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在給板部岡回報寺廟中募捐與化緣事物的近況,但兩人都不覺停下說話,看向宗三。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間小小的寺廟中,見識到如同茶人千利休一般的手藝!”
“豈能跟利休大人相比呢。”
宗三謙虛了,将茶碗送至二人面前。
“宗三殿下在跟随織田信長大人的時候,一定見過那位舉世無雙的茶人吧?”
“是……”宗三臉上展露出的,是江雪從未見過的标準微笑:“在信長大人的宮殿裏見過幾次,也通過交談得到了珍貴的指導。”
“那可真是幸運的事情啊!”
“您這樣覺得嗎……”
宗三收斂起笑盈盈的目光。雖然雙瞳異色,受傷的那只眼睛的虹膜不自然的擴張着,當它們長久凝視某人的時候依舊有震懾人心的力量。
“啊!談及風雅之事,心情都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愉悅起來,差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江雪殿下,我今天登門,有一件非你不可的事情,想要托付于你。”
板部岡将一封看起來十分正式的金封書柬呈在兩人中間的榻榻米上。
“此次壽宴上的比試,我推薦你為代表秀吉勢力的最佳人選,與信長的手下對戰。”
“什麽!?”
驚呼聲并非出自江雪,而是來自一旁低頭出神的宗三。
“不行!江雪兄長他……”
“宗三……”
“有何不妥?論及實力、出身,江雪都是代表我方的不二人選,不知宗三殿在擔心什麽?”
江雪轉頭看着宗三,激動到恨不得将臀部從腳踝擡起的宗三全身都燃起一股焦急。
“與織田信長的人對戰……是江雪的話、江雪,江雪不行……”
“殿下,貧僧雖能理解殿下珍惜兄長的心情。請不要低估了秀吉門下武将的實力呀。況且,對于自己的兄長,不該懷有十足的信心嗎?”
“并非……而是織田一派……”
“我知道了。一定不會辜負大人與秀吉大人的寄望,我會準備周全,在那日盡全力而戰。”
江雪打斷了宗三試圖阻攔的意向,這果決是近乎無情的,然後收下了戰帖。
“可是……江雪……兄上!”
“有話要對我說的話,就留到稍微晚些時候。”
“太好了,這也是秀吉大人的意願!那我就期待江雪殿下當日的表現了!”
将板部岡江雪齋送上歸途之後,江雪回到寺廟的後院。這時才陸續有僧人起床了,空氣中彌散着一股木柴燃燒的焦味,寺廟正面供奉佛像的殿堂正開,已經準備好迎接第一批朝拜者了。
走進僧人們生活的後院,江雪在方才三人見面的房間裏找到了宗三。
宗三正頹廢地坐着,見到江雪走進來,頗為失望,以賭氣的口吻質問江雪:
“明明我已經阻止了,為什麽還要答應下那件事呢……”
“這是身為武者的自覺。主人的榮譽當前,出鞘便是義不容辭。”
“非也。江雪……竟然也有愚昧犯錯的時候……”
宗三收起茶碗,起身朝屋外走去。此時負責清掃的小僧提着水桶走進來,撞見氣氛尴尬的兩人,不明真相地摸着頭腦。
“宗三!”江雪有些惶急,拉住宗三欲走的手,領他到一邊來:“你是覺得……與織田的武将相比起來,我不自量力了嗎……?”
“非也……”
“這樣……那是不願我成為與你的主君相對立的勢力嗎?”
“非也……”
想要觸碰宗三的臉頰,卻被他躲開了。宗三似乎墜入繁雜沉重的心事當中,兩眉緊鎖,那雙往往從容散漫的垂尾目也焦急起來。
“到底是為什麽啊……”
“這恐怕要宗三你來告訴我了。”
“不要說比不上織田家這種話,就算是兄長選擇與其抗衡,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兄長身邊……而是……”
宗三将額頭抵在江雪肩上,無力地道。
“我知道江雪是與世無争的人,既然并非己願,那為什麽要答應這種事情呢……況且……”
宗三知道跟戎馬多年的織田武将相比,江雪的刀流太正直純淨。沒有心機而善良的人,在嗜血而生的對手面前,往往是要被暗算的。
“因為能否贏得秀吉的信任在此一舉。同時板部岡大人對此也深懷寄望。”
“原來僅僅是為了成全別人嗎……”
這回輪到江雪沉默不語了。
幸而方交文月,時值四萬六千日。雖然身在遠離淺草寺的名護屋,也能感覺到盛夏即将開始奏響的氣息。僧徒們知道宗三是跟随主君輾轉多地征讨的,就纏着他問江戶的人文風光。
“有去過那參拜嗎?”
