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Vol.04
Lilium Vol.04
樂凝在房間裏換了身衣服,又研究了一會兒郵輪地圖,算好時間,敲開梁玺的房間門,跟他一起前往歡迎晚宴所在的餐廳。餐廳門口擠滿了人,圍着一塊兩米高的門形展架,上面寫着每位嘉賓的名字和桌號。
樂凝靈活地擠進前排,眼疾手快找到自己和梁玺和名字:“100桌……找到了!”她收回手,見梁玺還是盯着門形展架一動不動,伸手扯了他一把,“我們趕快進去吧,這裏都是人。你還在找什麽?有認識的人嗎?”
梁玺轉過頭,盯着樂凝,“你有跟你同學提過我的名字嗎?”
樂凝愣住,快速在腦海中回憶一番:“沒有吧,你們不是在登船口才互報了姓名嗎?”
梁玺的視線從她臉上移回門形展架,停留在清清楚楚的“梁玺”兩個字上:“那她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對、對哦!一般不應該寫‘家屬’之類的嗎?”樂凝終于也發現了問題,皺眉道,“真是奇怪……要麽我抽空問問她?”
“不必了。”梁玺冷着臉朝主餐廳走去,“我知道是為什麽。”
他的聲音透着說不出的倦意,樂凝一怔,追上他的腳步:“你還好吧?”
“沒事,先找找座位在哪兒吧。”
最後,兩人在餐廳的最角落裏找到了位置。餐廳內擺放的皆是轉盤圓桌,桌上擺放有筷子,看樣子應該是中餐廳。按照桌號的安排,他們是最後一桌。樂凝在房間裏研究過梁玺塞給他的郵輪地圖,這艘郵輪名為艾斯特,噸位将近七萬,屬于大型郵輪。最大載客兩千人,若是按照100桌,每桌10人來算,蘇雁容邀請了不到一千人,還不到最大載客量的一半,怪不得可以給他們分到最好的套房。
想到這裏,她心裏稍安,打量起面前精致的餐盤。骨碟和瓷碗潔白無瑕,猶如少女的臂膊,只在邊緣處有一個圓形的菊花LOGO。餐桌轉盤上已經擺了各種酒水,環繞着中間挺立的玻璃花瓶,裏面插了兩朵百合花,和一些色彩缤紛的圓形花朵。層層疊疊的花瓣簇擁在一起,開得正旺。
“這是什麽花?你認識嗎?”她随口問道。
梁玺掃了一眼,淡淡地說:“是翠菊。”
“你居然認識!看不出來啊,你這個程序員懂得還挺多的嘛!”樂凝避開百合,從花瓶中抽了一朵翠菊,放在鼻下嗅了嗅,“沒味道啊。”
“你可以聞聞香水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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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樂凝苦着臉,把翠菊放在一邊。與熙熙攘攘的幾乎坐滿的大廳相比,角落裏的第100桌只有兩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兩人到的時間不算早,眼看馬上就到了開宴的時間,樂凝看了眼手機的時間,漸漸不安起來。
梁玺察覺出她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我覺得……有點奇怪。”樂凝擡眼張望了一下四周,“蘇雁容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明明說她邀請了所有的高中同學……還說承諾了我們班的同學一個都不能少……”
梁玺默然。現在郵輪已經離港多時,遲到是肯定趕不上了。一兩個人也就算了,也不可能全桌人約好了集體遲到吧?
“惡作劇?”他問。
“我不知道……”樂凝的心砰砰跳動,在她想出什麽原因之前,燈光暗下來,她在登船口見過的中年男人攥着話筒走上臺,輕輕地咳嗽一聲。
極佳的音響效果将他的聲音放大至全場的每一個角落,餐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舞臺方向。
中年男人走到舞臺中間,鎂光燈聚集在他身上,照亮了滿是發膠的大背頭。他整了整西裝領口,咧開嘴,笑得很燦爛:“歡迎大家!歡迎諸位的到來!可能在座有些來賓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現任維威地産的董事長宗仁慶,也是蘇雁容的叔叔和監護人。五年前,她爸爸把她托付給我照顧,時至今日,我終于可以把她托付給別人了!”
現場爆發出一陣掌聲和笑聲。樂凝想起陳麗麗的話,不由得握緊了手機,按耐下想打開手機搜索的沖動。她知道維威地産是蘇雁容家開的公司,聽她叔叔的口氣,竟像是臨終囑托。這些年,蘇雁容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麽,我話就不多說了。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主角登場!”
宗仁慶從舞臺一側走下,燈光轉向舞臺另一側,追随着兩個身影上了臺。樂凝立刻認出其中一人是蘇雁容,另一個人個子很高,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他鎮定自若地接過話筒,低沉的聲音随即響起:“歡迎,歡迎大家。”
餐廳立刻爆發出陣陣歡呼聲,他随意地行了個禮,開始致歡迎辭,放松得像是在自家後院開派對。樂凝眺望着舞臺,嘴裏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問:“那人是誰?一副很牛`逼哄哄的樣子。”
梁玺聽清了,他晃動着酒杯,輕聲回答:“他是蒼娛公司的老總。”
“蒼娛公司……好像在哪裏聽過……”樂凝想了想,霍然轉頭看他,“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出名的造星公司!簽約了好多明星的那個!你怎麽這麽熟?難道你認識?”
