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11)
她要告訴韓子高,她要告訴他,她想要他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回來。
陳妍目光鎖着韓子高。
他還是那麽瘦。陳妍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淚眼中韓子高的身影愈來愈朦胧,仿佛會随時消失般。
陳妍心裏一急,擡起右臂便不管不顧狠狠擦了眼中的淚。
☆、第 83 章
風吹起韓子高的發絲,擋住了他的視線。
陳妍自轉身看到他後,遍一言不發地直直盯着自己。陳妍眼裏的情緒太複雜,讓韓子高一時摸不清。
“小姐?”他忍不住再次出口道。
陳妍突然笑了。
她頭上男式的發髻系得有些松垮,一縷發絲垂在耳畔,隐隐遮住了小巧如點翠的耳朵。陳妍臉上淚痕未幹,卻笑得明媚異常,眼波流轉間風情萬千,讓韓子高不由愣了一愣。
“韓子高。”陳妍的聲音清脆柔軟,她邁開了步,一步步地沖韓子高走了過來。
韓子高心中突然就湧起一個念頭,快點離開。
可這念頭卻似被身體忽略了。他身體僵硬着立在那裏,直到陳妍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腳步也未挪動絲毫。韓子高像受了蠱惑般,明知不能再待下去,卻拔不開腿離開。
陳妍仰頭看着這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孩。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身姿挺拔地立在她面前,并不寬闊的肩卻讓她那麽地想要去依靠。
他年長她不過一歲耳。她已及笄,而他,也快及冠。
“韓子高。”陳妍又喚了一聲,“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當韓子高還沒回過這句話的味來時,陳妍便将頭靠在了韓子高胸口,雙臂輕輕摟上了韓子高的腰。
那雙臂膀柔軟卻有力,摟在韓子高的腰際。少女皓首靠在少年胸口,烏黑的發絲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就那麽直直鑽入韓子高的鼻翼。
韓子高此時,才恍惚間明白,心裏那些隐隐的不安叫嚣着不讓他出來見陳妍是因為什麽。
他尴尬地立在那裏,雙臂在空中擡了多時,生怕碰到陳妍的身體。他想要掙開陳妍又怕傷了陳妍,想要拿開她的雙手卻礙于禮法不敢去碰觸,只能僵立在那裏。
“小......小姐,請別這樣。”韓子高皺着眉頭,雙臂高高擡起,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用餘光打量着周圍,密切觀察着周圍的境況。幸虧這個地方本就偏僻,此時,也是空無一人的。
陳妍頭歪在韓子高懷中,擡眼看着韓子高的臉。他的臉龐,即便是在這朦胧的夜色中,也隐約可見得白皙如玉,然而此刻那白皙的面龐上爬上了兩片紅雲。
陳妍嗤嗤笑了一聲︰“你害羞了?”
韓子高側了側頭,拿眼瞧着天際,不去看陳妍,動了動喉結。
“小姐,于禮不合。”
“禮?”陳妍輕輕重複了這個字。她這十幾年,每日都遵着這所謂的禮法而活,卻從未,為自己活過一天。
陳妍重又把頭靠在了韓子高的胸口︰“禮法是何物,我不知道。”
韓子高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
禮法為何物?我不知道。
他還記得,那日陳茜在他落荒而逃後他身後喊出的話。那日,他那般焦急又憤怒地喊出“便是違了這禮法又如何?!”
便是違了這禮法又如何?
能如何?要如何?
還不是只為了自己心裏的肆意而把他人當做玩物?
還不是可以在做了那樣出格的事,說了那樣亂人心神的話後說放開就放開,說抽身就抽身?
能怎樣?說了這句話又能代表什麽?!
最終還不是聽着的人矛盾痛苦,而說的那人卻拍拍屁股便繼續潇灑肆意!
陳家的人,都這般愛拿着禮法說事嗎?都愛拿這禮法來顯得自己有多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嗎?
韓子高呵呵笑出了聲。
他不再管陳妍會不會受傷,用力一掙,便掙開了陳妍的臂膀,跳開在了五米開外。
陳妍被震地踉跄着退了三四步。
她心間一涼,擡眼看着韓子高,眼中閃過一絲受傷。韓子高,便是這般厭惡她抱着他嗎?
即便是用武力解決,冒犯了她,他也要這般,不惜餘力地用蠻力掙開她嗎?
