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求愛
何曉弟搭村裏的一個好朋友的便車離開的,一路開向縣城裏。
他與何玖深的父母約好下午一點半鐘在一家咖啡店見面。何曉弟提前到達目的地。老夫妻遲了半小時才來的。兩個人的年齡從外貌上看大約是将近五十的樣子。
中年男人穿了一個灰蒙蒙的棉襖,女人穿了一個紅襖子,看衣服家庭條件算不上好。
“我叫周建。”中年男人說。
何曉弟表示尊敬地伸出手,兩人握了握手便一起坐下來了。
周建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知道我兒子在哪裏是嗎?”
“嗯,我弟弟可能就是你的兒子。”
“就是那個省狀元吧?”一旁紅襖子的婦人插嘴了。
周建用眼神瞥了婦人一眼,然後笑呵呵的給何曉弟遞了一根煙:“這是我婆娘,孩子的媽。”
何曉弟婉拒了他遞過來的煙,他詫異的事情是,他們好像早就知道小深是自己兒子了。
“我兒子是十八年前二月份丢在你們村裏的田埂旁,虎口處有顆小紅痣。”
何曉弟點了頭:“這些都能對的上。不過想要認回孩子,還是要去醫院做個NDA檢測,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會的會的,八九不離十,他肯定是我們的兒子。”兩位老夫妻都笑了起來。
何曉弟也跟着笑,但是內心隐隐地疑惑,讓他終究問了出來:“當年……我弟弟是怎麽丢的呢?”
周建的面色一僵,旁邊紅襖子的婦人倒是叽叽喳喳地炸開了鍋。
“還不是怪那騙人的算命先生!和我們說什麽老小天生身子弱,活不長,八字克父母,克他兩個哥哥。呸,那個殺千刀的算命,我那兩個兒子哪裏有老小有出息。”婦人臉上惡毒地忿忿之色展露出來。
周建的臉都黑了,趕緊用胳膊肘搗旁邊機關槍一樣的女人,拼命給她使眼色。見何曉弟臉色不大好的樣子,連忙賠笑:“呵呵,婆娘沒見識,讓你看笑話了。”
婦人剛剛說的話此刻在何曉弟內心中翻雲覆雨。
什麽叫作天生身子弱?活不長?
什麽叫作八字克父母?克他兩個哥哥?
“當年……你們是故意将他丢了的嗎……”何曉弟覺得胸口有一團火氣燃燒。
“那個年代……家裏經濟不太好。三個孩子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周建臉色有點灰。
“我不會讓小深回去的。”何曉弟突然間拍桌而起,因為憤怒身子顫抖起來。
老好人著稱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無法抑制的憤怒。自己視作珍寶的弟弟,在別人眼中卻是可有可無的垃圾。
憑什麽……我要将我的寶物讓給不珍惜他的人?
“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這麽多年我們也一直惦記着老小,畢竟是親生的,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周建一說,旁邊的婦人連連點頭說對。
“那你們為什麽這麽多年之後才找過來?”見兩個人的臉色都黑了,何曉弟知道戳破他們的心底的事情,“是聽到他成了省狀元才找過來了吧?”
“聽到我們村裏出了一個省狀元,一打聽發現那個省狀元是撿來的,你們才想起自己抛棄的孩子,找到了這裏。是這樣的吧?”
見老夫妻二人瀑汗連連,何曉弟的眸子怒火中燒:“你們不要白費力氣了。小深他不會認一個抛棄他的父母。”
也許何玖深會利用他們,撇清他們之間“兄弟”的身份。但是何曉弟決心不會告訴何玖深。
他第一次有這麽自私的想法。他不想讓何玖深回去,他不想讓他們之間的兄弟關系破裂掉。
小深很孤獨,當他舍棄掉兄弟的身份回到那個虛僞的“家”,他會更孤獨的。何曉弟寧可自己一輩子單身陪着他,也不想讓他回去。
何曉弟發覺自己的生氣有些失禮,他點了一個頭:“抱歉,我走了。”他也不管什麽尊敬長輩,率先扔下兩個老夫妻。
何曉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潮流之中,只身一人的他感到了孤獨。
如果從今往後,他的人生裏沒有小深的話,他同樣孤獨。
恍惚間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只白貓,尾巴上有着尖尖的黑色,一眨眼消失不見了。他回憶起昨夜那個“幸福”的夢。突然間有些質疑,那真得是“幸福”嗎?