梁玺嗤笑一聲:“我怎麽可能認識?他行事高調,比旗下的藝人還出名,是你太與世隔絕了吧。”
樂凝被他戳中痛楚,讪讪地回頭看着舞臺中心的二人。蔣宗瑞不愧是娛樂圈出身,他的口才出衆,逗得來賓一陣陣歡笑。樂凝的目光轉向蘇雁容,她換了一件中式旗袍,端着酒杯含笑站在一旁。不管蔣宗瑞說得多麽風趣幽默,她始終是這幅表情,優雅得體,像戴了副面具。忽然,她似乎察覺了什麽,眨了眨眼望過來,隔着大廳與樂凝的視線撞在一起。
這目光無悲無喜,似乎包含着千言萬語,樂凝避之不及,匆忙低下頭,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等心跳平息,她裝作去看梁玺,卻發現,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舞臺,面前的食物一點兒沒動。樂凝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程序員應該很辛苦吧?憑你的硬件條件,等會兒你可以跟他套套近乎,說不定就能當上大明星了哈哈。”
梁玺垂下目光,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感情:“你別開我玩笑。”
樂凝被他堵了好一會兒,才嘟囔道:“好吧,抱歉。”
氣氛又一次沉默下來。與不遠處的歡聲笑語不同,樂凝和梁玺沒有再說話,一個低頭吃菜,一個悶頭喝酒,等樂凝撐到再也吃不下一口菜,打了個飽嗝。
梁玺側頭,斜斜地看她:“你胃口倒是好。”
樂凝讪讪地放下筷子:“這不是……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不是嗎?”她看了看滿桌沒消下去多少的餐盤,“空腹喝酒很傷胃的,你要不要也吃點?”
“不用了,我……”梁玺還未說完,旁桌傳來一陣喧鬧,兩人轉頭望去,蘇雁容和蔣宗瑞端着酒杯走到圓桌旁,在座的賓客紛紛站起來,裝着不同顏色飲品的酒杯彙在一起,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像一首樂章。
樂凝和梁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各自盯着面前的餐盤,不再言語。
樂凝默默地聽着旁桌賓客的祝福聲,“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訂婚快樂”在耳畔交錯響起,她的腦海浮現出蘇雁容高中時青澀的模樣,又想到這趟旅程花費不小,自己什麽賀禮都沒帶,只能等正式婚禮的時候再多包點紅包彌補了。這樣的話,蘇雁容結婚的時候豈不是還要再去一次?要麽支付寶打給她?會不會太不正式了?想着想着,她開始煩惱起來。
“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正想得出神,她感覺到一只手輕輕地搭在肩膀上,多年的條件反射讓樂凝下意識使出擒拿手,一把捏住,猛然轉身——卻正對上蘇雁容略微吃驚的面容。發現自己鬧了烏龍,她趕緊松開手:“對、對不起……我、我自罰一杯!”匆忙之下,她抓起梁玺的酒杯,喝了個光。
看見她的窘狀,蘇雁容嘴角微微上揚,不動聲色地把捏紅的手臂藏在身後。她抿了抿嘴,轉頭去看蔣宗瑞。後者垂着眼簾,面上沒什麽表情。
樂凝抓起紅酒瓶,把喝光的酒杯重新蓄滿,舉到面前:“祝、祝你們……嗯……那個……一切都好。我、我先幹為敬。”說完,就要一飲而盡。
“等等。”蘇雁容叫住她,對她舉起酒杯,展顏一笑,“随意就好了。天還早,這時候喝醉太浪費了。”
樂凝的确是打算直接喝醉,回房一覺睡到天明。不僅是今天,其後的每一天,她都是這麽打算的。帶着被看穿的尴尬,她只好與蘇雁容碰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祝福也送了,酒也喝了,樂凝在心裏拼命祈禱着二人趕緊走。她故意忽略了蔣宗瑞的存在,不想和他碰杯,蘇雁容卻沒動,反而笑盈盈看向蔣宗瑞。
樂凝無法,只好跟着看向蔣宗瑞。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失禮,也曾打定主意就算蔣宗瑞有意見也要無視到底,沒想到他樂得在旁邊當空氣,絲毫不打擾自己和蘇雁容。反倒是梁玺,至始至終低垂着頭,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
這是樂凝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打量蘇雁容的這位未婚夫。他很高,以樂凝的審美來看,也稱得上是英俊,不比他旗下的藝人遜色多少。蘇雁容已經不能算矮,穿上近十公分的高跟鞋,站在他身旁依舊如同小鳥依人。樂凝必須擡頭才能看到他一絲不亂的頭發和那雙複雜又深沉的眼睛。多年的軍旅生活讓樂凝可以直面任何兇犯歹徒,可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像個剛入伍的新兵面對教官,必須暗自深呼吸才能保持平靜。
好在蔣宗瑞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只是對梁玺舉了舉酒杯:“你不跟我喝一個嗎?”