陳妍苦笑了一下。沒關系,她早該想到。以韓子高和堂兄非比尋常的關系,韓子高這般的行為倒是完全合情合理。
“請小姐自重。”韓子高說完便轉身要走。
被震開的手臂隐隐作痛,可那痛遠遠比不上韓子高的一句“請自重。”
韓子高,當她不知廉恥嗎?
“韓子高!”陳妍沖韓子高的背影叫出了聲。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帶着決斷和不易察覺的脆弱。
那個修長的身影卻是停也未停。
“你若平安歸來!我陳妍必要嫁你為妻!”
那修長的背影頓了一下,卻也只是頓了一下,下一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陳妍心底湧上一股悲切,那悲切讓她身體一軟,直直朝地上倒了下去。
一個黑影一閃,如鬼魅般出現,在陳妍将要癱在地上的身體扶住。
那個身影瘦弱矮小,卻靈活詭異。一身夜行服讓他整個人就像是屬于這夜色般。他額前的碎發遮住了半邊臉龐,此時,那雙半遮半掩在碎發後的眼,陰婺地盯着韓子高離開的方向。
“走開!別管我!”陳妍卻是一點也不害怕這突然出現的人,擡手一把掀開了那人,搖搖晃晃地朝軍營外走去。
那個如鬼魅的身影出手相扶的動作停頓在了半空中。
良久之後,黑影又一閃,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曠無人的空地上,寂靜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這寂靜突然又被打破了。
但那打破也只是那麽一瞬。
一片白色的衣角在空地旁的林中輕輕一閃,如若驚鴻,不多時便消失了。
這一夜,注定了很多人的,一夜無眠。
腐敗的落葉被狂風刮起在空中,或打着旋兒落下,或随風飄遠。
先前随陳茜征戰廣陵的兩萬大軍由蔣元舉帶兵從建康南下,昨日晚恰到了徐州。今日兩軍回合,就要朝着長城縣進發。周文育的三萬大軍,怕是過個三四天也就到了。
陳茜立在馬上,放眼看着黑壓壓的軍隊,心底處蟄伏着的那只猛獸漸漸蘇醒。
在長城縣受的那些鳥氣,他必要讓杜龛一五一十地還回來!
“我陳家兒郎們!”陳茜将手中銀槍一橫,身後肆意飛卷的猩紅披風伴着那抹銀亮熠熠生輝,“此次進軍吳興,我等定只勝不敗!報長城浴血之仇!!”
他的聲音清晰洪亮,即便在這空曠的校場上也傳遍了每個角落,入了每個将士的耳。
“只勝不敗!”陳茜又将那柄伴随他在戰場上厮殺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銀槍高高舉起,放聲嘶吼了一聲。
方時還沉默肅靜地聽着主将命令的兩萬多黑壓壓的人馬,就如那突從天降的天河以不可阻擋之勢宣洩而下般,頓然間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只勝不敗!”铮亮的兵器在空中閃着寒光。
“只勝不敗!”那一大片望不到頭的兵器又一次高高舉起,仿佛要直插雲霄。
“只勝不敗!”那是震動天地的嘶吼聲,把這校練場的大地也震了三震。
韓子高右手緊緊握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處的關節清晰可見。他下颌緊繃,眼神如鷹般發亮,高束的發上一縷青色的布帛帶纏繞在風中。
那個銀甲紅袍的身影,就高高地立在那三百米開外,用他那柄噬血無數的銀槍高高地在空中劃過。
即便他心裏因着私事怨他,可此時此刻,卻仍是只因着那短短的一句話而熱血澎湃。
“只勝不敗......”韓子高低低地喃語了一聲,夾雜在衆人震耳欲聾的高喊中,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可那份堅定地心思,卻在心間紮下了永遠的根。
韓子高從未這般清楚明了地看到內心的選擇——追随陳茜。
與私人恩怨無關,與天下局勢無關,與兵馬權利無關。
只因為,他,就是他韓子高想要追随的那種人!
游龍般的軍隊直奔長城縣和吳興方向而去。高空中的太陽隐在陰雲背後,也将這天地襯的殺氣沉沉。
徐州城外高高地城牆後。一個穿着狐皮鬥篷的身影,靜靜立在那裏看着大軍遠去。
寒風肆意舞動着她的青絲,卻怎麽也遮不住她看向大軍方向的目光。
韓子高,我說了,你若平安歸來,我必嫁你為妻。
無論你,是願,還是不願......