“有去過呢。為佛、菩薩等緣日之一種,于此日參詣者,與參詣四萬六千日同一功德雲。為了能與幸福結緣,總是會抽時間去的。”
一行人來到城中化緣,年長的和小小的僧人走在前面,宗三便稍微跟他們拉開距離,裝作陌生人,這樣一來,生計就很好了。一邊在路上走着,一邊看見幫工已經挂起燈籠,店鋪也裝點起來,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不再想那結郁的事情了。但還似乎挂記着江雪,想如此好的天氣,他卻被公事捆綁在案前不得出門,實在是遺憾。
宗三想起竟還沒有跟江雪一同在街上漫步的經歷,突然就開始想念起江雪來了。兄長那尴尬的笑容似乎像融化的冰塊,如今帶上羞澀的嫣紅了,起初因為過于正經的表情而感覺難以相處,最近也變得目光溫吞。宗三印象中那狹長的眉眼,堅挺的鼻子和單薄的嘴唇,也變得好看起來了。
“江雪他……往往不跟你們一起出門嗎?”
“不會啊。江雪大人他,似乎也不喜歡熱鬧的氣氛呢。”
前面似乎發生了什麽騷亂,宗三趕上前去,看到已經到了巷子的盡頭,是死路了。可幾個年輕的僧侶并沒有返回的意思,而是聚頭在一起,緊挨在民房後面的木板牆上竊竊私語着。宗三彎腰湊上去,發現他們正睜着一只眼很費勁地往裏瞧呢,木板門後面,有濕漉漉的帶着香味的水汽冒出來,想必是浴室熱湯池之類的場所了。
“你們在幹什麽吶?”
小僧人回過頭來,見到是宗三,居然也不驚怕,反倒招手邀請他。宗三便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一塊兒以一只眼瞄準着往裏看,那只倒映着夜晚天空似的藍眸被水霧熏得濕了,更顯得漂亮。
裏面是一個正在沐浴的年輕女子,大概是歌女或跳能劇的演員之類的,給人一種風塵而病弱的感覺,并不能說是美色。她正用木瓢往臂上焦着水,攀在頭頂的發絲有幾縷從耳鬓垂下,濡濕之後沾在背上。
跟異性無緣的僧侶們卻瞧得入迷了,似乎能從那黯淡消瘦的酮體中看出無數的風情,都要滴出口水來。宗三慶幸此行沒有帶小夜出來,又聯想到江雪,不知江雪有沒有過窺伺女性的身體。
宗三不想類似的事發生在江雪身上,不論是赤裸肉身,還是功名成敗,總覺得這樣沾染俗塵的事物會玷污那雙清明的雙目。
TBC.
章十一 清白之目
一次不堪愉快的談話之後,江雪與宗三兩個人就像鬧了別扭的兩個孩子似的,幾天裏都沒有打過照面了。放在以往,宗三大多會心懷散漫的情緒不聞不問,任由事态惡化,這幾日裏卻惴惴不安起來,甚至自責地以為冷遇江雪是多麽殘忍地懲罰行為,然而過錯明明不在二人。
不知道江雪是否此刻也在隔離感中飽受煎熬,但宗三還是選擇了人生頭一回低頭道歉了。
晚些時候,大概是太陽已經沉入山脈後,淡紫色的陰影籠罩着城郭,月亮尚未升起,繁星黯淡發光的時候,宗三悄悄地來到了江雪的庭院。這可笑而幼稚的行動不能被第三者知道,所以平時松垮的木屐也沒發出絲毫的清脆聲音。本來想悄悄潛到江雪身後的,但才拉開遮陽的帷幕,伏案在矮桌前的兄長已經擡起頭來。
光線并不充足,但江雪裸露出的白皙臉頰和手腕卻清晰可見,宗三盯着空氣中上下浮動的塵埃,在始終落在身上的目光中來到江雪身旁。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幫您點上燈吧。”
“原來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啊,今天過得還好嗎?”
在燭火被點亮之前,宗三的影子便溫柔地籠罩在江雪身上。
“我帶來了西瓜。江雪……就稍作休息吧。”
宗三帶來的烏黑漆盤當中,盛着兩塊被切成漂亮三角形的西瓜。江雪這才發現宗三正系着圍兜,衣擺上有兩條大約是汁水留下的暗紅色印跡。
“江雪……?”
“诶……那些僧徒們,又讓你做雜事了吧。”
“沒那回事。”
宗三将細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