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戚司離開,門關上,屋裏的簾幕和拐角處走出來兩名勁裝打扮的男子,兩人均太陽穴鼓脹,目露精光,可知武功高強。
“長安,你去打探打探這個戚司為什麽出現在聚豐樓,是不是在跟蹤我。”蕭敏眼中厲色一閃而過,“還有,查一下他自醒來後的行蹤,一一彙報與我。”
一名男子抱拳應是,悄無聲息地從屋裏走了出去。
等男子離開,穿着花哨的青衣男子從榻上站起,恭敬行禮道:“殿下,是我的疏漏,讓旁人進來了。”
“無妨。”蕭敏表情淡淡,“喬英走了麽?”
“喬大人已經從後門離開。”青衣男子道,“按殿下吩咐,我會繼續派人保護,一定能将其安全護送到雲州。”
蕭敏颔首,“告訴喬英,貶斥只是暫時的,陛下和我都不會忘記他,總有一天能重新回京,讓他安心在雲州繼續為百姓做事。”
“是。”青衣男人略略低頭,“喬榛代父親謝過殿下。”
蕭敏:“你叫他父親,他認麽?”
名叫喬榛的青衣男子不答。
“以後有機會,我會啓禀父皇,讓你認祖歸宗,入喬家的家譜。”蕭敏道,“喬英一世英名,卻娶了個沒眼力、只會拖後腿的妻子,又養出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反而是你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長得這般能幹……封建包辦婚姻要不得啊。”
喬榛說:“父親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蕭敏笑了笑,卻沒多加評論,“我認為,與其想着認祖歸宗,入喬家的大門,還不如自立門戶,你既已能獨當一面,為我打理商鋪,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立章程。”
“殿下,我畢竟是庶出的……”喬榛道,“要想自立門戶,談何容易。”
蕭敏道:“嫡庶有別,你們總愛計較這個,就連你這麽聰明的人,居然心心念念的是回喬家,實在是可笑。可知千年後,世上再無嫡庶,人人平等?”
喬榛早知這位殿下離經叛道,沒想到昏迷一回,更加張狂,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不由瞠目結舌,“殿下……”
“出身不正不是你的錯,若你出身不正,又肖想喬家的東西,我自不會這麽說,畢竟張氏母子明媒正娶,喬家的東西是他們該得的,你肖想人家的東西,于情于理都不應當。可你沒吃喬家一粒米,喝他一滴水,又有家業傍身,幫襯着他們,遇着喬家人何必低聲下氣?又何必把自己看得比張氏母子低?”
“殿下,此話萬萬不可向旁人提起。”喬榛心裏十分感動,知道殿下心疼自己,急忙道,“嫡庶有別,庶以嫡尊,千古不變的道理。”
蕭敏輕笑一聲,“你當我為了籠絡你故意說胡話?”
喬榛不答。
蕭敏:“這樣說吧,我那兩個庶出的哥哥對我不敬,我從不在意,也不覺得不妥,他們老是肖想我的東西,處處與我為敵,這才是我讨厭他們的原因,懂嗎?”
喬榛動容,“殿下……”
沒想到,殿下對他兩個哥哥的态度是這樣的,殿下的度量,實在不一般。
“店鋪經營如何?”
蕭敏不再勸他,要讓一個古人放棄嫡庶尊卑的觀念太難,若喬榛不是自己的得力下屬,他才懶得管。當初看中這人的能力,委以重任,卻沒想到此人居然是被喬家主母逐出去的妾室所生,平時精明能幹,一遇到喬家人就不大清醒,處處維護,暗地幫襯,蕭敏擔心有隐患。
而這隐患,卻是喬榛自己的思想帶來的,他一心想要得到喬家認可,做回喬家少爺。本來這個想法也無可厚非,可惜喬英的正室卻是個相當難纏的人物,善妒又惡毒,除了身份一無是處,和其他的大家正室完全不一樣。她養出的兒子,好逸惡勞,逞兇鬥勇。喬英本身為官清廉,被他兒子搞得貶官外放。
蕭敏考慮喬英的為官經歷,以後可能有用,又是自己下屬的父親,這才出宮見面招攬。
喬榛道:“店鋪營收不錯,只是進入京城卻困難重重,京裏關系錯綜複雜,若有殿下出面……”
蕭敏搖搖頭,“我不可能出面的,所有經營全由你定奪。”
他頓了頓,道:“何必糾結于京城?□□說過,從鄉村包圍城市,我認為說得很好。”
花裏胡哨的男子疑惑:“□□是誰?”