你若出事,我便絞了這發,一生青燈古佛......
此時此刻,眺望着大軍離去方向的人,不僅僅是陳妍一個。
将軍府的後院裏,看不到那城外的景象,只見着這方被光禿禿的枝丫分割的天空。
沈妙容盯着那方天空出神地想着陳茜此時的樣子。即便他不在眼前,她也想的出他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的模樣。
他總是那樣,骨子裏渴望着戰場,渴望着厮殺,渴望着在戰場上肆意飛揚。
從她年幼時看到他,到現在夫妻近十載,他從來都沒變過。仿佛那鮮衣怒馬的光景,才是他永遠的追求。
沈妙容低低笑了兩聲。
她不該如此的。陳茜對她,對這個家,已是勝過同僚千百倍。是她太貪心,還一直念想着他能在家多陪陪自己和藥兒。
“夫人。”一綠衣丫鬟從角門走了進來,恭敬地彎了彎腰。
沈妙容臉色一僵,閉着眼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道︰“打聽得怎樣?”
丫鬟弓腰低低答道︰“老爺近月來都未召喚那人,更是把那人從正九品上的三隊校尉降到了最普通的步卒。”
沈妙容眼裏劃過一絲喜色。
“确有其事?”
“千真萬确。”丫鬟臉上也露出一絲喜色來,“夫人大可寬心。”
“好好好。”沈妙容連道幾個好字,把右掌在左手上托着的手爐上輕輕擊了兩下,“真是讓我舒心不少。”
角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一個女子亮如黃雀的聲音響了起來︰“夫人有何喜事啊,也說與妹妹聽聽。”
沈妙容手指一僵,臉色刷的沉了下去。
她目光沉沉地看向角門處,眼裏閃過一絲厲色。
嚣張到這般地步的人,除了那人還會有誰?!
一雙粉色繡花的鞋從角門外探了進來,那繡花鞋小巧精致,上面繡着兩朵海棠,端的是亭亭玉立。
随着那雙鞋轉出的人,身材豐盈勻稱,一身淺紫色的長裙外披着一層淡水色的花貂絨毛邊的披風,小腹在那紫裙下微微凸起,可偏偏腰間一襲水藍色的細帶又将那蜂腰的曲線纏得一覽無餘。
再像這人面上看去,海棠花一樣的面龐紅潤亮澤,透着一股慵懶和魅惑,完全不似那懷胎四月的人。
這人,不是那潘榮華,又能是誰!
沈妙容鼻端發出一聲輕哼,不就是懷了個種嘛,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自潘榮華懷孕後,沈妙容念她懷有陳家子嗣,便把這人的位分從美妾擡到了姨娘,不想這人倒是嚣張了起來。
沈妙容其實想不明白這人倒底有何好嚣張的。
位分既是她擡的,她便随時可以除了她的位分。陳茜從不對後院之事插手,若是她沈妙容想處置她,真是易如反掌。
偏偏這人還自以為這是她自個兒得了勢了,整日裏一副拿喬作态得模樣。
要不是為了她腹中陳家的子嗣,她會容忍她這幾個月?!
只是,沈妙容眯了眯眼,這個潘榮華最近好像不知天高地厚得過頭了些,竟然敢這般無禮地突然闖入!
看來,她對她,有些過于寬容了。
沈妙容眯着的眼突然瞪大了幾分。
又一雙鞋從角門處轉了進來。
那鞋頭剛一出現,沈妙容的心裏,便咯 一下。
那是一雙素色繡着兩三條綠枝的繡花鞋,簡單的白綠二色,清爽幹淨。
是她!
第二人與潘榮華隔了兩三步從園子的角門外走了進來。此人一生素白色的長裙,小腹也凸起,腰間的水綠色腰帶松松垮垮地系着,節跟處正輕飄飄地落在凸起的小腹上。身上披着的乳色披風一片純色,只在那邊角處繡着幾朵極小的荷花。
這女子的面容卻是和潘榮華恰恰相反。她面上連眉也未畫,唇也未點,烏黑的長發只在腦後松松地插了根玉簪。
果然是她!
涼美人!
