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僅有的念想
盤龍蜿蜒而繞為柱,繁花交織盛放為梁,大诩皇朝歷經四百多年的風雨,至尊之人所居的宮殿細致到燈燭都透露着奢華,只是一個人待在這裏,久了,感覺到的便只有空曠。
葉子禦坐在下首,慢悠悠的喝着茶,上好的針葉白,生存條件極為苛刻,難以種植,每年産量也不過只有幾斤,也只有這天下至尊能享受的到了。
宣帝神情有些不耐,“這茶若是那麽好喝,待你離去之時,再給你帶上一罐可好?”
葉子禦笑着拱手,“多謝皇上賞賜。”頓了頓,看着宣帝緊皺的眉頭,葉子禦不疾不徐道,“質子,城池,其實他要,給他便是。左右他的家人性命也拿捏在皇上手中,如若不給他點什麽,那真來個魚死網破……”
宣帝冷笑,“他要,便給,那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葉子禦站起身,“皇上,有一件事想必皇上還不知道,微臣猶豫再三,覺得此事還需讓皇上知曉。”
宣帝打量着葉子禦,問道,“何事?”
“承寧王已然歸于熾鳳,為表誠心,他将此事告與微臣。承寧王說,我熾鳳将士的誅心之毒,是四皇子所下,而大皇子拿斷魂香,是因為只知道承寧王的大軍身中誅心,本意并不在謀害我大诩的将士。”
宣帝的臉色鐵青,猛然将桌案上的奏折揮到地上,“混賬!”
葉子禦不慌不忙的下跪,“皇上息怒。”
等宣帝稍微冷靜下來,葉子禦将蕭子缪的陰謀一一道來。當初承寧王自知不敵,一面忌憚湘南王給他的将士下的誅心,一面又害怕戰争傷亡重大,便想暗中投誠,斟酌再三,找上了四皇子蕭子缪,于是四皇子接受了承寧王的投誠,條件是配合他接下來的謀劃。
首戰大捷的承寧王部下逃兵都是四皇子安排的,蕭子胤審問逃兵得知承寧王的兵士都身中誅心後,便想要獨占軍功,找來斷魂香,也是為了将承寧王部下先鋒一網打盡,不戰而勝,為了自己立功,所以此事便是暗中進行的。
而給蕭子胤斷魂香的那個士兵,也是四皇子的人。
講完這一切,宣帝額頭青筋猙獰,神色很是可怖,葉子禦自顧自的神色黯然,“其實關于儲君一位,歷朝歷代都是陰謀陽謀中決出勝負的,四皇子想對付大皇子,不是微臣能夠摻和的,只是在千軍之前不留絲毫餘地親手殺害胞兄,想想還是令人膽寒,今日四皇子能夠面不改色的弑兄,來日是不是……”
點到即止,葉子禦止住了這個話頭,看向宣帝更加陰森的臉,眼珠子轉了轉,便紅了眼眶,含着要掉不掉的淚,葉子禦轉而道,“可是熾鳳大軍赤膽忠心皇上是心知肚明的,為了陷害大皇子,給熾鳳将士下毒,還找來斷魂香……如若不是恰好是時疫使誅心提前暴露,那熾鳳要有多少将士不明不白的死去啊!皇上,微臣自知此事使皇室蒙羞,決不能大召天下,但是皇上可以将四皇子作為質子送去給平西王,生死再也不管,否則……微臣與已逝的大皇子,怕是都不能甘心!”
宣帝看着階下跪着的葉子禦,向來談笑間運籌帷幄的少年此刻竟然哭紅了眼,可見是真的委屈了,看來葉子禦是當真将熾鳳放在心上當做責任的,轉念又想到自己的四兒子居然做出這般令人發指的事,他對于孩子們之間的小動作一向都看在眼裏的,物競天擇,他只等着将最優秀的封為儲君,卻不想本以為小打小鬧的勾心鬥角居一次離都便讓他看到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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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缪不能留,可是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不能殺,更何況他的作為的确會讓皇室蒙羞,也會讓大诩的将士寒心,不如順水推舟将他作為質子送去平西。哪怕日後與平西開戰,平西王拿他做籌碼,也……無所謂了。
宣帝下了玉階,彎腰握着葉子禦的小臂将她扶起來,面上帶有愧意,“朕也沒想到蕭子缪那逆子竟如此大逆不道,朕答應你,将他作為質子送去平西,算是給愛卿一個交待。只是城池一事,六座啊……愛卿當真覺得妥當?”
葉子禦微微低頭,擡起袖子看似抹眼淚,實則是掩住嘴角的冷笑,這宣帝,最在意的果然還是只有他的天下和他的權位,說得好聽,答應她?還不是害怕自己哪天也被蕭子缪給拉下皇位?“平西王說要六座城池,可是并沒有指定是哪六座啊。”
宣帝低頭看向葉子禦,“你的意思是給他湘南最貧瘠的六座城池?”