夢中那只黑尾巴的白貓,回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充滿了不舍和悲傷,何曉弟想起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的何玖深,他像極了這只貓。
如同無意中摔碎的玻璃杯,何曉弟的內心突然間惶恐不安,像是有所感覺,他瘋狂地朝着向車站奔去。
攔車,步行,何曉弟好不容易在徹底天黑前趕回了家。
那一間小平屋,伫立在昏暗的山頭旁,只有一戶人家,旁邊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
何曉弟的皮鞋在已經粘上了厚厚的泥土,何曉弟在門口處,将帶着泥土的皮鞋換下,換上了棉拖,而後推開簾幔封閉的裏屋。
整個屋子裏都沒有開燈,外面的天也徹底黑了,屋內更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推開門,他松了一口氣。黑暗中,何玖深躺在藤椅上,似乎又睡着了。暗紅色的毛毯搭在何玖深的膝蓋上,何曉弟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要給何玖深蓋好毛毯。
何玖深突然間睜開眼睛,他輕聲喊道:“哥哥。”
“睡覺去床上睡,別凍着。”
“你愛我嗎?”突如其來,何玖深問了這句話。
何曉弟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伸手去掀毛毯,發現毯子的手感黏黏濕濕的。由于感冒他的嗅覺不是很靈敏,可是此刻他仍然聞到了一股鐵鏽般的味道。
這個味道并不陌生,何曉弟的手一抖,想去開燈。
何玖深伸手卻抓住了自己。他的手上全是黏黏濕濕,溫熱的液體流到何曉弟的皮膚上。
何曉弟一下子明白,那是血……何玖深的血将淺灰色的毯子浸透成暗紅色。何曉弟的腦袋仿佛被一擊炮彈炸到空白。
何玖深手腕處的割痕正在不斷的流血,他緊緊地抓着何曉弟的手,然後變為十指相扣。
“哥哥,你愛我嗎?”他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固執地詢問道。
“愛啊……你是我弟弟,怎麽能不愛呢……”何曉弟顫抖地說,何玖深握着他的手太緊了,緊得他不敢掙紮,生怕他手腕的傷口會被扯大。
“小深,你別說話……我打救護車……”何曉弟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殘存的理智,拿出手機手指發抖的撥着熟悉的號碼。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這樣的愛。”何玖深眼神冰冷的凝視着他,絕望的氣息将他籠罩,他冰冷的問,“哥哥,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愛我呢?”
突然,何玖深伸手将何曉弟拽進自己的懷裏,何曉弟一個踉跄順着他手上的力度栽進了他的懷裏。手機摔飛,熄滅了屏幕,整個屋子再次歸于一片昏暗。
“因為我是你弟弟嗎?”何玖深淡然地聲音在耳邊炸響,何曉弟惶恐地望向這雙暗色的眼睛。
何玖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液浸濕了大半,鼻腔中全是血的味道。他用流着血的手輕柔地摟着何曉弟的脖頸。
“哥哥,我不是在求死。”
他的目光流連在哥哥的的五官輪廓,明明是在笑,卻硬生生的生出不可描述的悲傷:“我是求愛,求一個你愛我的可能。”
“既然哥哥介意這一份血緣的話……”黑暗中,何曉弟看清了何玖深臉上那近乎絕望地笑,“那麽我将這身和你出自同樣本源的血液流幹。哥哥,你是不是就肯愛我呢?”
仿佛一顆石子扔進湖泊中,掀起一陣滔天大浪。
何曉弟拼命地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昨天他還在這裏坐在這張椅子上,拿着燙金封面的書,陽光下他的側顏熠熠生輝。
他溫柔地喊着:“哥哥。”
從以前到現在,哪怕是床笫之間,他也從未改口過。
何曉弟從未想過這個稱呼,有一日會成為隔絕他們的最大障礙。何玖深的臉色蒼白的望着他,氣息如同游絲般微弱。
“你是我的弟弟,無論有沒有血緣都是自己的弟弟。”……就是這份自以為是的想法,導致今天的一切。
兄弟的身份真得有這麽重要嗎?兄長責任真得有這麽重要嗎?這個世界上對他們的看法真得有這麽重要嗎?
他們曾經一度孤獨的失去所有,直到遇到了彼此,才有了存留這個世間的寄托。那樣的羁絆,早就不是什麽“兄弟”二字可以概括的。
何玖深他伸出手去擦何曉弟臉上的淚水,發現他的臉上越擦越髒。
“髒了。”何玖深吻上他的眼睛,溫柔地吻幹他的眼淚。何曉弟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流,怎麽都吻不幹。
往昔相處的種種在何曉弟的腦海中走馬觀花而過。他哭得悲恸,大吼出來:“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是你的哥哥!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小深,只要你活着,怎麽樣都可以……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無論你是什麽我都愛你!小深,求求你活下去……如果你死了的話……我再也活不下去……”何曉弟緊緊他抱着身體因為失血而身體發冷的何玖深,幾近瘋狂。
他們活着就是因為另一半的活着,他們幸福是因為另一半幸福。
宛若雙生的植物,如果缺失了任何一方,他們就無法再活下去。
這份深入靈魂羁絆,他居然一直想要斬斷。是他……親手将小深置于死地。
何玖深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淺淺地,靜止般的微笑。他感到十分的疲倦,再也無力睜開眼睛望清眼前哭成花貓的哥哥。
何玖深慢慢地阖上眼,宛若一滴露珠從葉脈滴落,他輕聲說:“好。”
遙遠的的鳴笛聲由遠至近的駛來,刺破一片寂靜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