蕭敏:“一個很有遠見卓識的偉人,你不認識。”
喬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殿下是讓我先不要在汴京和其他人搶?我明白了,一定好好做。”
蕭敏颔首,“我先走了。”
他從榻上下來,往屋外走去,喬榛道:“殿下,簪子……”
“不要。”蕭敏走到門前,留下的那個侍衛也跟了過來,為他開門。
快要跨出門時,蕭敏不知想到什麽,停下腳步,轉回身走回榻邊,将茶案上的盒子打開,取出玉簪插在自己的發髻裏。
“殿下?”喬榛呆滞。
“這簪子配我這身衣服。”蕭敏淡淡地說。
喬榛:“……”
他望着眼前穿着女裝卻絲毫沒有一絲不自在的殿下,心中湧起複雜的感覺。
“何況,能透過表象看到我美好的品質,能在人群中一眼愛上我的人,眼光不錯,這樣的人,我不忍拂他好意。”
喬榛:“……”
喬榛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默默在心裏回想殿下的好處,總算心情舒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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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司一間一間房地敲門,終于在竹字號房見到了白柳。
先是買簪子,後又和蕭敏聊天,花了不少時間,擡頭看天,這都快午時了。
白柳打開房門迎他進門,李岚殇避嫌沒有進去,而白柳也貼心地在隔壁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
“我以為将軍不會來了。”白柳聲音輕柔,眼神複雜。
屋裏寬敞明亮,戚司走到屋中央,咳嗽一聲道:“總不能讓你一直等着。”
進入房間,他努力忘掉蕭敏,把注意力集中在白柳身上。
今日的青年依舊一襲白衣,墨發用白色發帶束着,眉目如畫。若要俏,一身孝,大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副水墨畫般的容顏,賞心悅目。
白柳的小厮默默地為兩人端來茶水,在靠窗的茶案上擺好茶杯,又捧出一壺精美的酒放在榻上。
木質窗戶大開,屋子外面沒有樹,視野開闊,一眼望出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幾只白色的水鳥浮在碧綠的水面上,在燦爛的陽光下發出咕咕的聲音。
小厮布置好一切,又取出一個紫紅食盒打開,從裏面取出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精致的桂花糕,還有幾個水靈靈的白梨。
戚司瞧了心頭一顫,不是吧,難道我中午就吃這點東西?
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柔軟的肚子,似乎聽到咕嚕一聲。
不得不說,白柳的布置十分周到細致,無論環境還是吃食都很風雅,可惜他現在有點餓,不大能欣賞所謂的湖光山色。
“将軍,請吧。”白柳伸出一只纖白的手,示意他坐上塌。
戚司客随主便,一骨碌上了塌,端正地坐在茶案後,一身白衣的白柳公子,也跟着坐在他的對方。
室內飄着淡淡的香氣,窗外陽光閃爍,面前的美人如畫。
戚司差點都要原諒白柳之前把他當冤大頭的事了。美人總是有特權的,古往今來,哪個英雄不愛美人?為她或他的一颦一笑,可以粉身碎骨、國破家亡,若不然,又何來“傾國傾城”這個詞語。
白柳拿起酒壺準備倒酒,被戚司伸手阻攔,“今天不想喝酒。”
他不知道自己酒量,萬一喝多了又亂承諾,那不好。
“既如此,那便喝茶吧。”白柳從善如流地收回酒壺,提起茶案上的茶壺為戚司倒茶,邊倒邊用輕輕柔柔的聲音道,“将軍請喝。”
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
白色的瓷杯裏面蕩漾着透明的琥珀色液體。
戚司舉起喝了一口,入口微微的苦澀,片刻後口齒間滿是清香,聞着那香味兒,頭腦似乎也清晰不少。
“怎麽樣?”白柳問。
“好茶。”戚司贊嘆,他不懂茶的好歹,這茶喝進嘴裏,和之前喝過的不大一樣。
聽他這麽一說,對面的青年臉上露出一絲淺笑,“這叫瓊仙。”
“瓊仙?”