葉子禦搖了搖頭,“微臣的意思是皇上大可将離平西王封地最遠的六座城池給他。只要不與平西的封地接壤,那麽,來往管理,都要隔着皇上的城池,他有什麽動作,豈不是一清二楚?等于只是給了他六座城池每年的財富,而每年年貢……皇上想必不會再留平西幾年了吧?”
宣帝轉身坐回龍椅,嘴角的笑意味不明,“愛卿果然有麒麟之才。”
葉子禦垂眸,“微臣有一事想請皇上明示。”
宣帝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是要對付張家的吧?”
宣帝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怎麽?愛卿可是有什麽計策?”
葉子禦點頭,“如今恰逢平西王在京都,如若能夠從平西王口中得知湘南王的眼目爪牙是張家,那麽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想必都不會為張家開脫的。”
宣帝饒有興趣的問道,“可是張家背後不是平西王嗎?”
葉子禦笑道,“所以這便更好辦了,只要平西王舍棄了這枚棋子,并且親手把它送到皇上面前,那張家除了死路,便沒得走了。只要張家能被解決,那麽他背後是誰,其實也并不重要。而讓平西王放棄張家,如若皇上信得過,大可交給微臣。”
宣帝不置可否,只是喚了宮外候着的大太監德公公,“朕有些乏了。”
葉子禦會意告退,臨走之時還不忘再提一句,“皇上這兒的針葉白是當真好喝啊。”
宣帝看了眼德公公,“宮裏餘下的針葉白,都給葉将軍送去吧。”葉子禦滿意告退,她記得阿凝是很喜歡品茶的。
待到葉子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中,宣帝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立時,面前便跪了一個人,正是暗沉。“你跟着葉子禦也有一段時日了,你認為他可信嗎?”
暗沉平平的聲音沒有起伏,“關于大皇子之死的來龍去脈,與屬下所查到的分毫不差。”
宣帝點了點頭,葉子禦身後并無朝中勢力,既然不是平西那邊的人,那麽如今能堪大用的,也只有他了……
宣帝揮了揮手,讓暗沉退下,“繼續跟着吧,”頓了頓,又道,“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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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禦沒有回将軍府,而是直接去了侯府,這次走的正門,笑着對忠義侯道自己是來邀約程小姐一起出城踏青的,忠義侯倒也沒有為難,直接讓人将小姐請了出來,對葉子禦也是和顏悅色的。
程绾凝被丫鬟攙着過來,看到葉子禦便福了福身,乖巧無比,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直到走出侯府,才真正的彎了眼眸,發自內心笑着的模樣看着葉子禦,“小钰,你要帶我去哪裏呀?”
葉子禦飛身将程绾凝帶上馬,環着程绾凝的腰,在程绾凝的頸側輕輕嗅了嗅,把腦袋擱在程绾凝的肩膀上,眼眸微阖,“去郊外散心,”聞着熟悉的味道,葉子禦的語氣中不自覺的帶着撒嬌,“跟兩個老狐貍算計來算計去的,我頭疼。”
此話毫不作僞,平西王狐貍的外號不是白來的,頭腦的确過人,忍着酒意上湧跟他談了一晚上,跟他分析說,最有才幹的皇子如今只剩下蕭子缪了,拿捏住了他,下一代的皇子都半斤八兩,儲君之争,必然造成內亂,卻也不足為據,才讓他決定要過來蕭子缪作質子。
又道,炎龍已然給了封家,寒虎給程家,張家的不過是個副将,宣帝明擺着是給軍權要拉攏這兩個世家一起對付張家了,如今張家便是廢子,與其百般保留,不如送宣帝個人情,說張家與湘南王一夥的,幫宣帝除了張家。
而今日又在宣帝面前演了那麽久的戲,明知道宣帝對于蕭子胤的死心裏門兒清,還要假裝他不知道表忠心,況且宿醉的感覺還在頭腦中殘留,葉子禦是真的有些頭疼了。
突然感覺額頭穴位被微涼的指腹輕輕揉着,睜開眼,便對上了一雙帶着心疼的眸子,清亮的瞳孔裏,清晰的映着自己的模樣,“如若太累了,便不要摻和這些是非了吧?找個世外桃源,沒有旁人打擾,平安喜樂的過完這輩子,不是更好嗎?”
葉子禦笑了笑,擡手握住自己腦袋旁的手,放到唇邊磨蹭着,“不是我願意蹚渾水,而是我生來便在渾水之中……”眸子裏的情深幾乎都要溢出來一般,“我僅有的念想便是将阿凝捆在身邊,阿凝……會成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