沈妙容從不知道這人閨名如何稱呼。每每問起,這人總會俯一俯腰柔柔道︰“妾身賤名怎可污了夫人的耳,夫人只管喚我小荷便是。”
只這般小荷小荷的喚,哪裏像喚一個起碼算小半個主子的妾,反倒是像在喚個丫鬟。可這人固執地緊,沈妙容便當她是因那閨名經過什麽傷痛,不願再提。
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涼美人既然不願意說,沈妙容也不會強人所難。
其實這個女子以前倒也算是最讓沈秒容省心的一個︰不争不搶,無欲無求,不言不語,不卑不亢。甚至,沈妙容心裏竟還是有些敬她的。
只是,前些日子裏,沈秒容因着潘榮華和她都有了身孕,想要擡她們為姨娘時,這人怎麽也不願意。
沈妙容從剛開始的疑惑,再到後來的沉思,心裏對這人想法,便漸漸變了味。
這世間哪有不疼骨肉的母親?
即便這人不為自己考慮,也總要為自己的骨肉謀劃。可她竟連姨娘都不願意做!這對她來說可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大好事哪!
若說沈妙容以前是真以為她不争不搶,那現在沈妙容便是不由覺得此人定另有他謀!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不争不搶得過了,不是另有圖謀,還能是什麽?!
瞧,今兒個不就跟這潘榮華勾在了一起,也不知要搞什麽?蛾子!
☆、第 84 章
“夫人。”涼小荷沖着沈妙容盈盈一拜
。
沈妙容隔空虛扶了一把,臉上笑意盈盈,目光卻露出一絲凜意︰“你懷了陳家後嗣,我早已免了你的行禮,你怎得如此固執。”
被有心人拿去說,豈不是成了她沈妙容苛待她!
“賤妾敬重夫人,每見夫人若不行禮,心下不安。”涼小荷淡淡斂着眉眼道。
沈妙容握着手爐的手指緊了緊,心裏冷哼了一聲。說的真是好聽,也不知在那幅子模樣下隐着什麽龌龊的心思。
沈妙容目光在涼小荷臉上轉了一圈,微微笑了下︰“說了讓妹妹不要行禮,妹妹難道是要讓本夫人的好意付之東流嗎?”
她的尾音微挑,帶着些許尖利和呵斥,饒是平日裏最無頭腦的潘榮華也聽懂了其間的意思。偏偏那涼小荷卻似是絲毫未覺,正正經經地将手伸出披風下微朝沈妙容輯了一輯道︰“賤妾絕不會讓夫人的好意付之東流,那賤妾日後只朝夫人這般微輯便是。”
沈妙容一愣,差點被這人給氣笑。
她實是不想再待下去。
就算她再大度,也不會樂意和兩個懷着自己丈夫孩子的女人周旋。更何況,她沈妙容從來都不是大度的人!
沈妙容籠了籠袖,假笑了兩聲︰“這便對了。”說着便邁開腳步欲走。
潘榮華心裏十分不喜。自她進了這院子,這沈妙容便一句話都未理睬自己,卻和一個小小的美妾談了數句。再怎麽樣,自己也是個姨娘,位分高了這美妾不知多少倍!可自己說的那句話卻無一人搭理!怎得這兩人都拿自己當作空氣嘛!
潘榮華思至此處,心裏極不逾,想要叫住沈妙容卻又覺太過不妥。潘榮華雖然近日裏因着腹中的孩子在沈妙容面前多了不少底氣,卻倒底不敢就這般無理地攔住當家主母。
沈妙容此時已經走了出去。
涼小荷立在一旁,目送着沈妙容走遠。
潘榮華見得這幅光景,嗤笑了一聲,便把這滿肚子的不滿盡數撒到了涼小荷身上。
“你還真是下裏巴人!”潘榮華眉目轉了幾轉,端的是美豔如畫,可嘴裏吐出的話卻并不讓人心悅,“方時見了我那般曲意奉承,怎得這會兒見了夫人心裏就沒我這個姐姐了?!”
其實說起入府時間,涼小荷是早于潘榮華的。但此時潘榮華是姨娘,而涼小荷仍只是個美妾,所以這姐姐二字,潘榮華還是當得起的。
涼小荷聽言輕撇了潘榮華一眼,那輕飄飄的一眼讓潘榮華心頭莫名一緊,登時間嗓子一卡,說不出話來。涼小荷又将那目光輕飄飄地移開,理都沒理潘榮華,便由丫鬟扶着離開了。
直到涼小荷走了數十步遠,那股子卡在潘榮華嗓眼的氣,才漸漸得消了。
她恨恨地看着涼小荷的背影,咬了咬牙。小賤人膽子不小,敢這麽看她!可偏偏方才見到沈妙容前這人還恭恭敬敬答着她的話!難不成是覺得她一個姨娘沒什麽可巴結得轉而要去巴結沈妙容?!