梁玺依然沒有擡頭,他沉默地拿起原本屬于樂凝的酒杯,拎着紅酒瓶就準備倒酒。
在瓶口碰到杯子之前,蔣宗瑞一把握住瓶口,阻止了液體的流出。
梁玺終于擡眼看他:“你什麽意思?”
蔣睿宗笑了笑:“你跟我的交情,喝這個,不合适吧?”
梁玺默然,任他把紅酒瓶從手中抽出,放在桌子上。蔣宗瑞又把自己的酒杯也放下,從桌上開了一瓶高濃度的烈酒,給梁玺倒了滿杯。
然後,他重新端起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喝吧。”
“等……”樂凝剛想說梁玺一口飯菜都沒吃,直接喝這個估計胃受不了,梁玺沒等她說完,一揚手喝光了杯中的液體。
Chrysanthemum Vol.04
滿滿一杯烈酒下肚,梁玺的胃立刻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手抖得拿不住酒杯,他幾乎是扔一樣把杯子放回桌上,發出“咚”得一聲響。
蔣宗瑞馬上看出他的異樣,也跟着把酒杯放下,伸手支撐住他,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他靠得太近,略帶酒精氣息的呼吸撲打在臉上,梁玺空空如也的胃部頓時翻江倒海。他想推開,卻使不出一絲力氣,只能軟綿綿靠在蔣宗瑞的手臂上。
“那個,我帶他去下洗手間。”蔣宗瑞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轉頭對蘇雁容道,“你們自便吧。”
蘇雁容沒過多阻攔,只随意地點了點頭。
胃裏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身體卻如墜冰窖,豆大的汗珠在額頭密密麻麻的聚集,形成水流,汗濕了襯衫。梁玺全身的重量幾乎都靠在蔣宗瑞身上,光是捂住嘴巴不吐出來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只能被蔣宗瑞拖着往洗手間走去。
二人奇怪的樣子被不少人看到,蔣宗瑞沒做解釋,一邊說着“不好意思讓一讓”一邊帶着他強硬地開拓出一條道路。
被領到洗手池面前,梁玺再也忍不住,顧不得蔣宗瑞在場,“哇”得一聲吐了出來。他中飯和晚飯都沒吃,把酒都吐出來之後胃裏再無東西可吐,只有陣陣幹嘔。
“給你。”
梁玺擡頭,看到蔣宗瑞遞來一片雪白的手絹,是他之前西裝口袋裏裝飾用的。沒有矯情地拒絕,他接了過來:“謝謝。”
蔣宗瑞似乎對他這個舉動很滿意,抱着手臂靠在洗手池的牆上問道:“你收到我的信和花了嗎?”
梁玺默默擦幹了嘴角,低聲回答:“何必明知故問。”
“啊,花店的人雖然會通知我,但我從沒收到你的反饋,讓我心裏很不踏實啊。”
“以後別送了。”
“你回來,我就不送了。”
聽到他的話,梁玺收好手絹,扶着洗手池勉強直起上半身。他的臉色如紙片般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襯衫的前襟被水漬打濕,貼在單薄的胸膛上。他皺起眉:“你又想玩什麽?”
“我沒玩,你為什麽就不肯相信我呢?”蔣宗瑞上前幾步,有些無奈地聳聳肩。
梁玺警惕地瞪着他:“欠你的錢,我都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蔣宗瑞笑了:“哦?你是準備還到下輩子嗎?”
梁玺垂下頭,聲音很輕:“我會盡快還你。”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你還。”蔣宗瑞伸手想去撫摸他的臉頰,被他側頭避開了,“你看看你,瘦了那麽多。離開以後,會比在蒼娛當練習生的時候還辛苦嗎?”
梁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繼續沉默。他不想告訴蔣宗瑞為了省錢他每天只吃一頓飯,所有的周末節假日都在加班。同事說他在燃燒生命賺錢,他卻不以為然。自從梁碧去世後,他的人生一下子變得毫無意義。他有時候覺得,賺夠了還給蔣宗瑞的錢,他能立刻過勞死就好了。這樣,就不用茫然無措地虛度時光,還能早日見到梁碧。
蔣宗瑞收回手,也學着他靠在洗手池旁:“我給你寫了好多信你都沒回我。老實說,今天你能來,我很驚訝。”
“我不知道是你。”梁玺不露痕跡地往後挪了挪,改為倚在洗手間的牆上。蔣宗瑞靠得太近了,如今他已經不是蒼娛公司旗下的練習生,卻依然如同第一次被領到蔣宗瑞面前那樣,緊張到全身發抖。
“你就不能再給我個機會,讓我彌補一下過去做的錯事?我——”
梁玺打斷他:“你沒錯,是我騙了你。”
“你啊……”蔣宗瑞上前兩步,梁玺如驚弓之鳥,繃緊了神經緊緊地貼在牆上,屏息盯着他的動作:“你想幹嗎?”
“送你回房啊,”蔣宗瑞苦笑着攤開手,示意自己什麽也沒打算做,“你虛脫成這樣,還想自己走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