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送蝸一程
阿團的神識開的很微弱, 一般出現這種情況會有兩種原因, 其一是這妖怕是不行了, 氣息奄奄,撐不住靈智。其二則是他故意封了靈竅, 讓自己回歸混沌時期, 與鄉間野物無一致, 自然是不好尋找的。
若是第二種還好說, 估莫是阿團傷心難受故意而為,可雲隙私下琢磨, 阿團這只蠢刺猬究竟會不會封了自己的神識, 這般機靈的藏住蹤跡, 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細想了一遍, 否認了自己的推斷, 這刺猬定然是不會的,呆呆的, 除了吃, 想不到還有什麽本領。
唔,翻跟頭的雜耍除外。
不是雲隙看不上這小東西, 妖能修出看得上的修為怎麽這也要耗上百千年的時日, 當然,這指的是正正常常不走旁門左道的修煉。
就拿他來說吧, 雲隙縱然活了許久,可若非被釋尊發現帶入了宮府,往他那三尺清明臺上輕輕一點, 他可能也這般呆呆笨笨活到死了。他作為釋尊手底下的小寵物住了近百年之後,那近百年怕是雲隙過的最無憂無憂的日子,直到有一日,釋尊突然便将他送給了人界神尊崇虛,也就是他那老不正經的師父。
說起将他送給崇虛的原因,仙界人界二位神子甚有默契緘口不言,也就是有一日雲隙被崇虛打發來去給當時的鬼王伽勒王送些凡界特有的香酥餅時,聽伽勒王對前來做客的妖神欽封說閑話,帝釋天可能和崇虛要有什麽了,那不,他們的定情信物就趴在你的手指邊。
欽封低頭望去,‘定情信物’仰着軟軟的小腦袋,認真的對他道,“這~位~神~子~,神~尊~算~到~你~過~些~時~辰~可~能~要~去~他~那~裏~轉~上~一~轉~,可~否~幫~忙~将~他~的~小~徒~兒~捎~帶~回~去~?”
欽封淡淡望着他,“若本神沒猜錯,他那小徒兒剛剛就是貼了本神的衣角跟來此處的。”
雲隙面不改色,抖了抖觸角,理直氣壯道,“送~蝸~一~程~,手~有~餘~香~”
雲隙之後回味起他與欽封第一次見面時,都忍不住心頭感慨三分,妖神自是妖神,飛起來又穩又快,他還沒開始暈,便到了地方了。
後來,若不是他師父陰險狡詐鼓動他啃了生着欽封修為的千碧醉,如今他就是再修煉上萬年也不一定能趕上四界神子這般境界。
他半月前還尋思着什麽時候抽些修為送給小刺猬助他修煉,卻不料,還未送去,到讓這團先跑了。
雲隙跟着皇帝在夜色沉沉時終于到了王宮,一人一蝸牛剛回來,便在德辛殿外見着了等候許久的林子鞍。
“陛下,兩個時辰前西境軍中送來的急信!”
皇帝看了眼雲隙,雲隙皺着眉在神志海中費力尋找阿團,腳下未停,看也不看兩人,腳步不緊不慢朝似錦苑走去。
皇帝讓侍衛暗中跟上雲隙保護他的安全,與林子鞍等朝中大臣召開緊急幕閣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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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白漓國皇帝于兩個月前驟然暴斃,國內動蕩,四王趁機帶兵攻占王宮,以王宮諸人性命逼迫皇位繼承人二王子項薛棱讓位,據暗探來報,項薛棱在逃亡至西境關口沙麓城時遭遇我軍與白漓國夾擊,身受重傷,滾落龍潭峽谷時,身邊僅有不到四十的侍衛。
龍潭峽谷的地界劃分百十年來皆有争議,此處峽谷高深莫測,谷內毒物叢生,但谷底據《天罡啓物》描寫,龍潭峽谷藏幽州一族百年之寶,幽州乃是上古神人遺族,占之則能稱霸整個華夏大地,以此白漓國與祁沅寸土必争,但時至今日也未能有人下至谷中畫地為割。
左丞相道,“如今有兩方傳言,一是項薛棱已經死在龍潭峽谷,二是他早早便逃入我國境內,臣聽聞項薛棱常年游歷列國,對各國民俗風情熟稔的很,能帶人潛伏進我國極有可能。”
吏部尚書說,“據白漓國陰險狡詐的特性,定然會憑此借口與我國開戰,陛下,倒不如借此機會,一舉拿下白漓,從此絕了這處隐患!”
皇帝看向林子鞍,“林卿可否贊同開戰?”