敢耍弄她潘榮華!小賤人你等着!
潘榮華又沖着涼小荷的背影咬了咬牙,氣沖沖得走了。
遠處,涼小荷的背影仍然不急不緩地走着,身上乳色的披風幾乎要融進這天地去。她一手輕搭載在丫鬟手上,一手輕撫了撫肚子,臉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這是一條頗長的環山路,路兩邊的密林裏響着稀稀落落的鳥鳴,深裏處的林子現出墨綠色。游龍樣的大軍在這裏被迫割裂了開來。
陳茜早在之前已令傳三軍小心埋伏。
“這兒會有埋伏嗎?”素子衣又問了韓子高一句。這已是自陳茜下令讓全軍設防後她第三次問韓子高了。
韓子高看了看四周的地勢,第三次答了個一模一樣的答案︰“可能有,可能沒有。”
素子衣有些洩氣得低了低頭︰“你就不能說個确定的信兒嘛?!”
韓子高又細細地看了看地形,沉吟了下道︰“很可能有。”
他說完這句話,頓了頓,有些恍然大悟地看了眼低着頭的素子衣。
“你在害怕?”
素子衣一個白眼翻過去。廢話,不害怕老娘問你這麽多遍幹嘛!敢情你還不明白老娘在害怕啊!
韓子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鬓︰“我當你就是問問。”
我當你就是問問?
我當你就是問問!
我當你就是問問!!!
素子衣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所以她不僅僅就是只問問,還愚蠢地問了三遍嘛!!
素子衣真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你別怕。”韓子高臉頰微紅了一下。是他疏忽了,素子衣一個姑娘家定是害怕的,他沒有意識到她三番五次地詢問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幾句寬慰,“将軍既已令下三軍,必是作了完全的準備。你牢牢記住我教你的,若有敵人,使刀砍他便是。”
素子衣含糊應了一聲。
說出來是一回事,要做出來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是她太沖動了,竟然忘了參軍後要做的最最基本的一件事,便是殺人。
殺人。素子衣一想到這個詞便不由一個寒顫。連條魚都不敢殺的她,殺人?!
素子衣倒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後悔了起來。
她真是豬腦子,非要參什麽軍啊,當個謀士才是最恰當的選擇啊,非來打什麽仗殺什麽人啊!素子衣一邊恨着自己的思慮不周,一邊不由朝韓子高靠了幾靠,心裏祈禱着千萬別有什麽破勞子的埋伏。
然而事實常常與願相違。
二人談話後行了沒有一裏路,大軍便遭了埋伏。偏偏,這埋伏,恰恰沖着二人所在的這節隊列而來。
幾根羽箭突然從密林中射了出來,瞬間便放倒了三人!
“禦敵!”校慰一聲高喊,舉起長劍便擋了幾支直射而來的利箭。衆人只騷亂了一瞬便紛紛抽出了武器擋落隔空而來的羽箭。
韓子高迅速抽下腰間的軟劍,便要作出防禦之态,可袖子上一股力緊扯着他讓他不能順暢動作。他扭頭一看,只見素子衣手指緊抓着自己的衣袖,瞪着眼低頭瞧着地上方時被一箭射中眉心倒在腳底的士卒,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顫個不停,偏又力道極大幾乎要陷進衣袖将衣袖撕扯開了般。
韓子高暗道一聲不好。遇襲最忌這般慌亂應對。他手腕微動,将劍移到左手上,邊揮劍擋了一支箭,邊順勢輕輕一劃将那節被素子衣緊緊攢着的衣袖割斷。
素子衣只覺得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的浮木也沉了下去般,最後的希望都被韓子高那一劍劃破了,顫抖着手抓着那節斷袖慌亂絕望地看向韓子高。