“不錯,瓊仙是我們瓊縣老家的特産,市面極少買賣,都是當地人自家喝。”白柳說,“老将軍和我爹都喜歡此茶,老将軍來我家做客,我爹都會用此茶招待。”
戚司一怔。
白柳為自己斟了一杯,端起來輕輕啜了一小口,輕聲道:“将軍離開瓊縣多年,想來,已經記不得瓊仙的滋味。”
青年人長得美,就連喝茶的動作也十分優雅。
戚司斟酌片刻,道:“時隔多年,的确不太記得。”
濃密的睫毛抖了抖,白柳微微垂眸,“那将軍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麽?”
話談到這一步,就差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戚司嘆了口氣,緩緩道:“前段時間醒來,大概受了傷,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你我之間發生的事。”
對面的青年擡眸,眼神幽幽,雖然沒出聲,卻也流露出“你開玩笑吧”的意思。
“不相信?”戚司失笑,擺擺手,“不相信也罷,反正,無關緊要。”
白柳又低下頭,失落道:“既然将軍說失憶,那就當将軍失憶吧。”
他看向窗外,轉移話題,“今日春光明媚,很适合踏青。”
戚司:“天氣的确不錯。”
“我啊,好久沒有看到如此美好的春色了。”白柳輕嘆。
戚司:“不是日日都能見到?”
白柳眉頭籠上憂愁,沉默不語。
戚司:“怎麽了?”
白柳不答,戚司又問了兩次,白柳還是不答。
“我家公子一點也不自由。”伺候在遠處的小厮忽然插嘴。
戚司一怔。
“今日能出來見将軍,也是公子花了大價錢才讓老鸨同意放行,平日裏,公子只能在碧波閣行走,想要外出都難……我家公子,苦得很啊……”小厮掩面哭泣。
戚司:“……”
不是,怎麽動不動就哭啊?有那麽誇張嗎?
“我和将軍談話輪得到你插嘴?”白柳冷下臉,“出去。”
小厮抹抹眼淚,轉身出了房間。
戚司已經沒有和白柳繼續磨下去的興致,他很餓,想吃東西。誠然白柳很美,然而他已經有心愛之人,和白柳在一起便不覺得有趣。
“白柳,有話不妨直說。”他主動道。
白柳沉默片刻,道:“今日請将軍來,是有三件事。”
三件事?
戚司表情微凝,這位白柳公子還真不客氣。
請喝杯茶,就要答應三件事?
“第一件是向将軍賠罪。那日将軍幫我奪得花魁,我卻在背後說将軍不是,是我的罪過。”
他舉起茶杯,“向将軍賠罪。”
說完便不由分說地一飲而盡,然後問戚司,“将軍可以原諒我麽?”
戚司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我既然肯來赴約,自然已經原諒你。說吧,第二件是什麽?”
白柳垂眸,“第二件……既然将軍已經知道我心中的真實想法,還望将軍以後自重,不要經常來碧波閣,以免對将軍名聲有損。”
青年的聲音清淺,意思卻很明白。
戚司無言。
說什麽對自己名聲有損,其實是怕自己纏着他吧?
戚司想了想,挑明了也好,他本來也打算一刀兩斷,便道:“白柳公子既然不喜歡我,我自然不會再糾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