林子鞍曾駐紮西境有過一段時日,自然比當朝臣子更加能看透戰與不戰哪方更好。
“回陛下,四年前臣在西境曾見過沙麓城與白漓國邊陲小鎮商貿來往,雖兵關嚴苛,但兩城子民城鎮接壤,民風相似,暗中通婚者不在少數,對于邊陲而言,此地歸何國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位高權重者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林子鞍站起來望向吏部尚書,“白漓國數年來多次冒犯祁沅,何人作亂盡數被百姓看在眼中,若我國挑起戰争,攻占白漓國,必将要消耗大量軍力財力,勞民傷財,想要拿下白漓,沒有三五年,談何容易。”
皇帝手指輕敲桌面,祁沅百年基業是由老祖宗一寸土一寸地打下的江山,他可以不去擴張疆土,但必要寸土必争,毫厘不失。此時他身上還帶着三鬼煞魂陣,能活多久還是個不定數,主動發起戰争絕非高明解決之法,總歸要想出個什麽萬全之策,再穩定祁沅一二十年。
林子鞍道,“若白漓國二王子項薛棱真的居于我國境內,臣倒是有個好辦法。”他說罷去看左丞相,打算聽一聽附和,卻不料左丞相剛偷偷摸摸朝嘴裏塞了一口油餅,還未咽下,便招來衆目睽睽,将他吓得倒吸一口老氣,差點背了過去。
皇帝遣人送上茶水,無奈的搖頭,左丞相咽下油餅後,拍着胸口道,“呼呼,老臣知曉林統領的意思,呼呼,項薛棱此人、此人端正寬厚,在白漓國百姓中聲譽極好,若咳咳咳,哎喲,老臣要噎死了——”
不等他說完,于述趕緊去派人傳喚禦醫去了,奴才剛推開幕閣的門,就見雲隙倏地冒了出來,幽幽望着皇帝,“還~沒~說~完~?”
他變成小蝸牛趴在門棂邊等了好一會兒,為了表示自己很有禮節,不會偷聽,專門去尋了自己的耳朵捂住。
然而他尋了好一會,爬進蝸牛殼裏也找了找,才發覺自己沒有耳朵,是用觸角來‘聽’的。對于這個真相,雲隙默默沮喪了一小會兒,不過很快便抛到腦後了,他認為他在此事上應當看的通透些,畢竟也不是貓貓狗狗就有觸角的,況且他還有他自豪的小背殼。
左丞相咳得臉色發紅,甚是可憐,雲隙慢悠悠晃過去捏了個清水決丢進他喉嚨裏,外人見不着那決,左丞相只感覺喉嚨之中一道甘甜的清泉澆下,跟着靈臺都清明了三分,他一愣,想開口,就見皇帝朝他搖了搖頭。
“咳,無事了。”左丞相摸摸胸口藏的油餅,暗暗說一句,老夫不怪你,還是會喜歡吃你的。
皇帝讓人為雲隙賜坐,扭頭道,“各位愛卿的意思孤明白了,若能尋到項薛棱,助他登上白漓國皇位,他日定下契約書,換來西境三四十年的安定以及邊境盟友,也何嘗不是一件美事。”他說着瞥了眼雲隙,雲隙正無所事事的打了個哈欠,皇帝心口一緊,此時有種莫名的感覺,他好似那在外忙活的丈夫,而雲隙便是他那小娘子,為等夫君就寝,寧願自己困着也不肯休息,只會安靜坐在角落默默陪伴。
想到這一茬,皇帝的心忽的軟了,不知怎麽,手心熱乎乎的,很想走上去抱一抱那清隽的身子。
“陛下,陛下?”林子鞍喚了兩聲,這才驚醒了皇帝,皇帝幹咳一聲,“此事孤交給你去辦,派‘羽林’精兵竭力尋找項薛棱的下落。”
等閣內臣子各自領了旨意離開,于述貼心的将門關了起來,天邊已經隐隐泛了魚肚白,皇帝伸手摸了摸雲隙的頭發,“困嗎,去睡會兒,小刺猬應當跑不遠,孤已經讓人端了糖醋魚去尋它了。”
吃糖醋魚的刺猬定然不會太多,只要啃一口的,通通都放進籠子裏抓回來,總該有一只是阿團的。
雲隙搖頭,他可以很久都不睡的,倒是這人,從兩日前火燒娑羅廟就未阖眼,一直陪他來回奔波,他還不太清楚凡人的身子能有多少承受力,便出口勸了勸,“你~去~睡~吧~”他再尋會兒阿團。
皇帝看了眼天色,又一夜就要過去了,此時所有事宜都交代了下去,只餘等候了,忙中偷閑睡上一會兒也不是不可,可他要睡了的話,又舍不得這小妖,皇帝一句話在舌尖含了半晌,最後才略帶緊張的說,“要不然,雲公子陪孤一同吧,就是不困,閉眼躺在床上施法,比坐在冷硬板凳上好。”
雲隙擡眼靜靜瞅着皇帝。
皇帝感覺手心有些汗濕。
哦。
有道理。
雲隙欣然跟着皇帝回了他的寝宮。
皇帝寝宮內墨色紗帳垂落,上好的暗繡金紋錦緞如水般鋪了偌大的一張龍床,八顆夜明珠掩着淡淡布紗,散發着溫潤細膩的光暈。
皇帝躺在床上側頭望着另一扇雲錦枕上的蝸牛,“……”
雲隙一躺在床上便舒舒服服的化了原形,縮回了殼中,枕着軟和的錦緞枕頭打算睡去。皇帝臆想的美人橫陳在剛想的瞬間就破碎了,沒有如墨色發絲纏繞錦緞,也沒有酣甜的睡顏,只有一枚玉白通透的小殼靜靜停在枕頭上。
皇帝嘆了氣,用手指輕輕敲了敲雲隙的殼,小蝸牛懶洋洋只探出一根觸角瞧着他,皇帝翻身湊上去,期期艾艾道,“我能也進去睡嗎?”