韓子高心裏嘆了口氣,又将刃月劍移到右手,身形一動便将素子衣嬌小的身體摟在了左臂間,一邊動作一邊帶着素子衣躲避。
“有我護着你。”素子衣只聽得耳畔一聲輕嘆,溫暖的氣息鑽入她的耳朵,讓她僵硬冰冷的身體微微回暖。她無意識地随着韓子高動作着,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韓子高的側臉。
韓子高的懷抱并不寬闊,那極瘦的肩膀甚至有些磕人。
可此時此刻,這個懷抱成了素子衣所有的希望,讓素子衣心裏所有的惶恐不安害怕漸漸得散去。
這個并不寬闊的懷抱,讓素子衣恍然間覺得這是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韓子高因着要時時護着素子衣,動作間帶着素子衣難免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幸而這密林也不是适合箭攻的好地方,那些箭只放了一會兒便停了,否則要護着二人不中箭,還真有些難,更何況此時的素子衣動作僵硬需得韓子高時刻使力拖帶。
箭雨剛停,林中埋伏着的敵人便叫喊着沖了出來。這道埋伏線,蜿蜒有五百米,而韓子高所在的這百米,是敵軍攻得最強的一段。
韓子高眯着眼,左臂緊摟着素子衣揮劍斬敵,左臂間的人的顫抖清晰地傳到韓子高臂間,讓他不由又摟緊了一分。
“別怕!”他低低說了聲,右腕翻飛間又殺了一個沖過來的敵人。
左臂有些發酸,幾乎要托不動素子衣。韓子高索性立在那裏,放開了左臂,就在離素子衣一米開外的周圍殺起敵來。
大軍本就作好了預防,敵人除了初時讓人猝不及防間折損了幾人,并未再讨着什麽好。這次埋伏沒用多久便被衆人打了回去,敵軍不多時便夾着尾巴撤退了。
素子衣過了許久才徹底冷靜了下來。
“無事了。”韓子高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道。
素子衣的眼神仍有些許發直,她看到韓子高的肩頭,愣了愣。
“你......你受傷了?”韓子高的肩頭橫着一道刀傷,血染紅了被刀刃滑破的棉衣,隐隐透出裏面翻開的皮肉。
“無礙,小傷而已。”韓子高笑笑,便随軍整頓着小戰後的狼藉。
他說的是實話,比起別人受的傷,比起自己以前受的傷,這道刀傷真的不算什麽。
但對于素子衣,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傷口皮肉外翻,露在棉絮間和空氣中,看起來觸目驚心。對于在現代手指劃道小口都要包一個創可貼的素子衣來說,已是視覺上一個極大的沖擊。
都怪她連累了他!
素子衣抖了抖嘴唇想要說一聲抱歉卻覺的那兩個字太過蒼白無力,怎麽也抵消不了她內心的歉疚。
她抿了抿唇,用刀劃下一道布帛,沉默着抓住韓子高的袖子。
韓子高回頭看她︰“可有事?”
素子衣沒有回答,只踮起腳尖,将那布帛在韓子高的肩頭細細纏了幾圈。
少女的臉頰還因着方時的驚吓而泛着慘白,緊抿的唇微微顫抖,像是極力忍着什麽。她的指尖小心地在韓子高肩頭繞過,将那布帛在韓子高腋前打了個節。
韓子高臉紅了下,只是隐在臉上的血污下看得不甚明了。
方才為護這人,一時間也忘了男女大防,此刻松懈下來,韓子高憶起自己緊摟了人家姑娘家那麽久,不禁有些又羞又愧。
但這般尴尬的事,還是不再提的好。
韓子高唇瓣動了動,最終只道了一聲“多謝”。
這一幕,被從前方趕來探看情況的某人,看得個一清二楚。
☆、第 85 章
這個冬天比去年似乎冷了不少,陳茜坐在馬上只覺得那冷風襲來,涼意陣陣。
他摸了摸橫在馬頸上的銀槍,捏了捏拳,極力忍着心中叫嚣的暴虐。
又是他!又是那個素子衣!
