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他們正上山來了。宗三輕輕吹掉江雪頸窩裏的碎發,再用棉棒把粘在皮膚上的發茬掃淨。
江雪還活着,就在他身邊靜靜地呼吸着,身體散發的溫度、頭發間的氣味、柔軟的指腹和毛躁的唇瓣都無比真實。宗三近日來每當意識到這點,總為長谷部砍向江雪後頸的一刀感到後怕,又在內心有一種仿佛在做夢似的幸福感。
外面傳來腳跟踢上門檻發出的聲響,宗三側過頭去,立着耳朵聆聽了一會兒。等到跫音遠了,他慢吞吞地移到江雪腳下,将被子撩開。江雪的腰間系着淡灰色的方形紋衣結,輕輕一抽就散開了。
“宗三!”
江雪瞪着他,小聲呵止着。
“我将江雪救回來,一點酬勞也是應得的。”
宗三薄薄的嘴唇之間,迸出一聲吮吸的滑響。
“不。或者應當說,我撿回來的性命就應當歸屬于我了呢?”
“停下……那處、那處怎能……”
“那處怎能變得這麽舒服呢。”
“宗三!!”
江雪用兩只無力的手,軟綿綿地推着宗三的頭頂。堅挺的前端撞到口中的牙龈、喉頭、纏綿柔軟的舌頭,感覺都清晰萬分。宗三做到一半,把口中的事物抽出握在掌心裏溫暖着,将滿腮幫子的淫液吐在上面,上下撸動時濕熱滑膩的感覺讓江雪低吼了一聲。
宗三跨到他身上,撩起指貫在腰間一扯,将兜裆布抽下,自己的與江雪貼在一起。江雪不動了,他哪怕深吸口氣腹上的刀口都會作痛。并不是這檔事讓他折辱,只是恐怕內心再渴望,內心還停留在親人間的肌膚親昵上。如此的逾越,讓他有些無所适從了。
等宗三在江雪身上盡興了,又打水來将兩人擦拭幹淨。在江雪面前不停動着的兩個雪白的膝蓋,因為長時間跪在榻榻米上而壓出了紅色的橫紋,宗三的手更不必說了,十分炙熱柔軟。
江雪仿佛又發燒了,臉頰上泛出有些病态的紅暈,也不說話,他內心積存着一個疑問,自從那天從秀吉的居城回來,這個不快就已經存在了。等到夜裏,宗三在他身邊躺下,才探着脖頸吻了吻宗三的嘴唇。
江雪左文字在無人知曉的山中修整了近半個月,便大抵上康複了。雖然手上還帶着固定的竹板,但腰上的口子已經消退得只剩下淡淡一道紅痕。神采也恢複當初,穿着法袍,披上袈裟,一個端麗挺拔的青灰色身影立在層層眼神的紅色鳥居下朝綠林中凝望。
石切丸正在後屋中折神符的時候,江雪探身進來,朝他讨要紙筆。石切丸一邊在紅色簽紙上以纖細筆鋒沾着淡墨書寫着文符,一邊打量身旁的江雪,江雪以右手執 筆,才書下擡頭就痛得要換到左手邊,顫顫盈盈地又寫一筆,将整張信紙都毀掉了。
“江雪殿下,需要我代筆嗎?”
“那就勞煩閣下,替我給名護屋城的板部岡江雪齋大人書寫一封信箋吧。”
江雪舔了舔嘴唇,醞釀着下筆的語氣。石切丸繁文冠上的垂纓一晃,突然笑起來:
“宗三殿下沒跟你說過,他已經替你給去了信嗎?”
江雪眼睛一亮,遂垂目颔首。
“原來如此,大概是他告訴我之後我忘給了。”
幾分鐘以後,江雪借口去讨口水喝離座出來,将寫壞的信紙折成四方藏在衣中,獨自依廊柱站着。這山中神社堪稱清幽,平日更無緣客登門拜訪,他一時因病而清閑下來,竟有一種恍惚的失落感。換做宗三會如何呢,想必不管是撥弄絲竹,還是跟人打小牌,還是閑聊直至躺在榻榻米上睡去,他總能找到一處自己能夠輕易融入的位置。江雪又伫立了一會兒,盯着石階下周圍的泥地上成群的螞蟻在搬運一塊果皮,卻始終無法找到安神之處。
沒過一會兒,宗三便出現了,見到江雪,就轉向朝他走來。
“寫信給板部岡大人回報的事情,謝謝了。”
江雪抿着嘴唇,仿佛掂量了一會兒話語的重量,才繼續下去。
“等接到板部岡大人的指示,便出發吧。與信長家臣的比試,并未分出勝負……”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真叫人掃興。”宗三聽到江雪這樣講,兩肩垮了下來,以失落的語氣輕輕說道:“我以為江雪并非争強好勝之人……”
外面的蟬鳴聒噪,宗三把江雪拉近一旁陰涼的和室當中。
“兄上,不要再與信長為敵了。哪怕是從上面降下的命令,也請您拒絕吧!”