那只觸角一呆,轉眼一聲清脆的巴掌拍在了皇帝的臉上。
皇帝帶着用巴掌印美滋滋閉上眼睛,雖然是用咒術打的,但眼前卻落上了小蝸牛惱羞成怒的俊顏。
蒼天若是再給項薛棱一次機會的話,此時他會做同樣的決定,停下逃亡的腳步,讓自己毒發,來換取那一夜見到的小公子。
起先他還當自己是中毒已深,眼前出現了魔怔,怎會在陡峭的明月峰上又遇着那人。
他喘着粗氣,胸口的漣絲毒如同千萬雷霆之鈞洶湧彭拜在他的血肉中游走,試圖尋找一處突破口,讓自己血流幹淨,以消身上脹痛之苦。
阿團迷迷糊糊的亂走,尋人少的地方鑽進去,沿着一條洞穴爬到了這處山頂,他舔舔小爪,仰着腦袋,望着頭頂一棵高大筆直的紫桑果樹。
他太小了,爬不上去。
阿團抽抽鼻子,他白日裏坐在這裏好久都沒等到紫桑果被風吹掉一顆,餓的他昏昏沉沉,在昏沉之際想到了前些年他還在青陽山時,曾躲在稻草垛中聽白胡子爺爺給小娃娃講起的一樁故事,說有一農夫就守着木樁子等兔子撞死,結果一只兔子也沒撞死,便把自己給餓死了。
阿團忍着胃部因饑餓帶來的抽出,閉着眼睛想,他若是就這麽餓死了,便是刺猬族中第一只守樹待果而死的刺猬。就這麽又餓了一日後,夜裏阿團總算是有了精神,趁這抹力氣化出原形,攀着樹幹試圖夠着那紫桑樹的果子飽腹。
項薛棱飽受毒性折磨,逃出叛軍追殺來到明月峰上,還未站穩,便瞧見了一抹細白的影子,正扶着大樹朝上爬去。
阿團還未夠着紫桑果,赤裸的瘦腰便被人從後抱了去,将他轉身壓在紫桑果樹下,順手拽下一串紫黝黝的果子。
項薛棱眯眼望着身下的人,喘息之間盡是灼熱滾燙的氣息,四肢百駭血脈漲裂,急需突破之口,轉移毒性。
他看清了身下的人,俯身将灼熱的吻烙在阿團清瘦的鎖骨上,啞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團害怕的望着他,努力推開壓在身上的人,奈何他餓了兩三日,本就沒什麽力氣,身上的人沉甸甸的,滾燙的肌膚緊緊貼着他的身子。
項薛棱撕開自己的衣袍,聲音越發嘶啞,“……定親了嗎?”
“沒,放開我,放開。”阿團餓的氣若游絲。
項薛棱吞下紫桑果,擡起他的下巴,将一口輕挑的果汁渡了過去,大手撫摸阿團細白的腰跨,撫過筆直纖瘦的兩條腿,在他披散的發間輕嗅親吻,“以後跟着我可好?”