他早料到杜龛怕會着人埋伏于此地,故而聽得大軍後方遇伏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他自知不用他出面情況也自會搞定。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人所在編制,似乎,就在那個位置。
陳茜忍了忍,還是撥馬來到了後方。
誰知道情況怎麽樣,說不定會出什麽特殊情況,還是來看看的好。他這般說服着自己。
陳茜何曾想到,他還沒走到近前,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那人的肩頭一片血色,看不清傷勢的重輕,素子衣踮着腳正小心翼翼地将布帛從那人腋下繞過。
陳茜摸了摸馬頸上的槍身,削鐵如泥的槍頭泛着森森銀光,誘惑着陳茜去抓住那槍柄盡情發洩。
別再往前走了。陳茜警告着自己。他自己都不曉得為何要這般警告自己,他只覺得,心間有一團不知名的東西正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即将不受他的控制。
可他手中的缰繩卻遲遲都未做出動作勒住馬身。
那人竟然在對素子衣笑!陳茜勒馬的手猝然縮緊。馬蹄高揚了一下,長嘶了一聲。這一着響動驚動了幾百米外正整頓間的衆人。
“将軍!”“将軍!”“将軍!”此起彼伏的聲音響了起來,正忙活的衆人看到陳茜,都停下手頭的事情恭敬地朝陳茜微躬了躬腰。
“速速收拾好趕路。”陳茜把目光唰地收了回來,就近掃視了一圈道。
衆人紛紛應了一聲。
陳茜心下有些慌亂,竟不敢去擡頭沖遠處看,撥馬走了五六步便轉了馬頭回去了。
他竟然,有些心虛于見那人。是因為愧疚嗎?不聲不響便不再搭理這人甚至還躲着這人,他定是,不喜的吧。換成他自己,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陳茜背對着韓子高的方向撥馬行着,只覺得背上像是粘了什麽東西般鋒芒在刺,不舒服得緊,直讓他有種撥馬快跑的沖動。走了近百步,轉了個彎,估摸了離了那人的視野所及範圍,陳茜才微微舒了一口氣。這舒氣的聲音從嘴裏發出,倒是把陳茜自己都驚了一驚。
他陳茜,竟害怕見韓子高至此種地步?!
陳茜皺着眉,心裏把這檔子事還沒想明白,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又撞入了他的腦海。
素子衣,還真是個麻煩的家夥。他竟然敢......
陳茜突然驚了一下。
他這是在做什麽?!!
為了素子衣和韓子高走得近而生氣嗎?為了那一幕而嫉妒嗎?為了疏遠了韓子高而心虛愧疚嗎?
陳茜咬着牙,狠狠捏了捏拳頭,指節咯咯作響了幾聲後,陳茜把心裏的那些個雜亂的思緒,也漸漸壓了下去。
他說過,結束他們之間的錯誤。他說過了!怎麽可以再如此在意?怎麽可以再因着一個韓子高而心緒不定。
陳茜深吸了口氣,漸漸冷靜下來。
他目光重又變得暗沉而深邃,冷眼瞧着前方。
不可再胡思亂想,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和杜龛吳興一戰了。自己怎麽讓這些瑣事壞了心緒?!
陳茜重又摸了摸泛着寒光的兵器,這一次,便讓你盡興而歸。
過了這山路,行了半日的時辰便到了長城縣。
候安都在長城縣外迎接大軍時,剛剛見陳茜,便被陳茜鐵青的臉色弄得心間咯 一響。
陳茜路遇埋伏一事,他也收到了消息。自己駐紮在吳興和徐州之間,竟然絲毫未覺,實在是罪責難逃,也難怪陳茜的臉色如此之差。
候安都靜了靜神,倒是專心等起陳茜的訓斥。
不想陳茜并未怎麽訓斥他,只道了句日後将功贖罪便把這事就此擱下。
晚間竟又飄起小雪來。
素子衣卻沒心思去賞那雪景,她呆坐在營帳外,抱着膝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件大衣從身後擱了下來。素子衣擡眼一瞧,正是韓子高。
“謝謝。”她悶悶地說了一句,緊了緊韓子高披在她肩頭的大衣。
“你不必自責。”韓子高走了幾步,站在素子衣五米遠的地方,“我本就該護你周全。”
素子衣愣愣地看着韓子高。
我本該就護你周全。
這是自她來到這異世後聽到得最最溫暖的話。
她張了張口,朝着已轉了身的韓子高無聲地吐了“多謝”二字。
剛至長城縣沒一日,陳茜便主動出擊了。
這次,陳茜可不打算原地等待。
杜龛十萬大軍駐紮在吳興,占據了水路,陸路要塞,形勢看起來很是嚴峻。
但是,杜龛這個人,卻不足為慮。
當韓子高等人随劉澄去偷襲杜龛水軍陣營的時候,他才知道,劉澄不是別人,正是陳茜手下的一員虎将!
初時知道這事時,韓子高看着馬上那個與自己有數月同舍之誼的熟悉身影,心間突然一動,想起幾件事來。
無一不是劉澄不經意間照顧了自己一二。
那件披風,韓子高心裏沉吟了下,漸漸回過味來。原來那披風是他的!
韓子高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陳茜啊陳茜......
韓子高苦笑了一下,神色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