宗三近乎懇求地跟江雪說道,眼中閃爍着急切的波瀾。也許是因為那雙異色的眼睛有妖惑人心的力量,江雪一時間竟有些動搖。
“并非因為那人是我的主君,而只是想要兄長平安啊。”
江雪想知道,那人在宗三心中究竟占據了何種重要的位置。似乎超出寺廟圍牆之外的世界,那男人便是宗三一切話題的重心。江雪心知宗三或多或少已經感受到了兄長內心的期許,是否在江雪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會帶着同等炙熱的期許去陪伴另一個男人?
“宗三……在你看來,織田信長是怎樣的人?跟随在他身邊是你所期望的嗎?”
聽到江雪這樣說,宗三就曉得江雪在宮廷中大概聽聞到某些傳言了。內心突然絕望似墜入深淵,不敢直視江雪的眼睛。
此時如果将話頭避開不談,江雪一定會從此把這個疑慮埋在心底,不再過問緣故。宗三本來可以讓這件事成為江雪心裏的一塊疙瘩,但這定是對江雪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江雪一把拉住宗三的手,迫切地要聽到回答,似乎害怕宗三會從他身邊逃走。
“信長的為人,強大而具魔性之美……其閃華之處,是能令人忽略性格中的劣性、為之沉淪的迷人。”
“你沉淪了嗎,宗三。”
“喪主之辱、失去自由之痛、辭別親人之惋惜,這些苦難恐怕已經使得我變成無法一心耽溺的人了……”
“那你在信長身邊,生活的好嗎?”
宗三搖頭。
江雪的手頹然松開了。一直想要撥開的迷霧瞬間在他面前真相大白,幾乎從再度見到宗三起始,宗三的話語中便都是僞裝安逸的謊言。江雪有點不敢觸碰面前的人了,不敢确認這還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宗三。江雪甚至産生懷疑,他真的了解過宗三嗎?
他責怪自己太遲鈍,又心疼宗三在他面前掩蓋得太好。但江雪絕不會弄錯的是每夜宗三躺在身邊時眼中的柔情,更不會忘記宗三冒着生命危險前來搭救的恩情。
是夜,宗三枕在江雪臂上,将接近十年來的往事慢慢訴說給他聽。剛開始成為信長麾下的戰俘時所受的痛苦被他一言帶過,後來屈服求全,将悲傷和郁苦藏入心中,整個人就變得随意而麻木了。信長待宗三其實不錯,在旁人眼裏,是位鮮有的智勇雙全的賢主,可卻是宗三的弑父仇人。自從幾次體刑之後,宗三不再逃跑,信長也稍微疼愛起他來了,像塊被挂在腰間炫耀的牌冕一般陪伴在信長身邊,這是宗三以放棄尊嚴而換來的美名。
後來漸漸與長谷部、藥研等人結成亦敵亦友的關系。長谷部和燭切臺等人是替信長帶兵打仗的武将,與他們不同,宗三卻淪為權力的陪襯,并沒有作為武士發揮作用的機遇。
宗三将實情告訴江雪,胸口刺有“第六天魔王”文身,是宗三幾次叛逃落下的懲罰,這份被別人刺上記號的恥辱,将伴随他一生。時間逐漸腐蝕了意志,一度健康跳動的心髒也被酒肉麻痹。信長邀他做入室之賓,在唇瓣上、乃至到衣中一陣索取,他竟不再具有推拒的力氣了。
宗三一邊同江雪講起這些過往,一邊喚醒了肉身與意志都被人剝奪的痛苦。宗三不再繼續下去了,轉過身拭去眼角的淚珠,不甘自己當初的軟弱。
“宗三……!為什麽一開始不跟我說?為什麽不逃回來?”
江雪立馬擠了過來,将他抱在懷中,夾着竹板的手掌硬硬的抵在宗三的胸口。夏夜燥熱,宗三明明已經渾身冒汗,卻覺得冰冷的心髒被暖意包覆住了。
“身為武者,就如同刀劍一樣需要主人來駕馭。我的名譽已經被敵人奪下捏在手裏,還能逃去哪裏呢?”
宗三嘆息。
“如果連最終的忠誠也一并失去,那我存活與否,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江雪聽完這些話語,只是一遍又一遍惋惜而痛切地呼喚着宗三的名字。江雪說曾經膚淺的以為宗三只是首戰經歷了打擊,幸好後來跟随了實力大名謀得了好仕途。他竟曾在信長面前叩謝。江雪堅硬的脊背在宗三身後顫抖着,因為憤怒與心痛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