“不要……放開我……”阿團努力胡亂抓了兩下,将紫桑果填入口中,讓自己能有力氣施法推開這人。
項薛棱悶笑兩聲,堵住阿團的唇,探手摸進小公子挺翹的小屁股下,喃喃道,“我不會負了你的……乖,救救我。”
阿團一愣,沒聽懂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只覺得臀部摸進了什麽東西,粗糙的很,劈開他的雙腿,探進他的身子,“啊——”他小聲叫起來,用力掙紮。
項薛棱渾身炙熱,強忍的發顫,胸悶湧上的血味提醒着他漣絲毒的厲害,但縱然眼前發昏,喉嚨中濃郁的血腥味要突破炸裂而出,他仍舊溫柔的開闊身下的人,讓他能受到最小的傷害。
項薛棱望着這人在星夜中漂亮的大眼睛,望見他眼中的懵懂和恐懼,傾身附上去,溫聲道,“……嘶,別怕,乖,我名喚項薛棱,你且記住,此夜過後,若你願跟着我,我便允你一世,若你怨我,待我報了殺父之仇,二爺的命随你處置。乖,別怕我,放輕松……”最後一個字沒下,他俯身而上挺身而入,悶哼一聲,抱緊了懷中因疼痛而顫抖的小公子。
阿團再醒來時,已經是這一日晌午,秋意漸濃,頭頂斑斓的陽光破碎的灑了一樹梢,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很舒服,黛山遠水,雲霧缭繞,尤其是頭頂一串紫紅紫紅的果子讓他饞的移不開眼。
他動了動小爪……手,輕哼一聲,渾身都疼的厲害。
有人扶他坐了起來,靠在溫暖的胸膛上,慢悠悠喂他吃洗淨的紫桑果,果子酸酸甜甜流了一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捏着果子的手指,得到了一聲沉笑。
阿團睜大眼睛望着陌生的男子,想到夜裏他所做之事,驚慌縮成一團,雙唇發顫。
“對不起,別怕我,吃些東西好嗎,我的人馬上就會找來了,等他們尋來,我帶你走。”項薛棱小心翼翼遞過去水囊,讓他在喝些泉水。
阿團一顆刺猬腦袋渾渾噩噩,身上裹着項薛棱的袍子,艱難的縮成一團,捧着那只水囊飲水。
項薛棱望着他那小公子一雙細白小手,忍不住在心頭疼了一番,這孩子,究竟有多大啊。
“你叫什麽名字?”
阿團喝了水,吃了些紫桑果,總算有了些力氣,靠在果樹下,身上灑了斑斓光影,光影浮動,映着他巴掌大的小臉,微顫的雙唇和懵懂恐懼的一雙眸子。
項薛棱嘆口氣,取了身上一只雕花銅鈴铛綁在阿團白皙的腳腕上,“這是我娘親送我的,能保平安,你別怕我,我會照顧你。”
他見阿團沉默不語,想起昨夜在極疼時這小公子扛不住低斷續的字音,問道,“餘卓……是誰?”
阿團垂下眸,身子僵硬,幽黑的眸子泛着濕潤,項薛棱心知自己好像發覺了什麽,又好像沒發覺什麽,自己從心底否決自己,說服着他不肯承認昨夜在他身下承歡的人喚作的名字。
他傾身湊了過去,将顫抖的阿團抱進懷裏,輕撫他僵硬的後脊,不管那人是誰,能讓這小孩獨自在待在着深山林子中,還讓他遇見了兩次,便是冥冥天意,讓他與這人有緣。
而既然他與這小公子有緣,項薛棱微眯起眼睛,那他便會用盡全力斷了小孩和那餘卓的緣。
羽林軍隊在明月峰下等候已久,皇帝望着靜靜仰頭注視着高聳入雲的山峰發呆的雲隙。
晨上天剛明,雲隙便急匆匆從小殼中爬了出來,皇帝躺了會兒便去上朝了,剛回來,就看見雲隙衣衫不整擁着被子坐在龍床上,床底下跪了一溜婢女和奴才。
于述跟着皇帝進來之後打眼一看,驚了驚,連忙跪了下來,直呼三聲認錯了認錯了。
這位可不是娘娘。
皇帝本身見雲隙趴在小殼中睡,上朝時少了囑托這麽一句,哪曾想,紫禦宮中的長使婢女進來收拾床鋪,就見着了這麽一幕,紛紛跪下給未來娘娘請安。
雲隙沒什麽表情,瞥了眼皇帝,伸出手。
皇帝大步走過去扶住他,“莫怪她們了。”
雲隙撐着額頭想了想,回想到有一陣子青瀛常拉着他看的那出《帝王妃後傳》中遇見這麽一場子是怎麽演的,不慌不忙的學着內裏面的皇後娘娘道了句,“都起來領賞去吧。”
皇帝猛地睜大眼睛,雲隙挑着眉拍拍他手背,溫聲道,“陛~下~昨~夜~可~是~累~着~人~了~呢~”
皇帝,“……!!!”
看慣了總是在一臉震驚的皇帝陛下,雲隙推開他站了起來,“快~些~回~神~,我~找~到~阿~團~的~蹤~跡~了~!”