果然有龍章鳳姿。”
葉子禦笑了笑,看向平西王,“既然五皇子身體欠佳,還請王移步與我在外間繼續商議?”
平西王點頭,“也好。”又細細叮囑下人好生照料,便跟着葉子禦去了院子裏。
葉子禦臉上帶上憤懑之色,“王是何意?子禦愚鈍,還望明示。”
平西王揪着一片竹葉,在指尖碾着,“葉先生是聰慧的,既然非要個明示,本王便直說了。這五皇子,本王要的了,诩都,本王便同樣要的了,葉先生自視甚高,認為自己能掌控全局,玩弄人心,可是若是回頭,怕是便能看到本王系在葉先生身上的繩子。”
難得的一陣風吹過,竹葉嘩嘩作響,平西王回頭看向低頭的葉子禦,笑了笑,“系着葉先生的繩子,是最初我們相識時葉先生主動交到本王手中的,葉先生莫要忘了。”頓了頓,“子楷怕是很想念诩都,葉先生留下陪子楷聊聊吧,本王還有事處理,不奉陪了。”
直到平西王離開竹居,背影都看不到,一直低着頭的葉子禦這才擡起頭,舔了舔有點幹的嘴唇,葉子禦歪頭看向竹林,想到,似乎很久之前,自己便說過,最讨厭,有人拿阿凝的安危來威脅她了呢……
******
竹居很安靜,伺候的下人也不多,似乎是因為蕭子楷的習性。竹林飒飒,暗沉出現在葉子禦身後,“蜀州傳來消息,炎龍大軍攻入名劍山莊,卻發現整個山莊空無一人,似乎早早得了消息離開了。炎龍大軍便留駐蜀州待命,并幫忙疏洪赈災。”
葉子禦也扯過一片竹葉揉着,“封夜寒向來很了解怎麽得民心。”
暗沉只是聽着,從不多嘴,“還有一事,平西王派兵剿殺流寇了,但是收效不大,流寇被逼入山中,易守難攻,至今沒能徹底剿滅。”
葉子禦冷笑一聲,沒再吩咐,暗沉便退下了。當然不能徹底剿滅了,賊喊捉賊,絕不會賊去捉賊的。
算算日子,明日熾鳳大軍應到瀚州了。所謂流寇,不過是平西王在編制外擴充的兵力罷了,人數太多,遮掩不住,又恰逢旱災,便借了流寇的名義,不斷擴充自己的實力,平西王看來是忍不住了,想要在大诩這塊肥肉上狠狠咬上一口。
可是……當真咬的動嗎?
竹葉在手心四分五裂,汁液暈染在手心,看上去很是髒亂。葉子禦盯着手心那抹綠,雖然髒,但是卻是平滑的。
手指回握,摩挲着掌心的肌膚,沒有熟悉的桃花烙印的疤痕,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如今再想起前世,似乎真的都重新來過了。
曾阿凝因是才女,蓋過張皇後女兒的風頭,又因阿凝是明貴妃的侄女,張皇後總是找阿凝的茬,甚至有次要以阿凝不懂規矩為由打阿凝,葉子禦便站了出來,出言不遜,頂撞皇後。
張皇後向來嚣張的,立時便帶走了葉子禦,讓年紀小小的她便嘗了何謂刑罰。遍體鱗傷不說,還給了她永遠去不掉的教訓,燒紅的鐵,烙在手心,也烙在了心底。
葉子禦永遠忘不了之後見到阿凝時,她握着自己的手眼睛哭的紅腫的模樣,卻還強自拿出姐姐的架勢安慰她,“很像桃花呢,桃花是榮華的意思,烙印即使去不掉,也會給小钰帶來一世榮華的好運氣的。”
阿凝不知道,其實葉子禦是很開心的,一直以來,都是阿凝保護她,讓她在宮裏能夠好一點的過下去,而這一次,是她為了護着阿凝留下的印記,是她第一次能夠護着阿凝……
後來,葉子禦将手上的傷口用刀活生生撕裂劃出桃花的形狀,很疼,可是更多的卻是滿足。那一次,讓她知道——
我蕭子钰,也是可以站出來,将阿凝護在身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